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葉應武臉上帶笑,怎么看都不像那個傳聞中一戰(zhàn)滅掉蒙古十萬步騎的葉使君,不過姚訔和陳炤還是臉色有些白,顯然他們這些平日里總感覺空有抱負難以舒展的書生士子,真正遇到這種聲名遠揚的人物時候,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和害怕。
畢竟大家坐在一起縱論今古人物、各抒己見,倒是很正常,可是當他們平時談論的人物活生生的出現(xiàn)在面前的時候,換做其他任何人也難免會緊張,姚訔和陳炤雖然也是有膽略、有才華的人,也終究還是凡人。
見到兩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一直在向角落里靠,葉應武忍不住笑著招了招手:“兩位為何不過來坐呢,某說過了,葉遠烈在這個地方就是葉遠烈,王將軍尚且是某的伯父,既然兩位平時都是和伯父平輩論交,那么怎么著也得算是某的長輩,何須如此謙恭。”
姚訔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萬萬不敢當,平時小生也是把王將軍當做年高德劭的長輩看待。”
氣氛明顯有些緊張,王安節(jié)作為主人,急忙裝作嘆息的樣子:“某掙扎沙場雖然有些年月,但是還沒有老到這種程度吧。”
頓時葉應武三人都是忍不住笑了幾聲,而姚訔臉上一紅,急忙連連擺手口稱不敢。
葉應武急忙輕輕端起茶杯,臉上的笑容并沒有減少:“既然是這樣,兩位兄臺能夠和某平輩論交,遠烈求之不得。”
看著風輕云淡仿佛真的把自己當成小輩的葉應武,姚訔和陳炤臉上卻是微微抽搐,這可不是你葉應武求之不得,而是我們兩個求之不得啊。誰不知道葉使君除了百戰(zhàn)百勝之外,最有名的便是知人善任,基本上他賞識提拔的都是能夠擔當重任的,還沒有聽說哪個辜負了葉使君的厚望。
現(xiàn)在他們兩個郁郁不得志的年輕人,就算是葉應武看不上他們的才能,若是能夠中肯的點評兩句,或者提出些建議,依舊能夠受用非凡,要知道即使是葉應武看不上眼的人才,其他地方的將領官員也是求之若渴,畢竟這些官員比不上葉使君,葉使君看中的一流人才可沒有放給他們的道理,看不中的二流人才大家拿來豈不正好。
“遠烈,你這一次前來除了把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送回來之外,可還有什么需要某幫忙的,只要吩咐一聲,力所能及的就不含糊。”王安節(jié)緩緩開口說道,要是把王安鶴送回來,葉應武完全不用擺出這么大的排場,也不用親自把王安鶴送回來。
這說明葉使君是有求而來的,既然有求而來,也求不到自己那個已經(jīng)被折磨得沒有人樣兒的弟弟身上,那就只能是自己了。王安節(jié)自己也不過就是一個不得重用的地方小小廂軍都指揮使,還真的不知道葉應武能有什么相求的,不過也使君向來走偏鋒,他的想法和決斷可不是常人能夠揣摩,所以王安節(jié)也不想胡亂猜測,索性就讓葉應武痛痛快快的說出來。
既然是一家人,能幫忙的自然要幫忙!
葉應武伸出手輕輕敲著桌面,沉默一會兒之后,看向身后的一直默然佇立的郭昶,郭昶點了點頭,從衣袖中掏出江南各州府的輿圖,鋪展開來。葉應武伸手在常州一指:
“常州東臨平江府,北接鎮(zhèn)江府和江陰軍,正是沿著太湖東岸南下的要道,只有攻克了常州,才能夠沿平江府直下臨安,而且前面有了鎮(zhèn)江府作為阻攔,北軍就算是突破大江天險,也能夠給予常州守軍以充足的時機。另外反過來,想要從臨安沿著太湖北上,除非攻克常州,否則很難威脅到鎮(zhèn)江府。”
王安節(jié)輕輕吸了一口涼氣,隱隱明白葉應武想讓他做什么了,看向葉應武的目光也隨之變得復雜和慎重起來,葉使君到底是葉使君,這是把之后可能生的種種都已經(jīng)想好了,并且正在逐步的落實。而王安節(jié)正是控制常州非常不錯的手段。
“某不敢保證有哪一天蒙古韃子會不會攻克大江天險,也不敢保證有哪一天······從南方會有一支軍隊進攻鎮(zhèn)江府。”葉應武的語氣愈慎重,而身后的郭昶已經(jīng)按著佩劍在屋中踱步,目光如刀劍。
姚訔和陳炤也漸漸明白葉應武的意思,臉色微變。葉使君這哪里是防范北面,根本就是在防范南面嘛。誰都知道現(xiàn)在蒙古水師主力已經(jīng)盡數(shù)葬送在襄陽,沿海的那一點兒還不夠宋軍水師壓著打的,所以想要渡過大江天塹不啻于癡人說夢,可是一旦賈似道決定對葉應武下手,那么忠誠于賈似道的士卒完全可以順著臨安、平江府暢通無阻的直驅鎮(zhèn)江府。
現(xiàn)在葉應武就是要在這么一條咽喉要道上埋釘子。不得不說,他挑的人非常準。王安節(jié)雖然只是常州廂軍都指揮,但是誰都知道真正戰(zhàn)亂的時候手里面有兵的就是爺,那位平日里就只會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趙知州,到這真的出事的時候不尿褲子就謝天謝地了,所以能夠一手掌握住常州軍政大權的,便是王安節(jié)。
而姚訔和陳炤則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他們兩個本來在常州城中就因為時常扶貧救弱、打抱不平而有所義名,只要到時候兩人登高一呼、曉以大義,闔城百姓自然會緊緊追隨以報答恩情。
葉應武這是在逼迫著王安節(jié)表態(tài),在自己和賈似道之間選擇一個。
王安節(jié)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卻是忍不住嘆息,自己原本以為這一天能夠來的更晚一些,沒有想到終于還是到了。畢竟隨著葉應武的步步高升,一山不容二虎,早晚葉應武是要和賈似道拼一個你死我活的,就算是葉應武不來,王安節(jié)也必須要做出應該的選擇。
見到王安節(jié)有些猶豫,葉應武隨手從袖子里面抽出來一張紙,上弦細細密密的都是蠅頭小楷:“你們都看看吧,這是岳父親口說出來的,賈似道都做過什么,某想你們自己心里面也都清楚。”
王安節(jié)這一次倒是沒有猶豫,接過來那張紙,只是看了一眼便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同時都顫抖了一下!剛才拿著信的手不斷地顫抖,王安節(jié)死死咬著呀,眼眸中已經(jīng)有怒火熊熊燃燒,而姚訔他們兩個拿過信件,臉色卻是同時刷的一下慘白!
“私通蒙古,劃江而治,他賈似道好大的膽子!!”王安節(jié)顫抖著看向葉應武,“大宋,大宋這是要亡國滅種,這是叛國,這是——這是——”
輕輕的吸了一口涼氣,姚訔霍然站起身,沖著葉應武一拱手:“姚訔雖然沒有多少才能,不過相信振臂一呼這城中還是有愿意傾家以隨者,若是使君不嫌棄,愿意聊盡綿薄之力。”
“陳炤同愿!”坐在姚訔一旁的陳炤也是沒有絲毫的猶豫。
這已經(jīng)觸碰到了他們這些士子的底線,他們忠誠的不是這個大宋,而是這個已經(jīng)傳承了千百年的華夏文明!現(xiàn)在想要割讓土地來補償戰(zhàn)敗者,哪里能夠讓你如愿!
劃江而治,那么整個大宋,就真的完了。
數(shù)千年來即使是南北朝最為昏暗的時候,漢人也未嘗被徹底征服,他們這一代人絕對不能成為第一個被征服的漢人!
葉應武鄭重的點了點頭,能夠收獲這么兩個百姓口口傳頌的英才,也算是意外之喜了,這一次常州終究沒有白白走一遭。不過葉應武還是看向王安節(jié),畢竟姚訔和陳炤還只是一些文人士子,也只能動市井男兒,真正可以幫助他控制常州的,還是王安節(jié)。
“某懷了什么都不能壞了良心。”王安節(jié)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能夠為葉使君效力,也算是某王安節(jié)此生的榮幸了,幸甚至哉。”
輕輕松了一口氣,葉應武重新坐下來:“某也沒有別的要求,現(xiàn)在只要事突然,還請三位幫助某控住常州,以后鎮(zhèn)海軍擴軍的時候,還免不了諸位的攘助。”
王安節(jié)三人臉上更是流露出期待的神色,誰不知道鎮(zhèn)海軍實際上就是天武軍右?guī)踔辆瓦B四廂都指揮使都是當初天武軍的四廂都虞候蘇劉義,而擔任虞侯的更是葉應武的親姊夫張世杰,可以算得上是葉應武頗為信任和倚重的一支力量,否則也不會孤軍駐扎鎮(zhèn)江府。
若是能夠入鎮(zhèn)海軍,實際上也就等于進入了天武軍這個已經(jīng)根深蒂固而且枝繁葉茂、頗為強大的體系。
對于王安節(jié)來說,生為軍人,可以為大宋第一勁旅效力,與有榮焉!
對于姚訔和陳炤,更是知道天武軍對于文官求賢若渴,他們既然在這個時候加入,肯定少不了以后能夠成長為一方牧守。
葉應武輕輕一笑:“也好,你們先且在此商量商量,具體的事宜某會交給鎮(zhèn)江府通判郭昶郭旭升負責,也便是某身后這一位。某先去看看惠娘,畢竟馬上就要入臨安了,惠娘先托付給伯父,若是想要回鎮(zhèn)江府,自會有人護送。”
“惠娘是某的侄女,有什么麻煩和不麻煩之說,”王安節(jié)急忙拱手,葉應武這個時候急著去和王清惠告別,并沒有引起他的不快,反而讓他高興,畢竟葉應武和惠娘的關系愈親密,也能夠顯現(xiàn)出來他王安節(jié)作為葉應武親戚的重要性。
而在姚訔這些年輕人看來,更是沒有什么不妥,入臨安這等危機重重的地方,自是百般兇險,和妻子話別實屬人之常情。葉應武急匆匆去了,反倒是讓他們感覺這個葉使君更親切、更有血有肉。
王家后院。
惠娘伸手輕輕的幫葉應武系上蓑衣:“夫君,此去臨安,就只有絮娘姊姊在你身邊照料,可要注重身體,另外早去早回,對于賈似道此人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葉應武攥住惠娘微微顫抖的手,鄭重的點了點頭:“某保證一根毫毛不少的回來,到時候讓惠娘驗收,要是掉了一根毫毛,拿我試問,惠娘想要做什么都滿足你。”
輕輕垂下頭,惠娘勉強笑道:“這個時候,夫君就不要打趣了,再說若是妾身想要去天涯海角,夫君還真的能夠找到不成?”
“天涯海角?”葉應武一怔,那不就在海南南面么,不過他也意識到惠娘想說的不是那幾塊石頭,而是天與海的盡頭,不過葉應武還是伸出手臂摟住她,“放心好了,別說天涯海角,就是天上的星星,惠娘想要某也一定搬著梯子摘下來!只要惠娘開心,怎么著都成。”
“好啦好啦。”惠娘輕輕推開他,“油嘴滑舌,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這么多讓女孩子動心的甜言蜜語,是不是琴兒姊姊、婉娘姊姊還有絮娘姊姊、瓊鸞姊姊都是你這么騙來的?”
葉應武嘴角邊流露出一絲壞笑:“她們可不是騙來的,都是搶來的。”
惠娘伸手推了一把葉應武:“婉娘姊姊說的一點兒都沒錯,給點兒雨露,你笑的比誰都燦爛。”
“我走了。”葉應武卻沒有繼續(xù)說笑的意思,凝視著惠娘,輕輕說道,然后轉身邁向風雨飄搖的門外,并沒有再回頭。
“平平安安回來。”惠娘伸手捂著嘴,眼眸之中再一次有晶瑩的淚水閃動,離別的苦楚恐怕只有自己內心才能夠知曉。
這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看著葉應武離去,也不知道未來還會有多少次。
葉應武走入風雨中,王安節(jié)和姚訔、陳炤已經(jīng)站在風雨回廊下,靜靜的看著葉應武的身影,宛如山岳。而郭昶也是默默地站在一側,一聲不吭。
“使君。”楊絮和江鐵一前一后站在院門,看著葉應武快步走出來,急忙迎上前去。
“咱們走。”葉應武淡淡吩咐一聲,“這江南,應該收拾的都收拾了,不應該收拾的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個了。”
楊絮上前替他拽了拽剛才惠娘最后沒有顧得上整好的蓑衣,而江鐵則是默默地扭頭看向東南方向。葉應武朗聲吩咐:“傳某命令,天武軍于寧國府即刻東進臨安,出!”
自有幾名傳令兵飛快縱馬先行,而葉應武也是翻身上馬,雖然這江南算得上是賈似道的地盤,不過賈似道還沒有喪心病狂到攔路截殺天武軍的傳令兵,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葉應武傳達的命令還是會通過六扇門另外傳遞一份,以免誤了大事。
“天武軍兒郎,隨某向東南,”葉應武狠狠地拽緊韁繩,“臨安!”
風雨當中,百戰(zhàn)都騎兵的身影愈魁梧和高大,上百人看著葉應武的身影,同時低喝道:“諾!”
戰(zhàn)馬刨動泥濘,一名又一名的騎兵消失在風雨中。
“盡收士卒之心者,半天下;盡收百姓之心者,半天下。”看著葉應武離去的身影,姚訔站在門廊下,忍不住輕聲說道,也不知道是從哪本書里看到的,還是他有感而。
“慎言,慎言!”陳炤急忙輕輕呵斥。
只不過姚訔轉而看向自己的同伴,目光炯炯:“事已至此,何談慎言,難道還怕了他賈似道不成。”
賈似道既然已經(jīng)做出來這樣的事情,那就不要怪這軍心、民心全都丟得一干二凈。從上一次葉應武扳倒襄陽呂家就可以看出來,這天下的軍隊、天下的百姓,心里面向著誰。
“使君還沒有打算直接和那人翻臉。”郭昶從一側輕輕說道,“否則這些事情直接捅出去,賈似道基本上就是眾矢之的了。使君直接進臨安收拾場子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姚訔和陳炤都是一怔,而對于這些官場斗爭本來并不感興趣的王安節(jié),也是下意識的豎起了耳朵。郭昶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賈似道現(xiàn)在手里到底有多少能耐,歸根結底還是不清楚,畢竟王知府再怎么著也不可能知曉全部,只能說為了博取他的信任,賈似道讓他接觸了一些關鍵的事情,卻絕對不可能全都告訴他。使君終究還是害怕賈似道孤注一擲,可能對于臨安百姓有什么威脅,更或者將這本來就千瘡百孔的天下徹底弄爛。”
沉默了片刻,郭昶苦笑著說道:“就算是使君再強大,也會害怕賈似道的絕地反撲。所以這一次臨安,需要束手束腳的反倒是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