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女與野獸。
從某方面來說,也是一種賞心悅目的搭配方式神經粗大畢竟不等于沒有神經,黑蠻人有限的贊美語言也的確是很貧乏的,真難為他們還能想出這么經典的言辭。對面古怪的組合方式顛覆了他們的思維傳統,有見過良驥美女,有見過靈雀美女,有見過折花美女,有見過掃雪美女,誰見過美女騎老虎?
很多黑蠻人都禁不住發出嘆息之聲,這一晚對他們來說,受了太多的打擊,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
那邊廂鐵族酋首聽到烈火的指令剛剛沖出陣列,便尷尬地停了馬,瞪起眼睛狠狠盯了這女人猛瞧。她承認這突然出現的女人氣勢很強,卻也激起了自己的斗志,這種斗志在女人中間一般被稱之為——嫉妒……
身為黑蠻族中數一數二的美女,走到哪都是焦點所在,平日里誰家子弟對她不是大獻殷勤,收到的情書夠她出本《古今情書大全》,收到的鮮花夠她開個最華麗的花店,可現在呢,她完全沒有被當作焦點的機會,就因為這個女人的到來。當然,如果她知道這個女人是天下數一數二的美女,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可惜,她現在并不知道這個事實,只是聚了自己挑釁的目光去瞧這個女人。
金發的女子微微撇了撇嘴角,右眉只是挑了挑,非常不屑地給了點回應,然后吐出兩個字來,“退下!”
她跨下的老虎這時非常配合地怒吼了一嗓子,適時強調了她的威嚴。
放在平時,以的高傲是絕不會在敵前示弱的,無奈戰馬受驚,不聽指揮地連連倒退,只得再次狠瞪了這女人一眼,回了本陣去。她知道再不回去,自己的戰馬就會當場癱倒在地了,那時當然會更丟面子。不過等她回了陣才發覺,這次的面子已經丟了很多了,因為很多人正用很同情的目光在看著她,這讓她很是無奈,同時又很悲憤,忽然很想跳下馬去拎著刀直接把這女人砍了。
“烈火是吧?我現在跟你說一聲,月光寒我要帶走。”金發女子忽然笑了笑,小舌頭輕輕在玫瑰紅的唇上抹了過去,那模樣任誰都覺得心跳加速,偏是那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氣勢,構成了非常奇特的魅力。
烈火暗暗擰了一把大腿,借了一點疼痛來對抗那女人驚人的魅惑,強振了精神,“只怕是未能如姑娘所愿了,月光寒的身上沾滿了我黑蠻同族的血,必須以死來報。”
“我可沒和你商量?!苯鸢l女子突然換了語氣,冰冷得像是北洲的咆哮烈風。她悠然探手入懷,取了五只香出來,一簇黑色的火焰躥上了指尖。眾目睽睽之下,五只香同時被點燃,縷縷煙氣浮在了空氣之中,隨著她一個響指過后,指尖一縷風瞬間竟然將五只香燃燒得快要滅了。幾個動作繁復交疊,說不出的瀟灑靈動,如穿花繞蝶般美妙無比。
然后烈火聽到她幽幽地說了兩個字,“魅生!”也許這是那香的名字吧,他這么想。既而,那陣煙氣順了風飄了過來,他想去捂了鼻子,可發覺自己竟然難動分毫。
金發女子沒去管烈火什么態度,偏了頭看著還在地上坐著的月光寒,“發什么呆?”
月光寒傻傻地看她伸了手過來,忽然一個激靈,猛地清醒了,急忙握了那手,順勢翻上虎背,正好靠在她的懷里,咧嘴傻笑了一下,然后安心得暈了過去。金發女子笑了笑,在無數艷羨的目光中也不避嫌把擁他在懷里,輕拍虎頭,徑自朝玄月關跑了。
在一瞬間,烈火似乎覺得時間在飛快地流逝,眼前的景物不再是玄月關外的戰場。他的身后是雄壯的軍陣,身前是夾道歡迎的黑蠻族人,或是鮮花,或是彩帶,紛紛揚揚灑了一路,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極興奮的。
哦?已經勝利班師了么?他默默得想著,他覺得自己該高興些,可他發覺自己笑不出來,完全融入不到身邊的歡樂氣氛中去。這是為什么?不是已經勝利了么,為什么我笑不出來?
毀天?逸云?北狼?你們怎么會在這里的?你們不是已經死去了么?他吃驚非常,所有在他印象里戰死的各家酋首正活生生地出現在馬前,他們也在笑。難道你們都沒死么?他跳下馬去,想去擁抱這些忠誠的部下,可始終踏不出一步,面前似乎有道無形的墻壁正阻攔著他的行動。
然后他驚訝地發現,自己身后的部隊都朝著歡騰的人群走了過去,和他們笑在一起,鬧在一起,那些真誠得不加掩飾的笑容在他看來似乎比夢境更加虛幻。所有人都在說話,所有人都在笑著跳著,可他完全聽不見聲音,他覺得自己像是裸了身體在冰原上行走,一點溫暖的感覺都沒有。
惶恐從心底急速涌動出來,腦海中一片空白,身體的溫度驟然降低下去,他傻傻地看著所有人從身邊過去,沒有明白發生了什么事。那種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鬧市里周圍沒人理會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逼了他直想吼叫出來,可他更加驚懼地發現,他發不出一點聲音??謶?、失落、憤怒、頹喪,各種情緒紛涌上來,無力感侵襲了全身,讓他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慢慢跪倒下去,雙手費盡力氣撐在冰冷的地面上,紅色的長發順了臉頰遮起了一片黯淡。
背后冷了許多,一陣烈風卷了過來,天空上響起了怪異的聲音。他茫然抬起頭來,發現身邊的人忽然消失了,就像不曾存在過,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茫戰場。周圍躺著無數黑蠻戰士的尸體,鮮血浸滿了每一寸土地,不遠處一匹帶血的戰馬半跪在一名戰士的身邊,低低嘶鳴著,眷戀許久不肯離去。一面血紅的大旗樹立在戰場的中央,孤獨地搖曳著破碎的布條,傾斜著似乎要倒下去。
那是我族的戰旗。
不知哪來的力量撐起了他的軀體,他發瘋似地跑了過去,將戰旗扶正。人與旗,就這么定格在夕陽的光輝里,披了一身的落寞,而眼淚,潸然滑下。在他的頭上,遮天蔽日是一團黑沉沉的流云,怪異的聲響就是來自這黑云之中,那是一群食腐的禿鷲,無數紅色的眼睛正在逡巡著這地上的尸體,閃爍著陰毒的光芒。
終于沒有抵抗住對食物的,振翅聲匯聚成悶雷般的聲音從天空上滾落下來。他的眼睛突然就紅了,血絲充斥了整個瞳孔,狠狠抹了一把血淚,他拔起了戰旗,披散了頭發,瘋了一般沖向禿鷲。
一次次趕開禿鷲,一次次揮舞大旗,不敢停歇一分一秒,他不想自己的族人成為禿鷲的糧食,如今的他,只為了這些死去的戰士在戰斗,也許直到累死也要戰斗下去。暗紅似血的天空,飄散了片片云朵,鮮血染過的大地上,他孤獨地戰斗著,沒有人可以幫助他,這一刻,他終于像個戰士一樣在戰斗了。
有什么東西從腳下漸漸浮了上來,他能感覺到什么卻沒有具體的概念,而那種東西隱約間漫過了小腿、大腿、腰、胸膛,最后升到咽喉處,他更加瘋狂地揮舞著戰旗,因為他終于知道,那種東西叫做——恐懼!
這真是個荒唐的夢境??!他忍不住在心里喊了一句。
夢境……
烈火忽然笑了出來,這個念頭突然躥進了腦海,看著漫無邊際的暗紅,他放聲大笑?!皢茑ァ甭曧?,他猛然拔出了佩劍劃過手臂,鮮血從衣內透了出來,果然很疼哪……
眼前的景象忽地化作一團白煙,裊裊地散了。
烈火仍舊笑著,這才是他的所在,玄月關外!剛才的一切果然是個幻影,而他,仗著對西洲法術的學習,強韌的精神力終于發揮了作用。劍尖滴落了鮮血,劍還在他的手中。
如果那女子還在,想必也會驚訝于他能這么快脫離夢幻之所,那叫做“魅生”的香至少可以讓人陷入夢境兩刻鐘。
大喬嚇了一跳,急忙催馬上前,低聲問道:“殿下,沒事么?”
烈火尷尬地搖頭,“呵呵,中了迷香,過了多久?”
大喬這才放下心來,“大概半刻鐘左右,剛才殿下您的臉色很嚇人,我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所以我讓大家靜等了一會?!?
烈火心喜自己沒有看錯她的才智,贊許道:“還好你們沒動我,這迷香很怪異,外人的力量不起作用,反而會引更多的人中計。”
“好厲害的迷香?!闭f這話時,大喬心叫著“好險”。
“已經耽誤時間了,”烈火看了看對面,已經沒有了那女子的身影,怕是已經跑回了玄月關,“傳令,無影殺,帶左軍攻城兵殺過去,重甲騎兵只剩了不到四千人,他們是不敢輕易放出來的,哼哼。”
“是!”
長長呼吸了一口寒氣,烈火重振了精神,催陣出動。只是他并不知道,各家酋首長老不知道,所有的黑蠻戰士同樣都不知道,這個殤月之夜,玄月關終于匯集了“亂世四公子”,而這四人,終究埋葬了黑蠻人所有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