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標會終于圓滿落幕。
對輕悠來說,這不僅是她和母親的榮耀,更是全家人團結一心共同努力獲得的豐碩成果。
同時,輕悠也沒忘記在這一過程中,給予自己支持和鼓勵的長輩們。
待歡呼一過,腳終于沾了地,她立即跑去找衛將軍。
那時,衛將軍正在跟自己得意的幾個弟子交流之前上機的心得體會。
一看到輕悠過來,衛將軍剛剛還算慈藹的面容,唰啦一下拉了下去。這情形惹得旁邊的周中尉和秦素,立即別臉偷笑,就被老師橫了一眼。
輕悠上前行了個大禮,認真又誠懇地表達了謝意,以及未能成為衛將軍弟子的遺憾。
衛將軍立即冷哼一聲,“說什么假惺惺的客氣話,你根本就看不起咱們飛行學院。難道當一個為國家民族殺敵抗辱的英雄,還比不上當個小小設計師更有意義么?”
輕悠淡笑道,“師傅您說的對,設計師做的事當然沒有戰士們保家衛國來得意義重大了不起。可是,正因為這個沒什么了不起,我才更要做好我的設計工作。要是人人都去當飛行員,誰給咱們飛行員設計這么好的飛行服呢!”
噗嗤噗嗤的笑聲響起。
衛將軍登時氣得噴了,“胡說!古人有云,不想當將軍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你就那點兒出息,只想設計個衣服,了此余生。我聽說,你之前帶著你的族人們逃離軍閥追殺……”
衛將軍心頭也生了同姜母一樣的愛惜之心,忍不住把從姜母那里聽來的事說了出來,想要輕悠加入空軍。
旁邊的弟子們聽了之后,也對輕悠刮目相看。
眼前的女子,在面對他們全校最敬重的師長時,亦毫無畏色,不亢不卑,應答如流,態度誠懇又不失幽默詼諧,唇角掛著淡淡的笑容,眼神明亮而清澄,都是自信和堅定。
待衛將軍發泄完,輕悠才道,“師傅您說的都沒錯。只是,輕悠以為,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位置,而在此時,這個階段,我覺得我最適合的就是陪在家人身邊,讓我們的天錦坊重獲新生。就像您現在身處教官之職,將沖鋒陷陣建功立業的第一線,留給了您身邊的優秀弟子。”
輕悠又深深一拜,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希望衛將軍能接受她這片誠意。
她這般聰明懂事理,辨才一流,讓衛將軍心里是又愛又恨又不舍,一時就梗在那里賭起氣,不說話了。
姜母聞訊趕來,幫忙打圓場,氣氛才又好轉。
最后,輕悠表示,“如果師傅不嫌棄,輕悠為您設計一套獨一無二的禮服,為您參加競標會慶祝晚宴穿,好不好?”
衛將軍扭頭沉臉,不置可否。
旁邊的周中尉和秦素很熟悉老師的脾氣,知道這是半推半就的表示,給輕悠打了個眼色,輕悠立即順桿爬地上前拉住了衛將軍的手,小女兒似地搖了搖,就像對父親一般撒嬌耍賴,終于把此事抹平了。
這方回頭,民眾評審員的代表們就找上來了。
“軒轅小姐,您之前說要為咱們設計普通人都能穿得起的衣服,不知道你們天錦坊的春裝發布會什么時候召開啊?我們可等得脖子都拉長了。”
輕悠立即將棒子傳給了哥哥姐姐們,錦業接到后,登臺高呼,“明天就是我們軒轅家的新裝發布會,屆時歡迎各位父老鄉親、記者朋友蒞臨現場,交流指導。”
寶月直拉錦業的袖子,似有話說,可他大爺回答眾人的疑問,得勁兒十足,寶月急得最后也忍不住擠上了高臺,說到場者均有神秘禮物相送,限量五百人,早到早得,送完為止。
頓時,全場氣氛再掀高潮,鎂光燈差點閃瞎了人眼。
……
輕悠好不容易溜出人群,喘口氣,一瓶熱水送到她面前。
她抬頭看向來人,露齒一笑,接過水杯,“愷之哥哥,謝謝你。”
姜愷之眼眸閉了閉,褪去了那一瞬間過于熱切的眼神,稍稍平緩了幾分心情,才道,“我媽說,你就顧著討好衛將軍了,她也想討一套免費的禮服,不知道你什么時間有空幫她做?”
輕悠立即表示,母親的手藝一流,待明天家里的新春發布會一完,就和母親親自上門致謝,給姜夫人量身選料。
姜愷之聽完,又問,“那我呢?”
輕悠干干地笑兩聲,“那個,恐怕做了姜阿姨的,你的就來不及在晚宴前做好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臉頰被用力掐了一把,清明的眼眸一下變得深黯癡凝。
他立即以笑掩飾,“得了,哄你的。到時候你只要把我送你的那條鏈子戴上參加晚宴,讓我瞧瞧,就行了。”
她尷尬地捂嘴,“愷之,你送的鏈子是不是給那種體形特宏偉的姑娘準備的,為什么我手腕都套不上,一圈太大,兩圈太小,是不是必須得改改。”
咚,腦袋又被敲了。
“笨蛋,那不是戴手上的,那是戴在腳上的。”
“啊,腳鏈?人家又不是犯人,怎么要腳鏈啊?”
“你給我貧。”
“別敲了,把人家敲傻了我就把鏈子送給黑黑。”
“黑黑?誰是黑黑?”(大家還記得黑黑是誰不?)
“嘿嘿,我就不告訴你。”
兩人孩子氣似地打鬧起來,正高興時,姜愷之的勤務兵跑來,說有緊急事務要他趕緊回大總統府。
本來姜愷之奉母命要親自送輕悠一家人回城,這也是姜母想趁機給兒子多制造機會,不想大哥來人,姜愷之也只能聽令,匆匆離開了。
之后,輕悠同家人,和賈家一塊兒坐了來時的大卡車,邊聊邊回了城。
慶功會安排在了三日后的周六晚,而這三天,輕悠和家人們為了趁熱打鐵,在新聞報道和各方媒體積極活動時,馬不停蹄地準備春裝的發布會和售賣會,比起之前準備飛行服樣品,更忙得不可開交,腳不沾地。
當然,在拿到軍隊的專營訂單這第一炮勝利打響后,接下來的新春發布會也是意料之中非常成功,當日倉庫里的存品就被訂購一空,可以說在接下來的三個月,軒轅家的生產線都不會有休息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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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流水線布料生產,還是高端成衣的定制,已經達到飽合狀態。
這讓軒轅家的男人們開始將心思動到了繼續買地,擴建廠房,滿足更大生產量需求的問題上。
女人們也開拓出了自己的事業天地。
首先是寶月,在新春發布會上,除了她一流的心算能力,更展示出了良好的銷售組織能力,公關能力不壓于錦業,錦業一高興就交出了自己大把的客戶關系,寶月將銷售環節處理得比男人更細致完美,讓天錦坊的業績直線飆升,獲得了家人們一致的認可和贊美。
其次,錦紜和姐姐錦繡共同研究針織機,織出了越來越多的特色飾品,當日發布會時,姐妹兩的攤面前站滿了喜好時髦的小姑娘。
由于她們的織品彩用了低廉經濟實用的棉麻線,立即受到了普通少女們的支持和喜好,以至于這股風潮吹到了上流社會,刮起了一陣低調樸系的少女風。
后來有報紙的時尚版塊甚至這樣評論兩人的作品,是國民政府開府以來,第一個由平民刮向上流社會的流行風潮,歷史第一最。
最后不得不說一直讓眾人看不起的四娘,性格懦弱,膽小,墻頭草。可是她的脾氣卻是家中最好,最能忍讓的。在家里風氣日漸開明的今天,四娘也勇敢地站出來說,想要承擔售后服務這一塊兒。
開始,大家都不以為然,覺得這樣嬌弱膽小的四娘,怎么可能面對那些吹毛求疵的客戶刁難呢?
當時的售后服務基本上都針對的是有錢人家,這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基本上人人視之為畏途。
沒想到四娘卻很堅持,向軒轅瑞德討要這份工作時,說,“我也想為這個家做些什么,我不想以后連兒子都看不起他的母親,覺得母親是個膽小懦弱的無能之輩。”
為了兒子,母親也想出人投地。
小八聽了母親的肺腑之言,立即和母親跪在一起,向父親求情。
最終,四娘擔任售后服務一塊,竟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好成績。其中最顯著的情況就是,一直讓前方跑銷售的寶月等人頭痛的別家公司妒嫉的打壓流言碎語,一下減少了。
再后來,碰到同行相爭時,就算他們自己不宣傳自己的售后服務有多么完美帖心,客戶們都會互相介紹,說軒轅家的售后經理,脾氣好,有耐心,熱心,更帖心,就算衣服有些小瑕疵,也愿意接受。
原來,眾人一直看不起的四娘的懦弱性子,卻是擁有極好的耐心和包容力,面對他人的責難和惡意辱罵,反應總是慢半拍,自然就不會像錦業那等急脾氣一激就上火地跟客氣大吵理論。
四娘不易與人相爭,瞧著就是一副無害的好好人模樣,對那些脾氣火爆的客戶而言,那就是硬拳頭打在了軟棉花上,不著力兒。在四娘討好兼軟磨硬泡下,事情最后總能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
陰差陽錯,四娘十分勝任售后服務這一塊工作,同樣獲得了顯著的成績,讓小八在家里也有了種揚眉吐氣挺胸抬頭做人的自信,在學業的成績也大幅提高,在之后的三年里,得到了迅速而驚人的成長。
在天錦坊一路長紅的銷售力量推動下,完美帖心的售后服務的保駕護航下,以及配合迅速積極的生產和設計的主力完美運作下,天錦坊的招牌,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在華南紡織業界,迅速成長起來。
整個軒轅氏族,也終于迎來了遷徙后的第一個真正的春天。
……
與此同時,瀘城林家。
大廳中堆滿了報紙,不少頭條刊登著與軒轅家相關的消息。
“該死的軒轅瑞德,天錦坊,我林仲森一定會把這些恥辱加倍還給你們!該死,該死,通通該死——”
林仲森發了瘋似地又撕報紙,又砸東西,而廳里上下能砸能摔的早在他剛養病那會兒,被他砸光摔光了,這會兒沒了撐手的東西,竟然開始砸起屋里的豪華西式雕花座椅,嚇得傭人們沒一個敢靠近。
而做為兄長的林伯源,也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林少穆回來時,看到滿屋狼籍,本來好好的地方被砸得稀巴爛,讓他本已經陰郁不堪的心情,黑到了底。
“爹,你夠了沒。輸了就輸了,你自己都說過,商場成敗乃兵家常事兒,你這又是何必。”
林少穆彎身揀起一個還算完好的水晶煙灰缸,剛要放上桌面,一物飛來,帶著銳光將將探過他鬢邊,來不及感覺疼痛,他立即偏過身子,躲過這一擊后,嘩啦啦一堆報紙撒在在他身上。
林仲森大罵,“你個沒出息的東西,你不是政府官員嗎?你他媽連人家抱男人大腿的表子都比不上,軒轅輕悠靠著姜愷之,現在整個軒轅家紅得發紫,把我們在華南的訂單份額都快搶光了。你他媽還有膽子教訓你老子我,你個沒出息的東西——”
不管林少穆說什么,林仲森根本聽不進去,只管打罵吼叫發泄心中妒嫉不甘,精神狀態已經徹底扭曲了。
林少穆失了耐性,甩手上樓,就看到躲在樓角的林雪憶,一看到他,就尷尬地想要溜掉。
“雪兒,你明明在家,怎么也不勸勸我爸?”
“我,我也是被他打上樓來的。”
林雪憶側了側身,露出被砸烏掉的手臂。
林少穆揮了揮手,說上樓給她上藥,兩人進了書房。
林雪憶趁機又說,“表哥,二叔說的也沒錯。他們軒轅家利用軒轅輕悠和姜愷之的關系,拿到這次專營訂單。憑什么我們就不能利用這個作文章,指說他們徇私舞弊呢?”
林少穆一聽,噔地一下將藥瓶扔回桌面,吼道,“你們一個個的就知道陷害他人,想這些不三不四的心思,為什么就不把這些心思花在好好做好事上面?
就算你們要污陷人,也該找個信得過的手腳麻利的手下,你知不知道你那秘書有多蠢,把柄全落在別人手上,能活著出來已經不錯,我的臉都被你們敗光了。”
“可是,我也是為了家里好啊……”林雪憶只覺得委屈。
“為了家里好?你他媽怎么不學學軒轅輕悠,把你的服裝設計弄好,實打實地贏過他們,他們還有什么借口來編排咱們林家?現在還想拿姜家的事做文章,你們腦子是不是被狗吃了?姜夫人是大總統的親媽,姜愷之是大總統最疼愛的幺弟,你們有什么資格把主意打到他們頭上?”
林雪憶突然仰頭,目底有瘋狂的光芒竄過,說,“哥,我聽說丁家跟姜家向來不合,丁家一直想干掉姜家自己當大總統。這次要是你把姜家的丑聞坐實了,姜嘯霖一倒,丁家上位,你不就是改朝換代的大功臣,到時候還怕丁家不拉撥咱們……”
啪,一個巴掌重重落下。
“放屁!”
林少穆簡直無法相信表妹會說出這樣的話,氣得大吼,“這叫大逆不道。我是林少穆,不是吳三桂。不要以為我跟你們一樣,為了幾個錢和什么名聲,連自己的國家都能背叛。就算我全家死絕了,也別想讓我背叛大總統。”
林雪憶一改先前的卑微,冷笑,“表哥,現在我們林家都要完了,還談什么國家和民族,大總統能救我們林家不破產嗎?那些無知的老百姓有錢買我們錦笙坊的布料嗎?能幫我們養活那么多工人和主管嗎?通通不可能!”
林少穆罵道,“如果你們誠懇經商,怎么會有今天?天錦坊去年底才來應天府,我們林家在瀘城,你們干什么非要跟他們對著干,搞到現在偷雞不成舍把米。”
林雪憶恨道,“因為這個世上,有天錦坊就沒有錦笙坊,有我林家,就沒有軒轅家。這是夙命的決斗,你身為林家人,不為林家著想,還把胳膊肘往外拐,你就是最大的背叛者。你連自己的家都顧不了,你憑什么顧這個天下,效忠你的大總統,保全這個又爛又破的國家!”
林少穆發現突然一點也不了解眼前這個妹妹了,“雪憶,你竟然說出這種話。難道夫子從小沒教過你,有國才有家嗎?”
林雪憶不屑道,“不,我只記得,從古至今,就算國家破了,商人依然行走在天地之中。對商人來說,是沒有國界的。”
“難道像你和爸那樣唯利是圖,自私自利,就能無網不利了?若真是如此,軒轅家怎么能從落難的乞丐又重振旗鼓搶了咱們的生意的?”
“那是因為我們林家還沒有軒轅輕悠那么自私自利,不要臉不要皮地跟東晁的親王勾搭成奸——”
林雪憶大吼,眉目面容已然扭曲,幾乎同林仲森如出一轍。
林少穆驚愕無語,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再跟家里的人溝通,最后恨恨走掉。
林雪憶卻在他出門前,故意嘲諷道,“表哥,你是回來找川島靜子離家出走的線索吧?你不是很愛國,愛到寧愿不回家,一直就覺得川島靜子丟了你的臉,寧愿不要那個東晁人出身的妻子嗎?那你又何必找人,為什么不干脆當那女人已經死掉,你就徹底解脫,可以尋找你新的幸福啦?”
“你給我閉嘴,我的事你沒資格評論。”
“哼哼,我的確沒資格管你的家務事。可是,我也是女人,沒有哪個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四年如一日的厭惡和折磨,要是我,早就離開這個家了。我看川島靜子大概早就瞧出咱林家要落沒了,才會趁早收拾了細軟,逃離咱們這是非之地。拋棄掉你這個無情無義的負心漢!”
“夠了,我不是負心漢,我會把她給找回來!她嫁進我林家門,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
砰,一聲重重的關門響,隔絕了那充滿報復性的諷刺笑聲。
林少穆大步往樓下沖,可是在走過曾經的新房時,腳狠狠一剎,他臉色陰沉地撞進門去,卻正見到一個女仆在翻梳妝臺里的東西,桌上散落著不少珠寶玉飾,女仆正在試戴耳環,一看男主人突然進來,嚇得低叫一聲,耳針戳破了耳朵,流了一手的鮮血。
“滾,給我滾,再讓我看到你,我他媽殺了你——”
林少穆正愁找不著人泄憤,當即就把女仆踢出了房間,喝來管家,以偷竊罪送去警察局。
人去,房空。
看著滿室寂寥,他突然覺得心從來沒有這么空,空得發怵,發寒。
以前他不喜歡回家,整日在外忙碌自己的事業。為了實現亞國強大的理想,不惜整日泡在夜總會舞場打探消息,收集情報,做足了一副紈绔子弟的派頭。
而今,終于事業小成,擁有了令人眼紅的地位和權利,卻突然發現這房子空蕩蕩一片,再沒有回來的充足理由,心里慌得像遺失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他上前將地上的珠寶玉飾幾把裝進了盒子里,那些東西太陌生,僅有一兩件他認得,好像是新婚時,父親送給靜子的家傳飾品。其他的,他完全沒印象。
因為,他從不曾看靜子佩戴過。
似乎有一次,靜子戴過后被他狠狠罵了一頓,扯掉了所有的飾品,從那以后,靜子為了怕他看到再生氣,就什么飾品都不敢戴了。
他突然又拉開抽屜,神精質似地又翻了一遍。
可惜,他對這個青梅竹馬兩年,結婚四年的妻子,太不了解,根本沒有什么線索,對于妻子離開時,到底有沒有拿走什么重要的飾品做生活應急用,也毫無概念。
光聽仆人說,以他剛才看到女傭私拿主人貴重物品的舉動,他根本不可能相信仆傭們的話了。
他走進臥室,環顧一周,只在一個小小的針線簍子里找到了極具東晁特色的素紋格子布,藏得極隱密。若是以前被他看到女人在做這種東西,一定會大發雷霆,借題發揮,將女人打罵一頓。
突然,他意識到曾經的自己,做為一個丈夫,是多么的糟糕,可怕。
最后,他的目光定在了床頭上,那張新婚照。
這是在東晁拍的。
當時的情況他記憶深刻,他是在父親的強迫下,逼于無奈,為了錦笙坊的發展,不得不跟靜子結了婚。
那天,靜子很美。
可是他的心情很糟糕,曾經吸引他讓他情不自禁深陷情網的所有美好,都變得不堪而難以忍受。
所以,照片里的自己,表情陰沉,眼神憎惡。
靜子卻揚著淡淡的,小小的,幸福的笑,小鳥依人地靠在他身邊。
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愛自己的,可是他死活就是不承認。
該死的,既然愛他,為什么要離開?
難道真像雪兒說的,看著林家不行了,就趁機先跑掉,避禍?
川島靜子,你還是跟當年一樣,就懂得明哲保身,趁吉避兇,對不對,你就是個無情無義的臭表子,東洋鬼子的奸猾狡詐都被你使光了!
他沖上前,把相框取下,狠狠摔在地上,砸了個粉碎,還用力踩上幾腳。
模糊的裂紋里,那張小小的笑容,幾乎看不清了。
他盯著盯著,眼眶一片赤紅。
“該死——”
他又俯身將相框揀起,扒拉里面的玻璃渣子,刺破了手指也不管,終于將照片從相框里摳了出來,看著照片的眼眸重重一瞇,一把撕成了兩半。
他一半,她一半。
破鏡難圓,再難復合!
“走就走,最好別再讓我看到你,否則我他媽一定把你……”
他一邊罵著,逮著女人的那一半,嘩嘩嘩,連撕三四下,照片徹底化成了一片碎渣。
看著滿地雪白的小紙片兒,那張小小的笑容,再不得見,只留下黑白照片上,苦著臉的青年男子,形單影只,或,終于自由了?
“林處長,開會時間到了。”
秘書敲門提醒。
林少穆霍然起身,轉身甩門走掉。
下樓時,林仲森已經不在了。
看到管家戰戰兢兢地跑來,他頓下腳步,“把屋里那些手腳不干凈的傭人全部給我開了,我的房間,不準任何人進去或者動一下,否則,你也給我收拾走人!”
管家誠惶誠恐地點頭應下。
此時,藍天,艷陽,春光正好。
林少穆撫過眉眼,只覺得心底的那簇森涼,漫延全身,更冷了。
……
深夜,軒轅家,輕悠的院落。
“夫人,時候不早了,您別忙了,快睡吧!明晚就是慶功宴,事情可多著。你安排的,早上六點就得起床準備你和夫人設計的新飛行服,你自己的禮服還沒有試過呢!”
“等等,就差最后一個小葉子啦!”
十郎搖頭笑笑,一邊幫輕悠松了發髻,一邊勸說,“夫人,這東西你讓老夫人幫幫忙也成啊。反正少主也看不出來。”
輕悠癟嘴搖頭,嚴肅道,“不行,妻子手中線,丈夫身上衣。這個結發荷包一定要我親手做,才有意義,才能保佑我和亞夫長長久久,美滿幸福。別人做是不行的啦!”
十郎不以為然,“哪有那么神啊!事在人為,這些都是迷信。夫人你不也說過,新時代的女性,要相信科學嗎?”
輕悠固執地瞪眼,“十郎,是不能用科學解釋的,要隨心所欲啦!總之,咱們芙蓉城的姑娘,就迷信這個。”
十郎瞧著那漸漸展露的嬌艷芙蓉花兒,心里也禁不住蠢蠢欲動。
“夫人,那我繡一朵櫻花送給十一郎,也行么?”
輕悠笑了,“那當然行。你想繡么,我給你找線啊!之前娘給我找了好多適合繡櫻花的線呢,全是上乘的絹絲,我還沒來得及用呢,這回就讓你先揀個便宜啦!”
結果,這勸人的沒成功,還被拉著一起下水,兩人繡了個通宵,差點兒誤了隔天的計劃。
這個時候,沒有人知道,織田亞夫已經在清晨回到了瀘城。
南云衛恭敬地敲了敲門,聽到一聲喚,深吸了口氣,推門而入。
竹簾微垂的窗邊,身著黑色筆挺軍服的男人,慵懶地斜倚在窗邊,從竹片的縫隙里透入的淡淡陽光,將那張俊美至極的面容蒙上了一層毛絨絨的金光。
男人的面容,可謂放松中,還帶著幾分溫柔的笑意。
這是常人極難見到的情況。
南云衛心里卻很清楚,這絕不是因為男人回到了繁華的大。
此時,男人手上正拿著近幾日的報紙,上面有不少軒轅家的消息,其中包括那位聲名大起的軒轅家七小姐的特別報道。
“殿下,歡迎您凱旋歸來!”
織田亞夫半報紙一折,放回桌上,起身時,陽光從他身上隱褪,他整了整微褶的軍服,一身凜冽的氣勢立即釋出,讓人肅然起敬。
“南云,我聽說應天府的飛機制造廠,辦得很紅火?”
“報告,我已經派人打探過了,他們的飛機都是從美國進口的已經半淘汰的機種,完全無法與我們的零式戰斗機相抗衡。”
“不要小瞧亞國人的智慧,他們五千年的文明里,也給予我東晁帝國以豐富的營養和啟迪,現在雖然落沒了,但仍有強大的精魂。總之,我不想再看到他們的好消息!”
“是,屬下明白。”
南云衛接過了一紙斥令,那是男人早在回瀘城前就已經做好的戰略計劃。心下佩服的同時,不由一緊,這計劃的內容會觸及到那個女子吧,這沒關系么?
織田亞夫看了眼斥令,便道,“做得干凈點,在我去美國結結婚回來之前,不要讓人盯上。”
南云衛立即明白,應聲退下了。
“等等。我讓你找的東西,找到了么?”
南云衛微微一愣,男人吐出一個“扁”字,他立即道,“已經找到了,屬下失職。不知殿下是否要親自送去?今晚,政府舉辦的慶功宴,正是好時機。”
織田亞夫想了想,“送是自然要送去的,不過……”
南云衛聽完男人的話,眼底亮光一閃而過。
“那殿下您是否要去應天府?屬下立即給您安排。”
男人擺了擺手,俯案坐下,埋首于已經堆積如山的卷宗中。
……
當晚,在冠蓋云集的慶功宴上,輕悠只著一襲白色云紋旗袍,肩披一條淡紫色走金線連枝紋的羊絨直織披肩,鬢間別著一朵妹妹小九在離家時,特意給她摘下的海棠花,上面還沾著點點露珠,整個人兒清雅素麗,卻又掬著一抹小小的嬌艷之美。
一亮相,立即引得眾家少爺小姐們趨之若鶩,將她團團圍住,交流穿衣心得,討論近日時尚,打探彼此婚事,聊得不亦樂乎。
輕悠有些疲于應付,給十郎打眼神去喚姐姐們來幫忙應酬。
這會兒話題就繞到了輕悠的親事上,場上不少人已經訂婚,或被包辦了婚姻。
聽說輕悠已經年至二十又一,還未訂親,紛紛表示驚訝,羨慕,或奇怪急著八褂內幕。
輕悠最頭痛的就是這種問題,說有吧,定會繞到男人身上,她不想說謊,但又不適合說真話。說沒有吧,這一群人巴不得把自己的哥哥弟弟甚至爸爸介紹給她,肥水不落外人田嘛!誰不想娶到這么個賢內助,幫忙自己家的事業,而且都是同行,強強聯合,兩方得益。
再者輕悠生得甜美可人,動靜皆宜,脾氣也是可圈可點,老少通吃型。
女人們都覺得娶了輕悠做妯娌,不會產生嚴重的家庭矛盾。男人們都覺得娶了輕悠做老婆,那是省了一半的心。
輕悠急得一個頭兩個大時,意外的救星突然出現了。
“七小姐,有人來給你們家送大扁呢!”
輕悠一聽,立即借口溜回父母身邊問情況,就見一個并不陌生的男子正跟父親作揖,正是姜愷之身邊的勤務兵。
“特贈此扁,祝天錦坊成功奪得飛行服獨家制作權,亦祝軒轅先生和您的家人,闔家團圓,幸福美滿。”
那人將一條大紅彩帶送到了軒轅瑞德手中,又把另外兩根彩帶送分別送到三娘和輕悠手中,微笑示意他們一齊拉開扁額上的紅色繡球幕布。
輕悠的手跟著父母一起落下,目光一齊注視紅布落下的黑色大扁,同時大瞠。
“天下第一坊!”
那蒼遒有力的五個金泥大字,在漆黑古樸的漆扁上,放射出灼灼耀目的光華,剎時間震動全場,一片驚呼之后,是一片窒人的沉默。
軒轅瑞德瞬間紅了老眼,雙手撫上扁額,當他目光落在扁額一角上某個不起眼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刻痕時,聲音哽咽了,話在喉嚨口滾了一滾,其他人都沒聽清是什么,但三娘聽清了丈夫在說“是它是它,回來了”。
那布滿皺紋的拇指,反復摩挲著那個刻痕,繼而撫上了五個金字大字,十指都微微顫抖著。
眾人不解,何以一塊祝賀的扁額能讓人如此激動紅了眼,可惜知情人太少,都不知道這塊扁額卻是正宗的前朝皇帝親筆御賜的皇扁。
它的意義,對軒轅家是非凡的。
錦紜奇怪地捅捅身邊的兄長,“這扁,不會是真的吧?”
錦繡立即反駁,“怎么會?那扁早應該早就被東洋鬼子和軍閥給咱轟爛掉了。這一定是你那愷之哥哥為了討好咱爹,想當上爹的七女婿,故意派人重新做的一模一樣的啦!”
錦業撫著下巴,“不是吧!要是假的,爹不會這么激動啊!咱家拿到標時,他也沒紅眼睛啊。”
寶仁終于激動地說出話來,“是真的!我敢發毒誓,這就是咱家那塊御賜皇扁。”
眾人齊喝,“啊?怎么會?”
寶仁解釋,“得扁的時候你們都還沒出生,只有我親眼所見。當時我還小,剛滿三四歲的樣子,因見父親十分寶貝這東西,掛上墻之前,我爬到上面想摳那金泥玩,哪知從上面滑下,蹭壞了扁上的一大塊黑漆,為此我中狠挨了爹一頓騰揍。補上后還留著印兒,爹一定認出那扁上的印兒,不然不會這么激動啊!”
“真的?!”
輕悠聽到哥哥的解釋,更為著急,想找到姜愷之當場感謝。
最終她跟著那勤務兵在隱避的花園一角,找到了正端著一杯紅葡萄酒,獨自酌飲的男子。
今晚,他著一身雪白的海軍軍裝,就像當初在港城跟她求婚時,一模一樣。
輕悠微微酸了心。
“愷之,你送的扁……謝謝你,我爹很高興。你是怎么找到的,我們都以為已經被大炮毀掉了,這真是個天大的驚喜,我想我爹今晚都要睡不著了。太謝謝你了。”
他聽著她興奮地表達著感激之情,心里卻有一抹濃重的酸意,愈加沸騰。
“愷之,我真不知該怎么感謝你,不如我也幫你做一套新春禮服吧?不不,禮服太多了,要不做便服吧,我今天沒帶尺子,改天我……”
他的手突然落在她的鬢邊,幫她扶了扶微微斜落的海棠花兒。
她嬌美雅麗的模樣,深深印在了眼底,刻在了靈魂深處。
終于,他開了口,“如果你真心要感謝我,就讓我看看你的腳?”
她立即會意,將長旗袍微微朝上提了一下,露出了腳裸上的那個紫貝串成的腳鏈,襯著雪白的肌膚,在淡淡的燈光下,閃耀著小小點點的溫潤光芒。
“愷之,謝謝你,這鏈子很漂亮,我很喜歡。我……我會常常帶的。”
“是嗎?那就好。”
他輕輕笑笑,杯子朝她一點,一飲而盡。
她看著他獨自舉杯的模樣,突然覺得,有些寂寞,胸口有些悶,有些話想說卻永遠說不出。
“愷之,我們回……”
他搖頭,“不了,要不是為了幫人送這塊皇扁,我早該離開應天府了。其實,我也想看看,你是不是依承諾乖乖戴上我的作品。很好,一切順利。”
輕悠喃喃著男人的話,“幫人,送扁?愷之?”
姜愷之突然揚手將酒杯擲出,杯子撲咚一聲落進了前方十米處的噴水池里。
他轉身撫上女子的小臉,在她反應前,俯身在額心印下深深一吻,直起身便退后了一大步。
“輕悠,那扁不是我送的,我想你應該猜得到是誰。我必須離開了,接到緊急軍令,可能……會有一場大仗要打。希望,還有機會見到你。再見!”
英俊的海軍少將頭也不回地走掉,輕悠根本追不上他的腳步。最終只能遙遙看著那道高大俊挺的身影,漸行漸遠,終無書。
心里有些空,她回身時,看著腳上的鏈子,直覺那人還有許多話沒有說。
這時,十郎匆匆跑來,附耳一言,她瞬間收回了所有的心神。
“真的,他回來了?”
這一刻,她所有的心思都飛向了三百公里之外的瀘城。
“十郎,我要去瀘城,現在,馬上!”
“夫人,我已經準備好汽車了,您放心,這回我不會開錯路了。”
兩人立即消失在花園中。
卻不知,剛才花園中的那曖昧溫情的一幕被人拍去,在之后的一段時間被人利用大做文章,同時觸及了幾方勢力,從而加速了華南地區的緊張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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