那客人像是幾百年沒說過話似的, 講的那個唾沫橫飛、興致高昂,邊說邊還喝口小酒,此時已然面色通紅, 額頭冒汗, 估計是有些醉了。
段譽輕輕扯起嘴角:“果然江湖是非多, 傷筋動骨的永遠都是內亂。”
蕭峰搖了搖頭, 苦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紛爭, 誰都避免不了的,何況國家間起主導作用的還是朝廷,江湖人武功再高, 又如何能抵得過千軍萬馬。他們要鬧便鬧吧,原本就指望不了。”真正的武林高手向來要面子, 真正鬧事的那些人估計也就是二三流水準。回想當年他學武是為了什么?行俠仗義、保家衛國!如今他卻是沒了那個立場。
察覺到身邊陡然消沉下來的氣息, 心道這家伙不知道又陷到哪個牛角尖里去了, 還大俠呢!時不時餓就成憂郁公子了,可憐了自己這個兄弟還要時刻充當心理調節師。段譽睨了蕭峰眼, 毫不客氣地道:“吃飯!你又不是皇帝,管那么多閑事干嘛,自己的事還沒解決呢?叫我說你個腦袋里缺根弦的就適合去種種田放放羊,那些高難度的事情不適合你。”
蕭峰被說的有些納悶,一聲不吭的埋頭扒飯, 一大盆湯面下肚后, 突然間抬起頭來, 盯著還在細嚼慢咽中的段譽, 皺著眉努力細想, 那目光像是要在段譽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段譽嘴角微抽,不知這貨又在發什么瘋, 捧著碗別過臉,懶得理睬。這時一直安靜的坐在對面充當裝飾品的老掌柜輕咳了兩聲,指了指不停往他身上蹭過來,顯然已經醉到不省人事的那客人,朝著段譽拱了拱手道:“小哥兒,這位客官看上去是醉的不行了,我先將人送去客房休息,就不陪著兩位了,若是還有何需要招呼小二就成。”
“等等,這人你扔給小二便成,我們兩個也需要個房間休息呢,掌柜的帶我們去吧。”沒待老掌柜起身,段譽瞇著眼,摸摸下巴,狀似不經意的從胸前掏出一件物什,在老掌柜眼前晃了晃,瞬間便收了回去。
這一晃效果顯然極佳,只見那老掌柜唰的站起了身,身上那客人因為突然失去倚靠的重心,摔了個屁股著地。他原本微駝的背也挺直了,低著頭,語氣說不出的僵硬,滿是敬畏和恐懼,“原來是兩位大人,請跟我這邊走。”
蕭峰一直緊盯著段譽,對方拿出那東西的時候他也瞧見了,原本還非常疑惑,眼下見了老掌柜的反應,心中有所了悟,這掌柜必然和那神秘的暗部有關系,雖不知段譽從何處發現,也知現在不是發問的好時機。當下收起疑慮,臉上神色絲毫未變,順著段譽站起身,跟著那老掌柜往里堂走去。
酒館分三層,下面兩層均是喝酒用餐的地方,三樓才是客房,而那客房也不多,約莫只是為了那些醉酒的客人臨時休息而用。到了三樓后,老掌柜一步不停的往最里頭走去,原本是一個個的隔廂,繞過幾個走廊走到最后,卻似乎是堆雜物的地方了。
段譽摸了摸旁邊的墻壁和隔木,似乎材質也和先前的大不相同,顯然厚實緊密了許多,看來這家店暗地里的勾當有些不簡單啊,也不知他心念一起的忽悠會不會穿幫。段譽斜眼瞄了下蕭峰,得到對方一個傻傻的回笑,不由得翻了個白眼,緊繃的心情卻是放松下來。
在一堵裝飾了雕欄紅木紋架的墻邊,老掌柜停下了腳步,恭敬的朝著段譽彎了彎身道:“請大人將令牌給我一下。”
不是露餡了吧!段譽回想了下,他并沒有做什么多余的動作,這一路也未曾說過話,應該沒有什么不對之處。挑了挑眉若無其事的將牌子遞過去,另一只手卻捏起了六脈神劍的劍訣,若是有什么變故也好及時反應。
意想中的變故卻沒有發生,老掌柜接過那牌子,甚至沒有細看,仿佛是礙于什么規定,視線直直的往前,將牌子往那紅木紋架的邊上一處凹口處一插。紋架從中間往兩邊移開,憑空冒出了一道暗門,原來那處竟是一隱蔽的機關所在。
老掌柜率先走了進去,段譽正要往前,蕭峰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臂,緊皺著眉擔憂的看著他。段譽狀似極為淡定的回視對方,一副我心中有數的自信模樣。兩人對視一會,蕭峰長嘆了口氣,不顧段譽的掙扎緊握住他的手,整個人擋在他前面,先一步走進暗門。
兩人剛走進去,那門便自動關閉了,段譽很是驚奇的回頭看了眼,覺得這機關真是精巧,都能趕上現代的聲控門了。
“兩位大人,不知主上有何吩咐,山西‘醉香樓’隨時聽命。”那老掌柜顫顫驚驚的跪在段譽和蕭峰面前,很是誠惶誠恐的樣子。
段譽心中雖是疑慮眾多,卻不敢貿然發問,畢竟他手上的線索著實太少,隨便一句話都可能泄了底。想了想裝作一副傲然的模樣,摸了摸下巴道:“我倆剛接到命令回大宋,因為許久未歸,情報難免不足,故而來此獲取些近期的信息,免得耽誤事情,你應該知道要說些什么的。”
這番話可以說幾乎沒有提及任何事情,那老掌柜顯然有些驚疑不定。他前不久剛收到命令,說是近期上頭會派人過來,商量與西夏里應外合之事,然而對方卻并未明確提出,顯得有些怪異。然而令牌卻是假不了,何況組織向來嚴密,從未出過漏洞。他其實并未與那些內部之人交流過幾次,不過卻知道這些人一向喜怒不定、神秘莫測,且殺伐果斷、心狠手辣。若是得罪了對方,自己這個小嘍啰,即便被殺了也是無處伸冤的。
老掌柜腦子里轉了幾百回路,臉上越加敬畏忠誠起來,“西夏大內武功最高者乃是西夏皇太妃,其在皇宮內院創立‘天涯海閣’,內除了李氏直系子弟,就只有奴籍侍婢侍童。自從王爺放出自己被西夏擄走的風聲后,現江湖人士的注意大多放在了那‘天涯海閣’中人身上,成功將武功最高的一批視線牽制住。赫連鐵柱失勢后,影部大人因皇太妃的寵愛,已成功掌控調令虎符,唯獨剩下‘西夏一品堂’之人,極難控制,主上命令我等全力協助暗部大人將其內一等武士一一滅殺,以方便影部大人行事。”
原本只是抱著能打聽到趙佶下落而來的,卻沒曾想得知了如此一個驚天之秘,這神秘組織八成就是趙佶的手下了,即便不是也肯定隸屬于大宋朝廷,先是大遼后是西夏,看來他們的目的卻是準備用最小的代價滅掉周邊敵國了。真是愚蠢,光是打下有個屁用,連自己的國土都治理不好,還惦記著別處。想想趙佶才十來歲,那皇帝也就十五六,皇家的小孩再早熟又能看清多少,何況皇帝還不是親政,指不定是在太后的強壓下叛逆的想要反抗而已。
“大人?大人……”老掌柜許久未聽到兩人的接話,心中疑慮再起,然而還沒等他回想到不對之處,就被剛回過神的蕭峰一掌擊暈了。
段譽被重物倒地聲嚇了一跳,瞠目道:“你把他殺了?”
沒有忽略段譽的變臉,蕭峰以為他是看不慣自己濫殺無辜,忙不迭的擺手解釋道:“沒有死,只是暫時暈過去了,我們趕緊離開吧,他應該是發現不對了。”
“不對,不能走。”段譽不顧蕭峰的拉扯,杵在原地搖頭道:“他記得我們兩個,若是醒過來,往那組織上頭一通報,事情就大條了,若是因此連累到我大理小國的安定,那就更不得了。”
蕭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段譽,而后在老掌柜的脖子后某處拍了幾下,站起身刻意放緩語速道:“現在沒事了,若無意外,他即便醒來也不記得任何事了。”
“失憶?白癡?”段譽驚奇的仔細打量了番地上那身影,聲音有些怪異。頓下,異常認真的說道:“其實這樣受折磨,還不如直接殺掉比較仁慈。”
“嗯……”蕭峰沉默下來,似在思量著是不是要再補上一掌。
段譽眨眨眼,眼尾瞥見蕭峰皺著眉頭糾結異常的樣子,暗自樂了,對方會在這種事情上較真讓他覺得格外好笑,“走了,這老頭既然在這種組織里頭做事,指不定干了些什么呢,你用的著同情他嗎?”
他怎么可能會同情自己的敵人,他的父母指不定就是被這個神秘組織暗害的。蕭峰眼神一暗,而后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只是太在意段譽了,他害怕段譽會覺得他是個暴虐兇殘之人,畢竟他的契丹身份……
外面的雪似乎已經停了,此時酒樓中客人多了起來,很是忙碌。見并沒有人留意他們,兩人運起輕功偷溜到了馬廄,牽了馬就走,一路疾奔沒一會便出了太原府。
段譽看著蕭峰,眉宇間帶了幾分遲疑,猶豫地道,“大哥,我們還要去西夏嗎?趙佶被抓一事顯然是有內幕,他人現在不知道躲在哪個犄角里,不曉得何時才冒頭。”
“我們先到延安府再說吧,反正沒多遠了,薛神醫他們也在那邊,多弄清楚點情況也好。我想那組織既然下了命令,我們這回必然是走在了正主的前頭,才被那掌柜誤會了。那過不了多久,西夏那邊必然會有動亂出現,也許那時候就是趙佶出現的時機了。
段譽點了點頭,沒有異議。反正他對那‘天涯海閣’還是蠻有興趣的,也許過去還能看看那領頭的是不是書中虛竹未來的老婆銀川公主。只要不遇上那老妖怪李秋水就行,不然到時候連跑都來不及。自己學了她的功夫,卻沒有按上面所寫的殺盡逍遙弟子,反而還跟薛神醫混的不錯,甚至還準備去擂鼓山拜訪下傳說中的全能美男無涯子。要是被她逮到了,那不死定了。
太原府和延安府相差不遠,兩人騎馬一路晃蕩著,卻是沒用了幾日便到了。
剛進城門,便是一副熙攘繁榮的景象,段譽精神一振,笑道:“這里也算邊境地段,可是難得有這么熱鬧的時候了。這群江湖人怎么也算做了件好事,至少是刺激消費來著。”
蕭峰雖然從沒聽過段譽口中的這些新鮮詞,卻是也能明白對方在說些什么。心道:“賢弟還是江湖閱歷太少,殊不知江湖人的用度銀兩,若是心底正義些的多是所謂的劫貧濟富,若是其他的……”蕭峰搖了搖頭,卻是沒有說出來,免得影響段譽此時的好心情。
“咦,那邊怎的這么多人?”段譽正四下環顧著,邊上的小攤,路上的行人,各式的店鋪,看的很是不亦樂乎。卻注意到不遠處一棟貌似客棧的樓前竟是堵了滿滿了幾圈人,顯然是有什么熱鬧可看,頓時來勁了,“走,我們過去看看。”
那客棧的對面是家幾乎相同性質的酒樓,此時那樓中的店小二們正在門口圍做一團議論紛紛,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
段譽牽著馬在門口站了半晌,愣是沒見那幾個小二過來接待,沒好氣的湊到他們跟前喊道,“喂,你們這還做生意嗎?”
“啊!”小二們頓時抬起頭,排排站好,甩了甩肩上的白巾,一個個的彎腰行禮道歉。其中一個顯然很是機靈的,走上前牽過段譽手中的馬交給身旁直盯著腳尖,看上去比較靦腆的小二,而后招呼道:“客官的馬就教給他吧,兩位請跟我里邊來,不知兩位是用餐還是過夜。”
“先吃飯,再開個房間,馬給我們照顧好了。”段譽輕哼了聲,顯然還有些不爽,一副我很生氣的樣子,繼續問道:“知道對面的客棧出了啥事,怎的這么多人?”
那小二顯然覺得段譽并沒有多少危險性,依然嬉皮笑臉的,不過倒是老實回答了,“那對面的一年到頭找我們東家的碴,這回那算是報應了。里頭昨晚上死了好幾個江湖人,無聲無息的。你別說啊,還真是鬼了,我們這兩家共住了怕不下兩百來號江湖好漢,楞是今早上才發現里頭人死了,尸體都涼咯!”
看到小二那得意無比的樣子,段譽嘴角微抽,心道:“你是生怕別人看不來你們和對面那家是死對頭吧,要是被死去的那幾人的親戚朋友看見你這副得瑟樣,指不定會被當成殺人犯的同伙,可憐的小命就沒了。”
段譽坐下后,接過小二倒得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亂沒形象的拿袖子抹了抹嘴邊的水漬,突然間就垮下來似乎累慘了的模樣,有氣無力的發話,“給我們來幾個你們這兒的特色吃食就行,速度快點。”
“累了?”蕭峰靠近些,兩只手自動自發的繞道段譽脖頸后,有一下沒一下的按捏著,邊按邊還抬眼偷瞄著對方的神色,生怕看到些許不情愿或是拒絕的意味。
段譽哼哼了兩聲,瞪了蕭峰一眼卻是沒有拒絕,有便宜不占是傻瓜,沒一會就舒服的半瞇起了眼,開始得寸進尺的指揮起來,“再右邊一點,過去點,恩……對,重一點……”哼哼,現在學會獻殷勤了,別指望這點小恩小惠就能讓我既往不咎了!段譽邊舒服的哼唧著,邊還很沒道德的腹誹著。
蕭峰看著段譽臉上猶如貓兒面對老鼠那般得意的眼神,心里暗暗發笑。他這個賢弟想什么都擺臉上,還每每都不自知,偏生的喜歡裝淡定,真是太可愛了。他們兩個現在的動作落在他人眼里,還是超乎尋常的親密,所以說,其實賢弟是不在意別人的眼光的吧!想到這點的蕭峰,心情越加明朗起來,連周圍越發密集起來的討厭眼神都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
不過,時間久了還是會被賢弟注意到了,惹他不高興,下次就沒那么好的福利了。正好那邊小二端著菜過來了,蕭峰想了想,還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到段譽突然睜大著眼瞪過來的抗議表情,笑道:“飯菜來了,先吃吧,等下回房間休息的時候再幫你按。”
白癡才讓你回房間按?你可是發情期的野獸,那不是讓我羊入虎口!段譽狠狠的在心里咒罵了一句,輕哼了聲,坐直身子。原本是不想理會,可又怕不說話會被那貨誤解成自己默認了,便牛頭不對馬嘴的接了一句,“這延安府還真是三天兩頭出事,我們剛來就碰上死人事件了,也不知是誰那么倒霉。”
恰好過來布菜的那小二聽到了,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剛去廚房領菜的時候打聽到了,一手消息,死的人在江湖上據說名氣挺大的,好像是叫趙錢孫、譚公譚婆、鐵面判官單正,還有個是丐幫的什么長老,聽說是姓徐的。”
“什么!”兩人均是驚疑出聲,對視一眼,便知對方也是想到了相關之處。段譽揮手讓小二下去,便湊到蕭峰邊上,壓低聲音道:“那些是不是都是當日杏子林中為你契丹身份作證的?”
蕭峰點了點,語氣很是凝重:“沒錯,而且當年雁門關幸存者除了那位智光大師,便只余下這幾人了,也就是我所知道的知情者。”
那位老版的蕭大爺,你可真夠鍥而不舍的,這都繞那么遠了,居然還是把那群人給干掉了。段譽咽了咽口水,心中說不出的無奈,還好那幾個人和蕭峰的關系不大,即便知道是他老爹殺的,也不會影響過大,反正人家也算是報仇來著。可若是被人發現了蕭峰此時就出現在這的話,那誤會也是顯而易見的了。
“師叔?”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驚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