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山洞?
抵達目的地的辛迦愕然失語,此洞外觀奇陋無比,和想象中的仙境天差地別。
無音揮杖遣散了紫云,回頭道:“此處不在梵天監管范圍,你大可安心療傷。”
辛迦撥開洞前綠植,往里細瞧一陣,好奇道:“這狼窩一般的地方,莫不是你住所?”
無音一笑,“不錯!”心情看上去頗好,慨然道,“很久了,我未成神前就住在這里。”
“哦?”辛迦眉毛微微一挑。他未成魔前似乎也有這樣一個家,不過歷史悠久,早已沉沒海底不知所蹤。
兩人進入山洞,無音心思縝密,張開結界罩住了洞口。
“你不抓緊治傷嗎?”以她今時身份,不可能再如從前隨意落座,所以唯一的石床被霸占,就只能無奈地倚著石壁。
“急什么,反正梵天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本座乏了,想先休息。”辛迦倒是一點也不見外,高大英挺的身體橫陳石床,愜意地閉上雙目,少頃竟呼出鼾聲。
無音見狀不覺苦笑,閑來無事,從洞口取來些枝葉就地鋪墊,盤踞其上,閉目靜靜打坐。
運行三個周天,法力恢復已近五成,周身開始散發出微紅的能量光華,她全神貫注吐納著,絲毫沒察覺,辛迦早已醒來,目光一直鎖著她。
睜眼視及某個身披法袍的魔尊一張臉近在咫尺,無音驚恐地瞪大雙眼,嚇得往后倒去。
辛迦眼疾手快,一手及時托住她后腦勺免得她磕著,好笑道:“緊張成這樣,以為本座會輕薄你么?”
“你、你離那么近作甚?”無音抓起權杖抵住他顎,腦神經瀕臨崩潰。這才兩天,他已捉弄了她數次。
沒想到,辛迦面色一沉,大力撥開權杖,眉心有些扭曲,道:“我命令你,立刻替我療傷!”
無音氣惱,“憑什么!你自己不是會么?”卻見他一把扯開衣衫,露出胸口猙獰的創傷,那數道創口非但沒有愈合,綻裂趨勢反而更為嚴重。
“瞧瞧!這可都是你的杰作,當然由你負責!”辛迦的聲音透著慍怒。
無音貼著墻驚喘幾下,“那是意外,我根本不知朱雀碰到雷電會產生那么巨大的破壞力!”
辛迦一把掐住她脖頸,瞳眸燃起可怖的獄火,厲聲道:“你不是神么,怎連這點常識都不懂!”
咽喉是無音致命的弱點,陡然被掐住脖子,渾身不由癱軟,僅剩微弱的掙扎,“放、放開我!”辛迦卻將手愈收愈緊,手腕只要稍稍一錯,頃刻便能扭斷她的脖子。
無音只覺此刻他寒氣森森,比戰場上可怕千倍萬倍。氣息將窒,淚珠滾滾而落,瀕死想到權杖還在手上,不由狠下心聚起真氣,一杖重重擊向他胸口。
辛迦悶哼一聲,“咚”的被震磕到對面的石壁上。見他鮮血如注,染紅了白袍前襟,無音捂嘴驚呼一聲,撲跪到他身旁,心急如焚搖上他,“喂!你有沒有事呀?魔尊辛迦,魔尊辛迦!”
辛迦雙目緊閉,已經昏迷。
手足無措之際,突然想到日前霜塵送的仙果,無音運訣,掌中立時變幻出七色仙果。指點果實,果皮一片接一片剝落,飽滿的果肉當空漸漸熔成一攤七彩液體。她念念有詞,權杖施法,將粘液牽引至辛迦胸前,一道一道填進創口。
原本重創的胸膛經歷此番治療,正慢慢愈合,焚燒感被清涼感取代,辛迦恢復意識,睜眼見無音仍在,不禁欣慰地勾起唇角。他剛才真的很難受,難受到忘記了整個魔族,一心只想解脫。可偏偏這具皮囊折騰不死,所以故意傷害迫使她動手。想他馳騁六界多時,便是最后折在朱雀之心的手上,也不算冤,他以為這次必死無疑了,但沒想到還能醒來。醒來能再看到她、看見她神色擔憂,莫名地感到一陣喜悅。
“對不起,我剛才,你……”無音瞧見他蘇醒連忙停了手。
辛迦凝視她通紅的雙目片刻,突地輕咳一聲,問:“你在替我傷心?”
無音略略一愣,趕緊背過身抹了一把淚,吞吞吐吐道:“我、我只是為失手傷你感到歉疚罷了。”
“好吧。”辛迦勉強坐起身來,長長吐了一口氣,“看在你為本座難過的份上,將來開戰,大可……放你一馬。”
無音驚異回身,道:“開戰?你還不停手么?”
“不然呢?”辛迦雙眸染上恨色,“魔域被毀,我魔界千千萬生靈無家可歸,這筆帳,本座難道不該向神界討回么?”
“可廝殺并非解決之道!”無音心急如焚。
“那什么才是呢!”對方怒氣磅礴。
“我……總是有法子可以相安無事的。”無音有些沒底氣。
辛迦哈哈蔑笑起來,“你太天真了,便是我魔界委屈求和,天帝也不會善罷甘休,今日情狀,本也是他籌謀多時的。所謂井水不犯河水,不過是你等小卒才有的幻想罷了。生存于六界若不想有朝一日任人魚肉,就得讓自己變成強。只有成為強者,方可不畏強權,隨心所欲!”
“難道在魔尊心目中,隨心所欲便是可以殺戮無辜么?”無音緊緊拽著衣角,忿然道,“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若無德而一味消滅,待六界生靈涂炭,獨剩一個你,又有誰為你所主宰呢?”
辛迦額上青筋獰現,揚起掌,善意盎然道:“你敢罵我無道無德!”
“不是么?”無音笑得慘淡,“那天你不是也說,萬靈無高低之分,一物存在必有其存在的價值。可眼下呢,卻要圖痛快打破六界秩序,這豈非自相矛盾?”
“你弄清楚,是天帝不容我魔界,是他破壞游戲規則在先!”
“君上他是六界之尊,宣揚大義無可厚非。你口口聲聲譴責他有私欲,可若非你魔界平日殺戮太重,怎會落他人口實,遭五界群起而攻之呢?”
辛迦心頭一怔,望著她凜然不屈的神色,高舉的手一時不忍,緩緩放了下來。魔之所以為魔,正因任性而為,魔本無欲,卻又因無秩序、無目標而無不欲,生存的意義究竟何在,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天地伊始,六界紛爭從未停止,正邪是非歷來難辨,何況自己道行淺薄,豈能左右得了他這一屆尊主。無音不再爭論,當下調開視線,繼續為辛迦施法療傷。依稀記起很久以前,正是因為部落之間無休止的征戰,她的故園才會覆滅,那時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她悲不自勝,蜷縮在洞穴中,枯坐了一夜又一夜……
兩人都沒再說話,沉寂許久,氣氛越來越壓抑。
七彩虹光靚麗無比,整個山洞似是被繁花妝點。
透過燦爛光華,辛迦分明看到了對方長睫上凝著一小滴晶瑩的淚珠。
這……是在落淚么?
是因何傷感呢?
他的心頭仿佛被刀輕輕剌了一道口子,這種慢慢滲血的痛感,淡卻綿長。他的目光不自覺順著她低垂的眼簾滑下,亭亭玉立的鼻梁下,幾縷青絲依著氣流拂掠上紅唇,他想起湖邊唇齒間那股清新,望著她脖間猙獰卻凄艷的指痕,因為呼吸而緩緩起伏的胸脯,一時間竟失了神……
“唔?”意外被吻住唇,無音驚愕地睜開雙眼。施法的手被辛迦握著,貼上了正在快速愈合的胸口。這一吻溫柔而深沉,令人難以抗拒。她感受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早在初見便已泛起漣漪的心水掀起了層層浪花。
不知過了多久,辛迦輕咬上她精致的耳珠,低低吹道:“你可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很危險。”
耳后被熱氣呵癢,似是有羽毛在肌膚上劃,無音的手不敢移動分毫,片刻之后見他傷痕淡去,胸膛重現光潔,微微喘了一下說:“好了。”
“恩。”辛迦并沒有停止的意思,帶她入懷,薄唇沿著她纖細修長的脖子慢條斯理地探索,輕輕吻上精致的鎖骨。
無音渾身顫抖,體內朱雀之心燥熱異常,呼吸凌亂不堪,顫聲道:“不可……”卻沒有太多掙扎。
“噓。”辛迦抬臉朝她吹了一口氣,居然溫溫一笑,“我魔族從無清規戒律,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肯屢次幫我,必是對我存了好感。既是喜歡,不如就在一起,但不知你,有沒有勇氣再為我違背一次天條?”
無音臉上熱氣騰騰。終究是她太不矜持了,心事竟被他看穿。為神的歲月,千萬年一成不變,自打見過自由如他,便愈發覺著眼下的日子無趣。她幾乎就要脫口答應,但想起冷酷的天條,不禁又有些遲疑。
這份猶豫讓辛迦如霞的鳳眸微微瞇起,“你,在扼殺愛情!”
無音心中咯噔一下:是啊,她為什么要扼殺自己的情感呢。她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心動,為什么要因為害怕而錯失呢?事實上,她并沒有什么可懼怕的,她已經比太多人活得長久了,她早已厭倦燥乏味的生活,更厭倦沒有溫情的神界。墮入輪回何懼之有,那一句喜歡就在一起,本也是她的追求與吶喊。“不,我有的! ”她忽地握住他的手,鼓起勇氣投入他懷抱。活一天,是一天,若不能盡興,為神倒不如做凡人。
辛迦展顏,緩緩收緊雙臂,湖邊蘇醒他就知——萬年所愛,非她莫屬。
一夜旖旎,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照進山洞,他們卻面臨著分離。
辛迦擔心無音被天帝責難,讓她索性入了魔族,無音卻一口回絕了,一則她與天帝畢竟是血緣,二來,辛迦貴為魔尊,舉止作風影響著千萬族人,現如今神魔兩界勢同水火,若將她帶在身邊,難免會令魔族眾人心生芥蒂,不服管束。倒不如各自努力,求得長久。辛迦明白她的苦心,終于也釋懷,答應她暫時與神界議和。
不過,這短短一夜結合,已使得赤煉悄無聲息進入無音體內與朱雀之心交融,原本不可能受孕的女神,腹內正默默衍化出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