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問得輕描淡寫，秦錦華也就隨口答了：“就是伽南嬤嬤，正是咱們家家生子。天?籟?小說從前她時常回府裡來看我們，我們?nèi)|宮時她也待我們極親切的。她去世的時候，我們姐妹幾個哭得可傷心了。”說著說著，情緒就低落下去。

原來是叫伽南嗎？果然是秦家陪嫁進(jìn)宮的侍女。秦含真想起祖父秦柏，心想他必定認(rèn)得這位嬤嬤吧？得知她的死訊，應(yīng)該也會很難過。

她正想著要想辦法多打聽些情況，回頭好告訴祖父，卻聽得秦簡壓低了聲音道：“你們說話小聲些，別叫祖父知道了，他如今聽不得伽南嬤嬤的事。”

秦含真一怔，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秦錦華抽了抽鼻子，難過地道：“祖父到底在生什麼氣？他對伽南嬤嬤一向很敬重的，嬤嬤死了沒兩天，他就翻臉了。不但把嬤嬤的家人全都趕出府去，還不許家裡的人提起她……明明嬤嬤剛?cè)ナ赖臅r候，祖父還特地囑咐了母親，讓她到法華寺裡給嬤嬤做一場**事呢。我當(dāng)時就在旁邊，親耳聽見的。”

秦簡輕戳她的腦門：“長輩們的事，你問來做什麼？只需要照著做就好了。雖說祖父、祖母和父親母親都疼你，但你要是沒眼色，明知道祖父不喜，還非要當(dāng)著他老人家的面提起伽南嬤嬤，惹惱了祖父，我可護(hù)不住你。到時候捱了罵，你又要哭鼻子了。”秦錦華的嘴撅得老高，但看錶情，卻是順從了的。

秦簡又轉(zhuǎn)過頭來對秦含真道：“三妹妹，你也當(dāng)心些。私下裡跟三叔祖和三叔祖母說這些事，是無妨的。你若還有什麼想知道的，也儘可以來問我。但凡我這個大哥知道的事，一定知無不言。只是我祖父如今正在氣頭上，萬一三叔祖提起伽南嬤嬤，二老爭吵起來，豈不是壞了兄弟情誼？那就大大不好了！”

秦含真也拿不準(zhǔn)他這話是在警告，還是真心提醒，她只管答應(yīng)下來就是。不過秦簡既然說了她可以儘管問，她也就不客氣了：“這位嬤嬤是因爲(wèi)什麼去世的？”

秦簡頓了一頓，纔回答：“聽聞是犯了急癥。”然後就不再多說了，連是什麼急病都不講。

秦含真覺得他這話有些不盡不實，莫非那位伽南嬤嬤的死還有什麼秘密？她不由得想起了在馬車上時，父親秦平說過的那一個“巧”字。再加上承恩侯秦鬆正好是在伽南嬤嬤去世後不久失的聖眷，他如今又表現(xiàn)得對她如此忌諱，顯然有內(nèi)情。看來世上未必有那麼多的巧合，事情和事情之間其實是有著不爲(wèi)人知的關(guān)係的。

秦含真倒沒指望自己能打聽出什麼來，她只打算把這些消息告訴祖父、祖母和父親，讓他們拿主意去。

因提起了伽南嬤嬤，秦錦華情緒有些低落。但小女孩情緒變化得快，沒過多久，因爲(wèi)五堂妹秦錦容與六堂弟秦端這對嫡親姐妹玩耍時爲(wèi)了爭一個玩具吵起來了，秦錦華身爲(wèi)長姐過去勸了幾句，回到原座上時，已經(jīng)恢復(fù)了笑容。

她興致勃勃地再次勸說秦含真，搬到她所住的明月塢裡與她做伴。這個八歲的小姑娘，搬到明月塢獨佔一院，也就是一年光景，依然還有些不習(xí)慣。雖說身邊有那麼多的丫環(huán)婆子陪著，可她內(nèi)心還是覺得很寂寞。離她最近的桃花軒中，住的是二房的兩姐妹，素來算不上親密。大堂姐秦錦儀的功課進(jìn)度與她不同，兩人相處的時候不多，四堂妹秦錦春又有交流障礙。她迫切地希望能有個性情相投的姐妹搬過來，與她日夜做伴。方纔與秦含真聊了一陣子，她就覺得與這位堂妹十分投緣，自然要竭力邀請了。

秦含真拿她沒辦法，但又不可能答應(yīng)她，兩人就僵持在那裡了。虧得大堂兄秦簡還一直笑吟吟地坐在邊上看熱鬧，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還是秦含真開始覺得不耐煩了，心想是不是狠狠心，堅決拒絕秦錦華就算了的時候，秦簡纔開了口：“妹妹就彆強(qiáng)人所難了。三妹妹上頭有長輩在，怎麼可能隨心所欲？她這會子答應(yīng)了你，若回頭三叔祖母不肯，她還是沒法去陪你的。三妹妹不肯答應(yīng)，原是她穩(wěn)重之故，知道自己做不得主，便不肯輕易許諾。”

秦錦華一臉的失望：“啊，我怎麼沒想到呢？確實如此……”她小臉耷拉下來，心情又沮喪起來。

秦含真還得反過來去安慰她，同時無語地瞥了秦簡一眼，心想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早說不就得了？倒害得你親妹妹白費了這半天的功夫。

秦簡只是笑而不語。

這時候，秦鬆、秦柏等人終於從祠堂回來了。秦柏眼圈微紅，似乎剛剛哭過一場。秦仲海、秦叔濤兄弟以及秦平，臉上也帶著幾分悵然之色。只有秦鬆一臉沒事人般，還大大咧咧地問妻子許氏：“可以傳膳了吧？早些吃過飯，好叫三弟一家歇息去。”

許氏仍舊是面帶微笑，命兒媳姚氏叫人傳膳。秦含真也終於得以擺脫了小堂姐，跟著衆(zhòng)人往餐廳去了。

說是餐廳，其實就是正堂明間與東次間。也虧得承恩侯府的下人能幹，秦含真分明記得兩刻鐘前，這裡還是兩個廳堂，居然在短短的時間裡就被改佈置成了一個臨時餐廳，裡外各擺了兩張八仙桌，外頭坐的是男人們，裡面一桌坐著婦人，一桌坐著孩子。

外頭秦鬆與秦柏兄弟倆單佔一桌，相對而坐。秦平堂兄弟三個一桌。裡頭許氏與牛氏妯娌倆對坐，兩個兒媳做陪客。倒是孩子這一桌麻煩些，還要分序齒嫡庶。還好秦含真事先做過功課，兩眼牢牢盯著其他人的動作，沒有引起任何人注目地坐在了秦錦華的下手，她下方還有秦錦容，而對面則是秦簡、秦順兩位。至於梓哥兒與秦端，因爲(wèi)年紀(jì)太小，都被抱下去了。

丫頭媳婦子提著食盒魚貫而入，用整齊而悄無聲息的動作將食盒中的菜餚取出，放置到桌面上。誰送菜上來，誰開盒，誰取菜，全都各司其職。等任務(wù)完成，便又安靜地退了下去，把位置讓給了後來者。

秦含真冷眼瞧著承恩侯府下人的舉止作派，心裡對這侯府當(dāng)家人的管理能力也有了新的認(rèn)識。回想那些被派到米脂去接他們?nèi)康膬W役們，她就認(rèn)識到那些人終歸只是二三流的人物，並不能代表承恩侯府僕役的真正水平。

從另一方面來說，這承恩侯府的規(guī)矩估計也挺重的。她還得小心留意著，不要出了什麼差錯。

若是真正的親人團(tuán)聚，估計餐桌上還能有說有笑。可秦家的長房與三房之間關(guān)係比較複雜，方纔聊了這半日，大家精神上都已經(jīng)疲倦了，此時藉著“食不言”的規(guī)矩，終於得到了鬆口氣的機(jī)會，便也不再勉強(qiáng)做出親切的模樣來。除了姚氏與閔氏以媳婦、侄媳婦的身份，象徵性地爲(wèi)許氏與牛氏布了三道菜，方纔安坐以外，其餘各人只安安靜靜吃飯便罷。

此時堂裡堂外，除了些微餐具碰撞聲外，幾乎一點聲響都沒有。秦含真也是小心翼翼地擺弄著餐具，控制自己咀嚼的聲音，方纔融入了這種氣氛。倒是牛氏那邊，也許是習(xí)慣了在吃飯時聊天，偶爾會與許氏或是姚氏說兩句話，有問某個菜是什麼，湯是什麼，也有問京城有無自己愛吃的某種食材。這些都是閒話而已，饒是姚氏八面玲瓏，也只是有問才答，並不多開口。牛氏說上幾句，見她與其他人都不大熱情，暗暗撇了撇嘴，便也不再開口了。

一頓飯辛苦無比地吃完了。秦含真只吃了個半飽，都要被憋得胃疼了，心想哪怕是爲(wèi)了吃飯時自在，也不能成天跟長房的人混在一起，還是自個兒關(guān)起門來過小日子算了。

吃完飯，丫頭媳婦子們又出現(xiàn)了，井然有序地撤走了杯盤碗碟，接著便有丫頭奉上了香茶來。

秦含真想起了《紅樓夢》電視劇，多留了個心眼，瞥見這奉茶的丫頭後面，還跟著捧盂的、捧水盆的、捧香帕的，以及捧茶的，便心知這是套路了。她淡定地接過茶碗，喝了口茶，漱漱口，吐到隨即捧上前的盂砵裡，而後洗手、擦手、接茶等動作不必多提。她將真正要喝的茶碗放到桌面上時，秦錦華與秦簡也纔剛剛完成這個動作罷了。兄妹倆擡頭看她一眼，俱是微微一笑，目光中又多了幾分認(rèn)同與親切。

秦含真已經(jīng)無力吐嘈了。

吃完午飯，接下來便是休息時間。秦鬆再次用他那憋腳的演技表現(xiàn)了一番他對兄弟的依依不捨，便乾脆利落地先走一步了，留下兩個兒子做陪客，招呼秦柏與秦平父子。秦仲海神情平靜，但秦叔濤卻是滿臉尷尬。

這時候姚氏再次挺身而出，親自做了嚮導(dǎo)，爲(wèi)三房衆(zhòng)人引路，到清風(fēng)館歇息。許氏拉著牛氏的手說了些客氣的話，便領(lǐng)著小輩們，親自把三房一家送出了儀門。

秦錦華他們並沒有跟著出來，但秦簡卻一直跟在父母身邊，做他們的好幫手。即使年紀(jì)還小，陪著堂妹秦含真說說話，還是能勝任的，時不時還會逗梓哥兒幾句。不過梓哥兒剛纔吃飽了，這會子飯氣攻心，正一臉睏意呢，沒功夫理他。

清風(fēng)館果然如姚氏所說的，就在儀門西面，走過去也不過是幾十步罷了。先是走入一條夾道，左右兩邊都是高牆，但右邊牆中有一處雙開大門，正是清風(fēng)館的入口。

秦簡爲(wèi)秦含真介紹：“南邊牆那頭是外書房，再過去就是僕役們住的地方。”他又指向前方，“三妹妹看，這夾道盡頭是西小門，外頭便是青雲(yún)巷了。走青雲(yún)巷可以從西南角門出府。三妹妹一家若是不想驚動府裡的人，自行出入，走那裡是極方便的。不過，若要用車，還是從前頭走更便宜些。”

秦含真看了一眼西小門，就點頭表示明白，轉(zhuǎn)身走入清風(fēng)館大門，迎面而來的，便是一抹亮眼的紫紅，卻是一株十多米高的紫玉蘭樹，開了滿樹的花，豔麗奪目。

秦柏擡頭看著這株熟悉又陌生的紫玉蘭，久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