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當年局勢復雜, 即使圣上心知肚明駙馬一案有貓膩,偏偏陰謀算計陽謀,對方用了最簡單粗暴的辦法, 輕易地打亂了一盤精心布置的好局面。
為了不驚動太上皇, 圣上只能命水溶悄悄地查, 偏偏這事不管怎么查, 最終總是會驚動太上皇的。譬如晴雯回歸一事, 大長公主開了府門進宮向圣上請旨意,只說多年在廟里養病的孫女如今大好了,請圣上垂憐公主府遺脈, 賜予封號。這借口找的簡單,簡單得你一眼看穿便可以說不信, 但你不信還不行了。
圣上問大長公主:“此事便不查了么?”
“圣上要查, 本宮攔不住, 只是上頭還有人攔得住。肉都爛成灰了,何必再扒拉出來。”
“朕不甘心, 老師和老駙馬兩條人命就這么沒了。姑母您難道不顧忌老駙馬的清名了。”
“人都死了,要甚名頭,能吃還是能下飯?活人的玩意,別牽扯到死人身上。圣上要查自去查,如今只不要擾了我和孫女的清凈, 其余我也管不著。我能活幾年便看幾年, 守不住了就利利索索地撒手。我這輩子享受了人間極致的富貴, 便做好準備承受極致的痛苦。圣上你呢?”
“罷!罷!罷!!!”
圣上御筆親封晴雯為清河縣主, 隔外開恩賜予每年俸銀二百兩, 祿米一百一十斛,俸鍛十匹。大長公主謝了恩, 領了旨意扭身便回了公主府。
不說公主府名下的產業,只大長公主一人一年的俸銀便多達上千兩,她替孫女討個名頭,不是差這點銀子,不過是為了替這孩子正正名,堵了世人的嘴。便是堵不住他們的嘴,憑著權勢也要壓了他們。有權不用,過期浪費。
大長公主諷刺一笑,出了宮門,被宮嬤嬤扶著上了公主府的馬車。
公主府這一出,著實將京城上下好生嚇了一跳,各種傳言眾說紛紜,誰都插一嘴說自己有秘密消息。年輕的一輩倒是對這位大長公主知之甚少,一問家中長輩,個個諱莫如深,閉口不談,再問,便都嚇得說不可隨意議論皇室。
北靜王府家中的老太妃也拉著孫子問:“晴雯丫頭哪去了,你把她藏哪里了,快讓她出來陪我玩。”
水溶無奈苦笑:“她祖母接她回去了,此刻人在公主府里。”
“咦?”老太妃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一會嘟著嘴道,“我怕那人,那人真壞,都一把年紀了還和我搶一個丫頭。”
“您要上門去討人嗎?”
“不敢,可不敢去。”老太妃連連擺手,嘆口氣,兩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回屋了,一面走一面哀嘆,“好好的孫媳婦又飛走了,榮哥兒真沒用,不頂用啊!現在的后生不頂用啊!想當初老王爺跟著太.祖馬上得天下,一進京城就迷倒了無數少女……”
水溶一臉哭笑不得,這是哪跟哪啊!明天就要啟程去南方了,實在是不放心把祖母一個人放在家里。
這天的晚膳,水溶特意留了下來,陪老太妃,座上還有賈環。賈環見水溶難得出現,愣了一下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水溶輕輕抬眸看他一眼,他連忙做正襟危坐狀。
老太妃拿了筷子敲水溶的頭:“不準你嚇他。再嚇人,以后,你別陪我用膳了。”
賈環唬了一跳,嘴里忙替水溶辯解:“奶奶,我只是剛被湯燙嘴了。”
“乖,慢點吃,不夠了讓廚房再準備。”老太妃摸摸他頭上的發髻慈愛地笑道。
賈環剛想抱怨說自己的發型被弄亂了,余光瞥到水溶丟過來的眼刀,連忙閉緊了嘴巴,作鵪鶉狀。
水溶從老太妃碗里夾走一只水晶蝦,輕聲道:“大夫說您要少吃魚蝦,今天的菜單是誰準備的,不用心,下去領板子吧。”
老太妃臉色一變,摔了筷子,怒道:“你就是不讓我把飯吃舒坦了,說,又整什么幺蛾子。”
水溶替她順氣,態度溫和地安撫道:“孫兒明日就得啟程去南方了,歸期未定。到時家里就剩您一人,我可不能讓您胡鬧著來。”
老太妃一聽便要落淚:“這又要走去哪里?圣上那里沒人使喚了嗎,可著你一個使勁差遣。狠心的小子,就把我老太婆一人丟家里。”
“你要走,好歹給我留一個曾孫,我有曾孫了,就不會老賴著你不放了,免得你嫌棄我聒噪。”老太妃繼續哭訴。
“祖母,這曾孫一時半會,孫兒還真沒辦法給您變出來。”
“那我就不準你走。”
“我不走那就是抗旨了。”
“抗旨?”老太妃猶豫了一下,做出退讓,“沒有曾孫,那你給我找個孫媳婦。”
水溶吃得七分飽了,便收了筷子,對賈環說:“你跟我來書房一下。”
老太妃這會訕訕地回房,大半夜讓身邊的老嬤嬤把以前收集來的一堆美人畫像拾掇出來,一個個看過去。孫子不著急,看來還是得她親自出馬,她就不信,偌大一個京城,就找不到一個乖巧的孫媳婦。
她瞇著眼睛,顫巍巍地指著一個坐在秋千上的圓臉美人道:“這姑娘長得面善,叫甚來著?”老太妃一時想不起來,問身邊的如嬤嬤道。
如嬤嬤近前一看便笑了:“這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前年已經嫁人了。”
“已經嫁人了!”老太妃嘆了一口氣,放下畫,又打開了另一幅,“這個呢,騎在白虎上,看著很精神,肯定好生養。”
“這位小姐是邊關來的,大字不識,當初鬧了不少笑話,您都忘了?”
“瞧我這記性,不能找不識字的,榮哥兒眼界高,肯定和她說不到一塊,”老太妃拍拍腦門,又拿起另一幅美人芭蕉圖,“這個屁股大,也好生養。”
如嬤嬤一時卡殼了,悄悄壓低了聲音:“這位小姐年初時病逝了。”
老太妃默默把卷軸卷起來,交給如嬤嬤,嘆息道:“這幅圖收起來吧,以后別再拿出來了。”
這么找也不是事,這些圖時日已久,當初相看的那些小姐千金們各個也都有了出路,看來明日還是找官媒上門吧。只是他們這樣的人家,傳出話找官媒,實在是臉上不大好看。老太妃默默又嘆了口氣。
如嬤嬤寬慰她:“我看郡王主意大著呢,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把孫媳婦和曾孫給您一道帶回來。您老別操心,好吃好喝把身體養好了,才有本錢以后抱曾孫。”
老太妃是個心寬的人,被勸了幾句便回轉了心思,笑道:“也是,我得把自己的身子養好了,好好跟這個混小子扛下去,總有等到寶貝曾孫的一天。”
同一時刻的書房里,賈環卻沒老太妃那么心大。
水溶喝了盞茶,才開口問他:“演武場辛苦嗎?”
“不辛苦。”賈環連忙搖頭。
“要跟我去南疆嗎?”水溶冷不丁問了句。
賈環緊張地挪了下屁股,差點坐到地上去,趕緊收回了屁股,小心翼翼抬眼瞄水溶的反應。
水溶輕笑:“我有這么嚇人?”
“跟著你師傅學了這么久,就不想出門嗎?”他循循誘導,猶如一只大灰狼在引誘天真的綿羊。
不諳世事、不知人世險惡的賈環興奮地點了點頭:“我想出遠門,可是師傅不讓我跟。”
“去跟你師傅說,我準你去。”水溶淡淡回答道。
賈環得了令,立馬轉頭看向束手站在一旁做壁花的水靖,一臉狗腿笑:“師傅,郡王都答應我了,你看……”
無知小兒!水靖在心里狠狠腹誹,面上板著臉道:“賈環少爺,你喊錯人了,我不是你師傅。”
賈環頓時猶如受了重大打擊,整個人搖搖欲墜,要哭不哭地凝視著水靖:“師傅你早上剛教我師門不外傳的功夫,這會就翻臉不認徒兒了。你是不是嫌棄我人笨學得太慢?我明天一定早早起來,擱你眼皮底下站馬樁,讓你滿意為止。”
如果此時晴雯在場,肯定會吐槽賈環小胖子太愛演。可惜水靖主仆二人沒有她的火眼金睛。
水靖嘴角抽筋,這小子太會順桿爬了,他不過是手癢指點了幾下,到賈環嘴里就成了師門不外傳的功夫。水溶也一臉看好戲的模樣,本來他叫賈環來,只是準備吩咐他幾句,好好替他照顧老太妃。不過看到賈環的那一刻,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很想知道,如果把賈環又扔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賈環會怎么做。水溶摸了把下巴,露出沉吟的表情。
看到賈環總免不了想到晴雯,不知道這會她過得如何。雖然他收到了屬下的線報,但是紙面上寥寥幾個字,卻沒寫出他想看的東西。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或許他也是在好奇,晴雯會怎么面對如今的局面。圣上已經讓他暫時收手,只說時機未成熟。那么,作為一個背負著兩代人污名,消失了十多年,又突然出現的深閨小姐,她能承受外界對她的壓力嗎?
他很好奇。
是不是有人說過,當你好奇一個人的時候,距離愛上她便不遠了。可惜這會的水溶大概沒想到這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