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頂暗沉, 魔族大舉進攻神界的同時,雲煬終於與夙風聯手,對付梵天。
眼看四面被烏雲籠罩, 靈筱滑下藍翼脊背, 按住仍未痊癒的傷口, 冒著魔風勁浪, 跑上了圓盤。
霜塵雙目微紅注視著她, 神色祥和若水。心照不宣,靈筱知已他妥協,這便淺淺一笑, 拾起一段仙縛鄭重其事合夾於兩掌。
提聚真氣,朱雀之心被催動, 火咒捏出, 兩方掌心緩緩散發出熱量。凡胎肉體如何能經受鐵熔高溫, 靈筱雖得麒麟內丹助陣沒被化去雙手,但承託著燒紅的仙縛, 依舊被燙得淚珠滾滾。
“哧……”白煙呼哧,一滴滴鐵漿跌落在地,火紅裙襬不慎沾到,燃起了小小的火苗。
“當心呀筱筱。”她周圍溫度太高,虹無法近她身, 只能從旁提醒。
“恩。”靈筱貝齒緊咬, 心口火燒火燎、煎熬至極。只恨自己半路出家, 沒學精駕馭朱雀之心的本事。
忽的, 一陣清涼的氣息自後背涌進體內, 她一怔,未敢亂動, 任由身後的人形藍翼,助她牽引麒麟內丹冰鎮。
空氣不再灼熱,鐵鎖卻仍一點一點被熔蝕。
須臾,仙縛終於斷成兩節,霜塵重獲自由,虹難忍激動,破涕爲笑。
靈筱卻心亂如麻轉過身,對上藍翼同樣複雜的目光。
“我……”她還沒來得及道歉,只覺左手一涼,卻是霜塵牽住了自己。
“叔叔,怎麼?”
“再不走怕遲了。”霜塵顯得十分緊張。
“遲?”靈筱疑惑,看向天際陷入惡戰的雲煬,猶豫不決道,“可是雲煬他……”
“管不了這許多了!”虹一指雷雲密佈的天空,“你瞧!天刑將至,再留,乾坤臺恐將成爲大夥兒的葬身之地。”
靈筱驚愕地瞪大雙目,“怎麼這天刑的威力如此之大?!”
“那是當然。”霜塵恨意隱忍,“你以爲梵天帶路安的什麼好心,天帝的目的,根本是一舉剷除我們所有人!”
“快走吧!”顧不上許多,虹拖著靈筱就走。
“可是……藍翼!藍翼你快些告訴雲煬,告訴他危險啊……”靈筱頻頻回頭,藍翼纔要飛身協助雲煬,怎料,驚見變故。
卻說梵天何等強悍,雲煬、夙風修爲雖高,協作之下,依舊遜色他三分。本來就已險象環生,偏偏雲煬瞥見靈筱被帶走,在最該全神貫注之際,分了心。電光火石,梵天一杖擊中他左肩,雲煬到底是凡人之軀,哪勘權杖神息,一下子被大力震出戰圈。
一行熱血在空中劃出悽美的弧度。
藍翼救護不及,眼睜睜看主人重重撞上了華表。
“砰”的一聲,雲煬摔落在地,左肩重創,後背血肉模糊。繞是如此,他仍強行撐起身,仇視與夙風揪鬥的梵天,忍痛道:“還我……家人性命!”滿心只想,血刃仇人。
恍恍然,靈筱被他一身殷紅刺痛了雙目。
“那怎麼成,陰陽相隔多悽慘。你我必須‘生同衾、死同穴’。”說好同生共死,她卻食言。說好了陪著他,她卻在最危險的時刻棄他而去。這算什麼?她還算是個人嗎?
突地,她一下掙脫開霜塵和虹的雙雙鉗制,不顧一切,衝回圓盤。
想攙扶,雲煬卻惡狠狠地推開她,忿喝道:“我不要你同情!滾!和你的叔叔遠走高飛去!”
靈筱噙淚搖首,復又上前,固執地抱住他,嗚咽著請求,“上次是我太沖動,真的對不住。你先停戰成不,這裡實在太危險了。”
“不成!此仇不報,我雲煬死不瞑目!”對方說著又要掙起,“大不了跟他玉石俱焚!”
蒼穹這時驟然白亮,雷鳴轟隆震耳欲聾。兩人驚異擡頭,卻見無數道閃電破雲而下,聚擊上九龍華表。
“天刑!”虹呼聲傳來。
見先頭禁錮霜塵的半條仙縛恰巧被雲煬壓上身下,靈筱大駭,想都沒想,一把用力推開他,合身撲在仙縛上。
“嗞……嗞……”白耀的雷火自華表疾速躥上鐵鎖。
“靈兒!”雲煬撕心裂肺,淚眼只見,一襲白衣及時飄掠半空一握,以手阻截了萬千雷電。
“霜——”
慟哭不及,靈筱呆呆趴在地上,唯見白耀的雷電蔓延,生生吞噬霜塵絕世的身影。
“叔叔……”伸出藕臂,筋脈痙攣到麻木,瞳中映出他支離破碎的魂魄,心痛無以復加。
是幾萬次死亡的疊加。
是今生止竭、他世永無緣。
甚至、甚至沒有訣別。
靈筱神魂飄蕩,眼淚潰瀉,這一刻,生不如死。
碧簫承載霜塵最後一絲念力,這時奇蹟般飛到她面前。
霜塵溫潤的臉龐如霧再現,修長的手指卻觸撫不到對方頰上的清淚。
“不要……”不要解開封印。
他鄭重地張脣,未及交待完,那邊元神俱毀,幻影就此煙消雲散……
束縛他腰的半截殘鏈叮鐺幾聲鬆落在地,洞簫隨之湮滅成灰。
粉末伴風拂過臉面,靈筱枯槁如木,眼前頓時,一片漆黑。
“筱筱,過來。”那個明媚的夏晨,他於綠蔭下,展開雙手,召喚初學走步的她。
她調皮貪玩捉來雛鳥觀賞,他卻扛她上肩,教她親手將鳥巢擱回枝椏。
隆冬寒夜,他溫暖的手掌包裹著她的,手把手教她寫字。她學會了名字,卻從不問親生父母,因爲有他陪伴,無論寒暑,都是晴天。
夢迴半醒,曾見他坐在牀頭,就著盞孤燈,細心地爲她縫製新衣。偶爾,也會放下書卷,偏頭朝她一笑:“再不歇,明早看不著日出。”
常常是,她嘻嘻傻笑,他無奈攆搗著草藥,輕聲嘆息。還有出診時,她托腮坐在他對面,他不經意擡眼望見她搞怪的鬼臉,略略勾脣,遂調轉視線,佯裝正經向病人解說癥結。
那是她第一次放飛紙鳶,蹦蹦跳跳,興奮地牽線跑完一整座山頭,他默默無聞跟隨她腳步,只是笑、只是在她身後,淺淺的笑……
淺笑,他化身陸雨,清質未改。瑟瑟秋風,散漫一水落葉,她不知他愁苦,依舊在他每每引簫清奏時,沉醉其中。
不久前他說:“叔叔最大的願望,便是希望你能安然走完這一世。”可是失去他,她如何安然?如何快樂?
虹悽慘的哭聲充斥在耳邊,靈筱什麼也看不見,只覺雙目劇痛,有滾滾熱流,灼下她臉頰。
是血淚。
“靈兒!”雲煬抱著她焦急的呼喚,好一陣,她再度恢復視力,滿世界卻已染上玫瑰血紅。
叔叔……消失了?
叔叔?
朱雀之心神息運轉,靈筱忽然力遍全身,聲嘶力竭仰天悲泣,“霜塵叔叔!”
青雲間,一聲鳥鳴迴應她嚎哭,藍翼預感不對,連忙將雲煬拖離她身邊。
心口紅芒四射,一束紅光自靈筱頭頂升起,沉寂二十餘年的朱雀,終於復甦。
發下玫瑰印記這時驟然一亮,雲煬悶哼,捂住劇痛的額頭,冷汗涔涔,更多的卻是震驚。只見靈筱跪在圓盤上方,周圍黑氣瘋涌。
“不可!”他勸住無用,適才傷逝,靈筱已將解印之咒完整記起。此刻她正默唸咒語,全力催動朱雀神息,瓦解赤煉封印。
梵天感受到強大的壓力,止戈退到地面。見虹激動欲前,夙風連忙拉住她,無限期待,魔眼重生。
“不要筱筱!不可以啊!”在他鉗制下,虹急淚如雨,霜塵灰飛煙滅已成事實,靈筱切不可,切不可再蛻變成魔呀!
可惜,爲時已晚。
衆人清晰地瞧見,黑暗的赤煉魔息,一圈接一圈擴散開來,靈筱頭頂的紅光,也由硃紅緩緩變成了烏紫。
長髮飛震,她雙掌撐在地面上,憶海翻涌的盡是前緣:聚落淪陷、無音負傷昇天,天帝雷霆大怒,長臂一揮觸發山洪,就此吞噬雲暉大軍。洪流中搏擊,雲暉心有不甘,遂化魔辛迦,縱橫六界……
她是誰?!無音?辛迦?她到底是誰?!
車裂扯痛,痛到極致卻成快意。
“哈哈哈……”靈筱忍不住狂傲而笑,額上的玫瑰印記綻放生根,猶若蛛網,一寸一寸地張結下秀靨。
電閃雷鳴,龐大的火紅朱雀終於穿雲而出,只是一對眼珠,被幽暗的魔息玷污成黑。
萬年蛻變,只在一瞬。
魔眼赤煉,終於借朱雀之心覺醒。
靈筱站了起來,原是清秀的臉龐紅印張揚,豔麗邪魅,滿帶殺氣的視線掠過衆人,全然是另一個人的氣息。
她已成魔。
以凡人之軀,棄世成魔。
她身懷滅世之力。
是無音、辛迦的結合體。
六界之中,無誰能敵。
雲煬勉力半倚著藍翼,乾涸八年的淚腺酸脹異常,望著本該是自己新娘的紅裳女子,一顆心除卻痛、還是痛。
朱雀鳴嘯,率先朝遙遠的凌霄寶殿衝去。九龍華表下,靈筱冷冷一笑,獵獵紅衣一展,雷霆之勢襲向了梵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