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簡易的教室裡,幾盞油燈照亮了前後幾十張課桌,幾十個大人和半大孩子安靜地坐在條凳上,認真地聽著黑板前的羅玲講解拼音。
黑板是從學校裡卸下來的,安裝在這個木屋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黑板上方的兩塊照明晶石,讓這種不協調感更進一步。
不過學生們早已司空見慣,他們已經在這個教室裡學完了拼音的課程,今天是最後的複習課。
“今天的課就到這裡,明天考試,大家好好準備。”羅玲說完這句話,頓了一頓,下方這些有著粗礪臉龐和雜亂頭髮的當地人,完全不能和課堂聯繫起來,然而現在很多人望著她的眼神,和那個世界裡求知的目光如此相似,竟讓她產生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感。她不由笑了笑,柔聲說道:“大家還記得獎勵吧,每個在我們這個班級通過考試的人都能獲得五十元代金券的獎勵,第一,第二和第三名還有額外的獎金。”
課堂裡的人羣發出低沉的議論聲,不過每個人的臉上多少都露出興奮之色。
“羅大人……,學字真的還能拿錢嗎?”一個略顯蒼老的中年人,猶疑地問道。
“我說過,大家叫我老師。這兒現在沒有什麼大人,以後也沒有。”羅玲對他笑了笑,“至於你的問題,當然能!我們說話一直是算數的,無論是蕭晨,還是我,自打你們走出奴隸市場開始,有騙過大家嗎?”
下面的衆人紛紛搖頭。
“可是,你們對我們太好了。有飯吃,有衣服穿,有地方住,哪個都比過去強。從沒有人這麼,這麼樣對我們這些窮苦人。我們不安心啊。”中年人站起身來,背躬著,習慣性地擺出了謙卑的模樣,“這,這就好比把鋤頭搬進了屋裡當擺設,我們真的配嗎?您爲什麼要這麼做?”
教室裡的人羣騷動起來,有些人暗自點頭,有些人則不高興地嚷起來:“你纔是鋤頭!哪有這麼說自己的。”
中年人看著周圍的反響,慌張起來,他坐立不安地四處張望,背更彎了,像是要躲進人羣裡去。
羅玲伸出雙手,往下按了按,讓大家安靜下來。
“大家都見過領地裡的貴族是怎麼對待貧民的。你們中的有些人,甚至和貴族還有關係,甚至自己就來自於貴族家庭,但是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最後成爲了奴隸。比貧民還糟糕的奴隸。正因爲你們看了很多,所以很不理解,我們這些人要做什麼,爲什麼對待你們的態度和那些貴族老爺很不一樣,對嗎?”
“對。”
“就是這樣。”
“道理很簡單,因爲我們這些人,不是貴族,我們來的地方也沒有貴族。我們和你們是一樣的。”
羅玲最後這句話,像是在水塘裡扔下來一個炸彈,片刻的平靜之後,水面被炸起了巨浪。
噪雜的議論聲中,有人大聲問道:“您不是一位法師嗎!法師可比普通的貴族更高貴!”
“法師只是說我具備某種特殊的能力。這與地位無關。”
“可法師們都是高高在上的啊!”
“那你這些天來,就見到了不那麼高高在上的法師,不是嗎?”
羅玲走下講臺,站到了衆人中間:“我是一個魔法師,這是我的長處。但是你,隆加,做農活是一把好手,我可一點不會。你,保拉,製衣廠裡沒人比你手更巧。你,列爾戈,在河裡操作筏子的功夫最深。我會的東西比你們多一些,所以我在這裡教你們,你們學會以後,就比昨天的自己更加強大。這就好比家裡的大孩子,總會照顧自己的弟弟妹妹。做對了會表揚他們,做錯了會懲罰他們,不會做會手把手教他們。但是弟弟妹妹長大之後,兄長和他們相互之間並沒有高低之分。”
“您可年輕呢。”不知是誰在下面說了一句,衆人鬨笑起來。
羅玲也大方地笑著:“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變得很厲害,我們在一起所能做的事情就越來越多。隆加也許會培育出長得更快的糧食。保拉會設計新的漂亮衣服。列爾戈也許能領航一支船隊。如果這樣,我們這些聚在一起的人,都能過上更好的日子。也不會害怕別人來搶奪我們的勞動果實。大家誰不想過這樣的生活呢?”羅玲指了指黑板上的板書,“所以,我在這兒等著大家,趕上我的腳步。”
教室裡寂靜無聲,好像每個人都在盡力的想象羅玲描述的是什麼樣的一個世界,不知不覺間有人鼓起了掌,掌聲隨即像潮水一樣涌動起來,那用力鼓掌的模樣,羅玲從未在其他地方見過。她知道,每雙拍得通紅的手掌後面,都有一雙渴望的眼睛,一顆激跳的心臟,一絲剛被點燃的希望。
在上一個世界裡,很多理所當然的東西,在這個世界中是如此珍貴。
不過,她所不知道的是,在這個班級中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正在暗中觀察她。她的掌聲和其他人一樣響亮,她的眼神和其他人一樣炙熱,帶著些許雀斑的臉上,洋溢著歡快和激動的情緒。
旁邊的一個小男孩拉了拉她的衣服,“拉達,我們真會變得和老師說的一樣厲害嗎?”
“會啊。當然會啊。”小女孩沒有轉過頭來,但好看的脣角翹起弧線,盯著羅玲輕輕地說道。
回答了一些問題,等教室裡的人散盡,羅玲走出木屋教室。只見星光之下,有個人正倚著木屋的立柱,等在門口。
“伊萊娜?你怎麼來了?”
“今天你可是我的客人,作爲一個精靈,如果沒有陪伴好客人,那是很失禮的。”伊萊娜笑著對她招手。
“這才幾步路,我自己能過去。”羅玲跟上伊萊娜,兩人慢慢向衛生所走去。
“幸好我來了,否則就要錯過你的演講了。我過去的我,一定不會想到,人類之中也會有你這樣,抱著平等態度,看待每一個同類的智者。”
“這並不是我的智慧,我只是這條道路的後繼者而已。”羅玲說道。
“我真想看看你們原來的世界是什麼樣的。”伊萊娜說道,她擡頭望著星星,彷彿在回想同一片星空下的精靈森林,“對我們精靈來說,萬事萬物都是自然之神的創造,其中最美麗在造物,就是那顆世界樹。而每一個精靈都是世界樹的孩子,所以我們是兄弟姐妹,兄弟和姐妹之間天然就是平等的。雖然有些精靈比另一些精靈更睿智,有些精靈比另一些精靈更重要。但是沒有精靈比其他精靈更高貴。這是不是和你今天所說的話很相似呢?”
“也許有些區別。”羅玲微微搖頭,“我從沒強調過我和他們之間的平等。每個人的天賦,背景,機遇都是不同的,空談人和人的絕對平等毫無意義。我只是告訴他們,每個人都有機會成長和進步,每個人都可以找到自己適合的道路。高貴或者卑微,不取決於出身,而取決於立場和態度。”
“立場和態度?”伊萊娜默唸這兩個詞語,似乎思考著羅玲話語中蘊含的意思,良久以後,她說道:“是按照願不願意站在你的身側,願不願意和你一同前進來判斷的嗎?”
“我可不是世界的中心。”羅玲失笑,她認真的說道,“我只是一個希望大家能過上好日子的人。但是我的力量太渺小了,所以我要團結可以團結的力量,和我走在一起。”
“這中間也包括精靈,矮人,還有其他的異族嗎?”
“種族,是個會帶來很多麻煩的東西,但看到你,看到法雷爾,我覺得這是一個可以克服的障礙。”羅玲說道。
“精靈和矮人中間都有不少老頑固,他們可不會喜歡你的說法。不過,我算把他們都拋在腦後了。知道嗎?在奴隸市場裡,我見到了蕭晨和你以後,我就覺得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在召喚我。這不僅僅是祭司觀察人類社會的職責了,而是……一個新的開始。”伊萊娜步子有些輕快,配合她纖細的身影,像是在舞蹈一般,她快步跳到了羅玲的前方,轉過頭望向羅玲,“所以,我來了。你說我現在算是和你走在一起嗎?”
“你不是正走在我邊上嗎?”羅玲的回答讓伊萊娜笑了起來,很難用語言描寫美麗精靈的笑容,除了羅玲,伊萊娜每天都用一種清冷的態度對待營地裡的每一個人,她的笑容很少在這裡綻放,稀少得就像那月光下短暫盛開的曇花。
她就這麼笑著拉起了羅玲的手,兩人沿著月光下的小路,在靜謐中回到了衛生所的門口。
“我準備了新的牀鋪,接下來幾天,我們就呆在一起了。”
“謝謝。”羅玲正要往裡面走,卻發現伊萊娜握著她的手突然一緊。
“我覺得有雙眼睛盯著我們。這是精靈的直覺。”伊萊娜湊近羅玲的耳朵輕聲說。
“也許不止一雙。那又如何?”羅玲拍了拍伊萊娜的手,把她拉進了衛生所的門,用平靜的目光掃視了一下週圍的營地,輕輕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