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聽的聲音隨了風鉆出林中,一個女子緩緩走了出來,沐浴了一身的金黃,陽光停留在她的臉上,映亮了一面桃花。她的雙手撫弄著一匹馬兒的頸項,似在傾訴著什么。而在她的身后,躺著十個已經昏厥過去的漢子,他們是黑袍男子的貼身侍衛。
瞬間擊倒十個侍衛可以想象,而擊倒十個侍衛竟然沒有出任何聲息,這份手段卻是無法想象的,黑袍男子頓時蹙緊了眉頭。
“原來是你么?依露?”他懷里的女子奇怪地望著這神秘莫測的人兒,驚呼出聲。
金女子微微一楞,仔細端詳了她的面容,忽的冷笑道:“原來是十多年前和我姐姐并稱‘祭祀雙花’的飛**前輩,想不到當年失蹤以后竟是到了這炎龍當皇妃了。”
飛**沒有理會她的諷刺,仍是幽婉嘆氣,“我只是陛下的一顆棋子罷了。”
依露翹了嘴角,“不要把自己當成可憐的女人了,祭祀行會不是冰力的戰爭機器。”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的,這天下,女人永遠都是弱勢的。我知道你反出了西洲,可你知不知道,西洲所有的女人都很羨慕你,因為你有那么強大的實力,可像你這樣的女人,這世間能有幾個?”飛**苦笑著。
依露沉默了。這是一個事實,她從來不屈從于所謂的“弱勢”,可現實就是如此,能像她這樣有能力改變自身命運的女人有幾個?即便強如她的姐姐也沒能做到。女人,注定一生只能是男人的附屬么?眼前這個女人,也不過是一個政治的犧牲品罷了。
“依露……”飛**見她不語,輕輕喚了一聲,正待開口。
卻被依露截了話頭,“前輩的話我不認同,我是不會屈服的,我一定會從男人的影子里走出來的。這個問題我不和你討論,我來這里只是為了這個男人。”
“陽光么?你找他做什么?”飛**輕皺了眉頭,卻想不出他們之間會有什么瓜葛。
“原來堂堂的國師日明就是陛下的第一參謀長大人——陽光先生,真是失敬了。”依露嗤笑了一下,“可我不管你到底是誰,欠了我的就得還不是么?”
飛**驚問道:“他欠你什么?”
“金蓮山!”依露吐出這三個字,看到那兩人沉下的臉色,提高了聲音,“三洲聯軍追殺亂武星和紅杏,真是好大的陣勢,可惜了,你為什么不先打聽好呢?敢動我兄弟的,我可不會善罷甘休!”
陽光制止了飛**的說話,愛惜地將她護在身后,“的確是我安排的,我當然會接受你的報仇的,想殺我就來吧。”
依露贊許地點頭,“這才像個男人。”
怒吼過后的沉默,金碧輝煌的朝堂之內,依然是不安的氣息在跳動。
綠荷的表情變化了,心底的思緒重新涌進腦海。自小就被人忽視,每天皆是在“紅強藍富”的聲音中度過。曾經他興沖沖地拎著兩只野兔跑向父親,卻被父親冷冷撇下;曾經他興沖沖捧著畫稿跑向父親,卻被父親冷冷拋開……
他的母親不是受寵的妃子,他只能每天躲在母親懷抱里哭泣,小心地在母親懷抱中自行去縫補幼小的自尊。他不是懦弱的,他奮著自己的天賦,在音律一道上漸行漸高,他期盼著父親能注意到他所做的努力,到頭來只換回一句“縱情聲色”,卻沒人知道他經歷了多少個不眠不休的夜晚苦苦琢磨著音律之道。及至后來母親故去,他更加努力地學習文武,可文武之道到了高深處靠的是天賦,這本就不是他所擅長的,即便熬了多年的寒暑仍是換不來別人的一句贊美。
于是,在一次皇家夜宴上,聽著無數“紅強藍富”的歌頌之聲,他開始了憎恨,他開始憎恨所有人。
他很感激日明,他感激日明將飛**獻給父親,他感激日明將大好河山葬送,他更感激日明將他捧上皇座,然而他又開始悲憤,他想當的是皇帝,而不是一個傀儡。身上的龍袍是這么的精致啊,頭上的龍冠是這么的華美啊,他能感受到先祖號令天下的風采,每次深夜臥眠他都不愿意脫下它們,因為他舍不得脫下,他害怕脫下之后再不是皇帝。
念及過往的慘淡歲月,內心深處有種莫名的東西在炸裂了,疼得讓他仰起了頭。
“哈哈哈哈……”
狂暴的大笑聲撕破金鑾殿內的安靜,白月月看到四哥正在出刺耳的噪音,以往那沉默寡言的四哥竟然也有這般瘋狂的時刻,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是在他當上皇帝的那一天么?還是在多年前夜宴上?她忽然想起那個夜宴的晚上,四哥眼里流露的無限落寞。
紅杏皺著眉頭,“出去吧,去見見戰士們,去見見文武百官,告訴他們你是炎龍的家主。”
綠荷仍舊在笑,笑得抖作一團,似乎想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像是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好半晌才收了笑聲,扭曲的臉上堆積而起的只有憤怒。
他繞過龍書案沖了下來,指著紅杏冷笑不止,“出去么?讓他們看到一個驚慌失措的皇帝?”他又指著白月月,“什么都是你做的,都是你做的!你搶走了我的兵權,當著所有人的面搶走了我的兵權。我現在什么都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我只有這一身皇帝的衣服。我不懂軍事,我又能改變什么?讓我出去送死么?”
笑聲漸大,這當代皇帝越凄厲了聲音,“是啊,我出去就好了,只要出去死了就好了。戰士們在戰斗,百官們在等待,他們不是為了我,他們是在為你戰斗,他們是在等你回來,白紅杏!”
紅杏鐵青了臉,白月月咬破了紅唇,他們看到這個至親的兄弟像找不著食槽的豬一樣在來回轉動身體,竟是看到了無限凄傷,一種壓抑了多年扭曲了心靈的凄傷。
“四哥,夠了,你別瘋了……”
仿佛被雷擊中,綠荷忽地靜了下來,瞪起兩只小眼睛呆呆地看著這個銀的女子,那張嬌嫩的臉上已是蒼白無血,淚眼婆娑。他覺得說話也吃力了許多,艱難地翕動著嘴唇,“你叫我‘四哥’……”
白月月低聲喚道:“東洲已經亂了,不是四哥你可以控制的,現在需要的是強有力的統帥,四哥啊。”
“你叫我‘四哥’……”綠荷似乎沒有聽見她后面的話,沖了過去,一把將她緊緊擁住,“好了好了,原來還有人記得我……原來還有人記得我……”
白月月來不及反應過來,一陣低泣聲已響在耳邊,既而轉化成大哭,這皇帝像是變回了幼年在母親懷抱中哭泣的受傷孩童。她的身量頗高,現在倒像是姐姐在抱著弟弟。
“我不想殺二哥的……我不想殺二哥的……可我沒辦法啊……二哥不死,日明就要殺光我白氏的子弟啊……我沒用,我對不起祖宗,可我能做什么……我也想好好當皇帝啊……”
巨大的宮殿內,美侖美渙的設施都在七彩琉璃燈下無聲而立,冷淡而無情,柔和的光照下,一身金黃龍袍的皇帝在銀女子的懷里放聲痛哭,哀傷得如同迷失了路途的野獸。
紅杏轉了身去,“笑也笑了,哭也哭了,瘋也瘋了,叫也叫了,以前的事就這么算了。這白氏的家主我不會和你爭,只是如今禍亂未休……”
話音一頓,他決然道:“這天下,我幫你蕩平!”
光華閃爍,拼湊出一副副絢麗的圖畫,冰冷的空氣在躁動,飄渺天地間的元素在山上凝聚,然后散,仿佛盛開著五光十色的花。
鮮血在嘴邊源源而出,陽光第五次被擊倒在地,體內的元素開始紊亂地沖突著經脈。飛**撲了過去,抱著血流不止的陽光,拼命釋放著強化生命的法術。作為曾經與祭祀公主平起平坐的前輩祭祀,她的生命法術顯然已到了高段。可惜作為出色的生命祭祀,她也知道愛人再承受不起法力的攻擊了,因為依露的強力攻擊已經讓陽光體內的元素開始了反噬,僅憑著支撐生命的法術也是不可能再救治的,她能做的,只是盡量減輕愛人身體上的痛苦而已。
依露沒有阻止她的意思,左手上環繞著閃電、白霧、黑火,三系法術已經被她完全融合了。這時的力量絕對可以臨駕于所有戰斗祭祀之上,也許后無來者,卻前無古人。
“治療結束了么?飛**前輩請退開吧。”
依露的聲音冷酷得沒有一絲波動,陽光掙扎欲起,飛**卻突然放開他撲了出去。她狂似地抱了依露的腰,肆意地流著淚水,像是飽蘸了露水的花。
“不要再打了,我求你了,依露,這都是陛下的意思,我和他只是棋子,只是棋子啊。”被她抱住的軀體似乎軟了一些,她更加大聲地悲呼,“不要打了,依露,就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好不好?不要打了,再打他就死了啊。我求你,我求你了。”
可她現,那剛剛軟化的軀體又冰冷起來。
“是啊,你們都是棋子,放在別的事上我不會與你們計較,可你知道么……我是沒有什么朋友的……”依露想起了金蓮山魔化欲死的那個紫男子,想起那個身披十數傷口的紅衣男子,還有那個同樣渾身浴血的西洲太子。
“他們就是我的兄弟!可他們差點就死在金蓮山了!”
那決絕的臉上升起了心疼,仿佛有刻骨的怒火流躥出身體,飛**驚恐地看著她的表情,看到這女子正濡**了眼眶,而她知道,這個金的女子一向是張揚倔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