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樂言、白琴煒,給我滾出來!”
鐵甲的將軍放聲大吼,吼聲穿過了重重雨幕,蓋過了呼呼冷風,卷上了高天。這個將軍,像受了傷的野狼,咆哮出心底的怒火。
他身后的親兵同時響應,紛紛怒吼,不到百人的衛隊竟有了澎湃的威風,嚇得營帳前的戰士不住變色。
無語看在眼里,燒在心里,這情景,讓他想起了玄月關外對陣黑蠻的時候,那時候的他,何嘗不是燃燒著一腔的桀驁?可他很清楚,燃燒過后,剩下的只有痛苦,要么毀了別人,要么,毀了自己。
暴雨傾瀉,濕潤的水氣騰起白霧,被風扯得凌亂了,一縷縷地橫過戰場。有人在白霧間高喊,“叢林將軍何苦如此?”話聲豪邁,雨中闖來一紅一黑兩騎快馬,馬上騎士正是紅杏與月光寒。
“白樂言、白琴煒,給我滾出來!”叢林似是看不到面前的人,兀自吼叫。
紅杏看了看無語,無語輕笑著撐了傘回了營帳,這讓紅杏放心不少,有他在,營帳內的岑岑當然也就沒危險了。
紅杏勒定戰馬,“兩位皇叔不在此處,既然叢林將軍無法平息怒火,那么請將軍將一切算在紅杏頭上,是我炎龍白氏負了崔家瑞將軍,只要殺了我,一樣是給崔家瑞將軍報仇了。請將軍動手!”
月光寒苦笑著搖頭,策馬到了旁邊,盡管他不贊成紅杏以身犯險,但他了解這個兄長一樣的人,這兄長經常是做事不考慮后果的。
叢林微微楞了,隨即捏緊了槍。他的眼睛只盯著這一身雨水也沖刷不去的紅,依稀就是當日血戰臨海關時百姓將士們的血。
“也罷,就讓我為納蘭城內的百姓出口怨氣吧!”他跳下馬去,橫槍身前,擺開陣勢。
紅杏有苦說不出,就算炸毀分江山水壩不是他的指示,但他也脫不了干系。無奈之下,翻身落地,火尖槍護在了身前,靜待攻擊。
寒風被攪散了,兩枝槍化做了龍盤旋在暴雨中,勁氣橫空而起,無數水珠激蕩開去,砸在人的臉上隱隱發疼。須臾之間,雙方過招數十回合,竟沒能分出高下。
月光寒頻頻點頭,紅杏的武功得自軍神剪愛親傳,實力強橫,可他沒想到崔家瑞的傳人也這般了得,想到這里又不禁黯然了心思,如此人才武功卻成了國家的反叛,著實可惜。
火尖槍被紅杏單手刺出,速度更快,攻擊角度也更見刁鉆,叢林知道厲害,毫不遲疑地腳尖點地朝后飛退。手臂放盡,紅杏暗叫“可惜”,這一槍終是落空了,可槍還沒有收回之時,叢林后退的勢子忽然停了,竟然又朝前栽了身子。
一張在痛苦燃燒的憤怒的臉漸漸清晰起來,紅杏陡然一楞,就這一楞的工夫,叢林的身體被火尖槍穿過。嚇得紅杏急忙松開火尖槍,雙手扶住了叢林的肩膀,于是他看到了,一只精鋼打制的綠羽之箭狠狠扎入了叢林的背心要害,入體五寸之深。
鐵甲的將軍沒有了聲息,那手卻依然牢牢攥著鐵槍,不肯放下。他的親兵反常地沉默了,集體跳下戰馬,在雨水中跪了一地,垂下了頭顱。
大雨戛然而止,神奇莫測。
“誰?這是誰干的?”
一股怒火直沖頂門,紅杏抱著叢林的軀體暴烈大吼。
有兩人笑著從人群中走出,其中一人手中拿著一張奇特的弓,形似蝎子的毒鉤,那顏色更綠得像腐爛的苔蘚一樣。這兩個人從分江山上下來早已隱藏在眾軍之中,眼見著叢林如狼似虎的攻擊根本不敢出頭,忍了多時,直至此時才突然發難,一舉斃敵,除了心頭之刺讓他們看上去更加囂張,一副勝券在握的得志樣子。
“三叔,為什么?”紅杏怒發如狂,猶如發威的獅子。
白琴煒震驚于他的氣勢,心里一陣不痛快,沉了一張臉去,“叛國之人,死上一百次也不嫌多,何況他還殺了老四。我用老四的蝎子弓射殺他,也算是給老四報仇了。”
紅杏看著兩個叔叔走到身邊,忽然發覺他們的臉真的好丑好丑,直有股沖動要上前煽他們兩巴掌。可他們畢竟是自己的親叔叔,又曾經借兵與他,就算如何可惡,以他的本性也是下不了殺手的。
紅杏冰冷了神情,語氣里滿是不甘的落寞,“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決斗,以這種方式來結束,我白氏一族的臉在今天丟盡了。”他低了頭在說話,兩位神氣的皇叔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已經顯露了殺氣。
白樂言狠狠獰笑,“戰場上,要的是挫敗敵人,哪來的那么多規矩,我們炎龍沒有西洲那樣的迂腐騎士。”
紅杏瞟了他一眼,然后又瞥了一眼那心計狡詐的白琴煒,終于發作,“大丈夫有所不為!”
兩位皇叔冷冷嗤笑,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媽的無恥小人!”
憤怒的吼聲突然飆起,叢林的親兵中猛然躥起一條魁梧人影,高高跳上半空,一道白慘慘的凌厲刀光在雨中綻開冰冷的鋒芒。這充滿了怨恨的一刀,直劈向抱弓的白琴煒。
白琴煒嚇了一跳,來不及后退的他下意識地把弓迎了上去。“咔”的一聲裂響,蝎子弓被一分為二,隨即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怪異吼聲跟著響起,白琴煒痛苦地朝后連退幾步,沒穿盔甲的他,胸前赫然出現一道深深血痕,迸出血來。
“我叫勇敢當!我就是無恥之徒!”那人狂野地大笑,轉身揮刀砍向白樂言。
白琴煒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按著傷口的手根本阻止不了鮮血的流失,踉蹌了幾步栽倒在泥水中。而紅杏,根本就沒有再看他一眼。
白樂言大怒,拔劍沖上。他的武功本就高明,遠不是這勇敢當可以抵擋的,幾個照面下來,勇敢當被一劍刺透左腿,跌倒在地。
轉眼間的突變讓炎龍軍士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們看到那皇帝沒有動靜,再看月光寒時也沒有動靜,他們也就不敢妄動。而那些叢林的親兵,仿佛并沒有看到什么,仍是跪在地上,似是變作了一群化石。
“賊子!螻蟻賤民竟敢殺我皇族!”白樂言冷笑著,將劍在勇敢當的身上劃下條條傷痕,顯是要盡情**這漢子。
勇敢當卻突然伸手抓他的劍,絲毫不顧鮮血狂流,咧嘴大笑,“你媽的皇族,你他媽就是一個蝗蟲!是蝗蟲就該死!”
白樂言更怒,一腳踩在他胸口上,“賊子好……膽……”
話音突然停頓,白樂言只覺自己胸口一涼,隨即劇痛侵襲了全身經脈,低頭看去,一段明晃晃的槍尖正透出了胸膛。強忍著劇痛,這炎龍的二皇叔費力地扭頭回望,不可思議地看著身后不遠處的人。
紅杏抱著叢林的身體麻木地看著天空,束發烈焰冠上的兩條雉雞翎微微顫動著,無精打采的。在他的懷里,原本死去的叢林睜開了眼看著勇敢當,露出了笑容,他的手邊,那條槍已經射了出去,停留在白樂言的身上。
白樂言忽然就明白了什么,猛地拔出槍,一股鮮血噴出老遠,但是他笑了,笑得很癲狂。
“紅杏紅杏……我們還是小看了你……你……好狠……”笑聲未歇,死亡已降臨了,他的身體癱軟在地。
月光寒在一旁看了許久,暗暗點頭,這三位皇叔久掌兵權,即便是借兵給紅杏,仍是張狂如初,遲早要生出禍害,現在先后橫死,他自覺著是松了一口氣。想到這他又覺得有點好笑,這要是豪鬼,肯定想盡辦法先除掉三王的,可他從來就沒想到過紅杏也能使用手段來除掉這三王,進而一想,逼得紅杏出此陰暗手段的,正是這兩個皇叔剛才的所作所為激起了紅杏的怒火。
勇敢當幾乎是爬著到了叢林的身邊,粗豪地笑著,“好了,咱們該做的都做了,走吧。”
叢林看了看他,笑著閉上眼睛,低聲說:“謝謝……陛下!”
紅杏搖了搖頭,將叢林的尸身放下,站到那一眾親兵面前,努力平穩了呼吸,“從現在起,你們不是士兵,走吧,從現在起,你們只是我炎龍東洲的百姓。”
“謝陛下!”
數十親兵象征性地應了一句,七手八腳地將叢林的尸身放到戰馬上,又有人將勇敢當扶起來架著,再沒有多余的話,默然離開了這片戰場。這些叛國的戰士,沒有了生死的概念,卻終于奮斗到這一刻。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到戰爭結束也沒有再出現過,而五年后,有人在東海上見過一群漢子,為首的正是勇敢當,那時,他們是一群海賊。
紅杏偏過頭去,看著月光寒,“看到了么?叢林和勇敢當,這才是真兄弟吧?我呢?豪鬼呢?兄弟?還是敵人?”
月光寒聽著他迷惑的聲音,感受著這君王悲憤的心情,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到頭來還是得在戰場上交鋒,有什么意思?”紅杏頹喪得低下了頭。
“我管你們有什么意思,反正一個都不準死,你們欠我的債到現在都沒還,我招誰惹誰了?我容易么我?”依露更加悲憤的聲音從營帳內傳出。
“”
依露的話卻讓紅杏熱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