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是一片黑幕,遠方天際能看到點點的星子,然而臨海關的天空連月亮也模糊了蹤影,昏黃的顏色鋪灑開去,像是盤子里久放發霉的蛋黃。一顆巨大冰冷的金色的蠶繭就那么慢慢移動著軌跡,放射著冷冷的光。人們的注意力不在天上,如果這時有人抬頭看,他會發現,有更加詭異的天象在運轉著。
北斗黯淡無光,側位的兩顆小星卻亮得出奇。紫星忽然間晃動起來,似在掙扎著什么纏體的東西,綠星繞著它游動,速度更加迅疾,似在阻撓著它的行動。
紫發的男子癡傻地站著,Lang潮掀動了心湖。從相識到相知,走過無數困難,他尚是首次看到這女子如此清晰明白地表達內心的情感,這原本不是她的風格。紫發的男子抿緊了雙唇,他知道那手語的意思,他更加知道為什么這女子要打出這個讓他欣喜若狂的手語,對于一個不擅長表達情感的人來說,這番舉動無疑是拋開了一切束縛的,包括——生命。
風停止在這一刻。戰場在沉默。空氣里流動著緩慢的壓迫性氣息。
兩弓對峙,兩人對峙。
一個瘦小的中年男子,一個平凡的年輕女子,持弓的手都沒有顫抖,呼吸也在同步調節,他們的眼眸中,已經陷滿了苦澀的悲痛。這個男子要為戰爭畫出休止符,而那女子要為心愛的人守護生命,偏偏這兩個人,有著同樣的血脈。
也許幽嵐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身世,也許林嬋和月光寒并不知道冰力和幽嵐的關系,但依露、紅杏、豪鬼卻早已深明一切,他們緊張地屏住了呼吸,靜待著局勢被打破的那一刻,那一刻,就是決定一切的時候。
同樣是“七星連珠”,同樣是箭中傳說的技能,七道金光劃出了軌跡,七道銀光劃出了軌跡,燦爛的雙色光芒橫貫于數百米的空間。勁氣在瞬間擴散出去,撕開空氣發出尖利的呼嘯,炙熱的勁氣仿佛燃燒著空氣,數百米的空間,在人們的眼中似乎被扭曲了,晃出了重重的幻影。
百兵之內,箭之無情堪稱第一,猶如難收之覆水,一經發出,便再無可能收回。
七聲爆鳴連串響起,爆出了七朵絢麗的星光。每一聲爆響過后,幽嵐便后退一步,第七響之后,綠發的女子被排山倒海般的勁力震得朝后飛出,狠狠撞在了無語腳下的城墻上。
就在所有人以為結束的時候,就在西洲主抽出又一只箭的時候,綠發的女子噴出了大蓬的鮮血。凄然的表情綻開了,人們看到這女子又踏出一步,伸出右手凌空一扯,那噴出的血液奇幻地凝結成箭,快得迷離的動作瞬間完成,一道赤紅的光影穿破了空間,其勢更加迅捷凌厲。
“血影箭!”
千年之前一代箭圣軒轅的秘技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鮮血為媒,元氣為本,耗損全身精力的箭技,使用一次十年內再難恢復元氣,雖無敵于人,卻也傷幾過甚,如同以生命與惡魔簽下契約,因此又被世人稱之為“惡魔之箭”。千年的歲月,時間的長河悠悠淌過,誰又曾想到,這失傳的箭技會再次出現?而誰又想到,這一代的使用者,居然是一個沒有說話能力的平凡女子?
長弓在手中炸裂,西洲主連退十步,不可思議地看著濺血的雙手,然后又不可思議地看著對面的女子。胸膛內似有烈火在燃燒,他猛烈地咳嗽起來,一蓬黑色的血噴了出來,點點灑在地上。
用了多少年的心血……又用了多少將士的生命……等到最后的勝利,一切都在我設想的完美劇本中實現……多么諷刺的事實……竟然失敗在至親的人的手中……
西洲主奇怪的笑容浮上了面容,沒有人知道這笑容的含義,只看到這瘦削的男子朝后倒了下去。
豪鬼大急,“依露!”
“別慌啊,小子。”依露淡淡地笑著。
豪鬼看著父親那邊,緊張的心情開始放松下來,他看到父親正被一個黑袍人攙扶著,身上亮起了生命的藍光。不用問他也知道,那個黑袍人正是以怪異聞名的無常大師。
綠發的女子跪在了地上,不住地瑟瑟顫抖,隨著又一口鮮血的噴灑,她蜷縮著身體倒在城墻腳下,像是被拋棄的流Lang貓兒。地上閃著銀色的光,斷裂的項鏈靜靜地躺在地上,三枚狼牙散落了,這是她唯一的寶貝,記載著當初在相思鎮的最美好的回憶。綠發的女子顫顫地探出手去,極艱難地抓著狼牙項鏈,嘴角勾出哀婉的笑,忽然就停止了動作。
紫發的男子沒有看到女子被淚水淹沒的臉,同樣也沒人看到他那比死還要難看的表情。
在這兩個人中間,只離著幾米的微小距離,一次跨步便能走過,但此刻卻像橫亙著無限的天宇,永遠遙不可及一般。沒有話語,空氣里突然凝結了悲傷。
那金色的蠶繭沒有感情地移動著,如太陽一般君臨在臨海關上空,臨海關被冰冷的金光籠罩了。似乎是承認了死神的存在,沒有人發出聲音,人們絕望地等候著黑色的鐮刀。
紫色的小星憤怒了,終于掙脫了束縛,爆綻出比烈日更加絢麗的光。而那綠色的小星卻在此刻停止了游動,微弱的星光漸漸消散。
不知是誰,在靜默的時刻喃喃低語,“是殤月啊……”
金色的蠶繭慢慢前行,露出了背后的月,緋紅的光映著周圍一片黯淡,云氣凝成了**,淌到了群山之間,也許深山之中潛藏著歸屬于它的神靈,那凄迷似淚的緋紅**成了貫穿天地的橋。
“果然是黎明前的寂靜……這家伙要發瘋了……”依露輕撫著林嬋的秀發,根本看不出有絲毫的擔心,林嬋只覺得她的手讓自己隱約有了疼痛感。
停頓多時的風忽然飆起,紫發的男子就是這暴風的源頭,暴風纏繞著他的軀體盤卷如龍直沖天際。人們看不到那暴風中的人影,卻有低沉如惡魔詛咒的聲音響起,全場皆聞。
“天上星辰,地下萬物,光明黑暗,賜予我身,吾之一擊,天下無敵!”
依露、紅杏、豪鬼盡皆失色,他們都知道這篇武技言語意味著什么。
奇怪的暴風突然消失,紫發的男子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紅色的雙眸,鼓蕩飛揚的長發,濃烈沉郁的悲傷氣勢,在依露他們看來,有著久違的痛苦。到底那雙眸中蘊含的是什么樣的不滅之火?到底那血脈中奔涌的是什么樣的熱力?到底那引動黑暗力量的是什么樣的召喚?
隱藏了許久、壓制了許久的黑暗力量瘋狂地大笑,亂武星世代相傳的血脈終于在痛苦中爆發,束縛著力量的枷鎖最終被一把扯斷。弱者的怯懦、強者的蠻橫、寒門的清高、望族的光榮,所有能爆發力量的因素都在無限地擴大,然后演化成暴戾的生殺!
“鳳凰涅槃!”
人們看到那紫發男子躍在了半空,仿佛要撞上了那金色的蠶繭。平張了雙臂,像是鳳凰揚起了雙翅,男子咬著風刀沖上了天空。人們覺得他一定是要撞過去的。
金光冰冷卻炫目,然而更加燦爛的紫色光芒瞬間迸發,熾烈的光芒完全逼開了金光。男子雙手持了刀朝著地面猛劈。驚訝的人們很清楚地看到空中飛出了一只紫色的鳳凰,看到這華麗的鳳凰撞向了地面。
沒有想象中的巨響,大地之神將鳳凰徹底吞沒了,絲毫不見動靜。
紫發男子的身影化作淡淡的虛影,起落間靜靜地出現在西洲軍陣之前,紅色的雙眸冷冷逼視著所有西洲將士。悲傷的氣勢越發濃烈了,壓得西洲軍喘不過氣來,他們驚懼地倒退,沒有人知道這男子想做什么,但他們都感受到死亡已經就在眼前。
紫發的男子靜靜地站著,在他身后,大地開始震動,泛起連綿的波Lang,繼而如海水沸騰,狂暴而躁動,霍然間沖出一道粗達百米的紫色光柱,那光柱之中,分明有一只更加龐大的鳳凰,直轟向天上的金色蠶繭。男子的長發在光的海洋里披散開去,像是惡魔的觸須。
沒有爆炸聲,金色的蠶繭被紫色的鳳凰用垂天之翼包裹住,一點點吞沒,然后一點點消融,籠罩在臨海關上空的凄涼昏黃隨著金色蠶繭的消失一點點地被黑暗吞噬,失落已久的黑夜之神恢復了精神振作起來,將天空納入自己黑暗的懷抱,那緋紅的月,便顯得詭異了。
凄厲的慘叫聲打破了沉寂,法陣內一百九十二名白衣祭祀全體噴血跌倒,即便是飛雨也不例外,那么多的血在火把光照下成為觸目驚心的紅,這些白衣的祭祀變成了血泊之中即將凋零的白蓮。
血從額頭滑落到嘴邊,紫發的男子愜意地伸出舌頭tian了一下,頗有些回味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摸了摸兩只耳朵,手上居然沾滿了血,凝神聽了聽周圍的動靜,然后笑得更加古怪。這番動作強化了西洲軍的恐懼。他們看著這個男子,就和看著死神一樣。
“呵呵呵呵,害怕么?沒什么的,人么,早晚都要死的。死在我手里是你們的榮幸啊,你們應該覺得幸福才對。”
這聲音很是輕柔,仿佛在對情人訴說著什么,那內容偏又如此冰冷,五萬西洲軍在這個人的面前惶恐不安,這些堅強的戰士在這個人的面前戰栗發抖。無數的戰旗在風里發出空洞的響聲,連它們也禁不住有了這恐慌的悲嘆。剩下的,便只有粗重的呼吸聲,漸漸形成了沙啞的喃喃。
優雅、冷靜、無情,這便是亂武的實質,含蓄卻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