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早上四更時,一切纔算安排妥當,蕭冷兒幾人平日裡甚少熬夜,她本人又向來是懶式祖宗,這一番忙下來,自是累得東倒西歪。蕭泆然、扶雪珞幾人都瞧得甚是心疼,蕭泆然溫聲道:“忙了整晚,先去歇會兒吧,天亮之後還要趕路,之後只怕好幾天都不能再好生休息。”
蕭冷兒默默點頭,一言不發走出去。扶雪珞看得頗爲憂心:“她這究竟是怎的?”
蕭泆然搖了搖頭:“她現在只怕心心念念著這一夜的佈置盡是多餘,否則……否則只怕要傷透她的心。”
依暮雲瞪大了眼睛:“究竟是何事?我第一次看到臭小子臉上連笑容都掛不住。”
蕭佩如輕嘆一聲:“事關庚公子,妹子她擔憂過甚,哪還笑得出來。”
洛煙然問道:“可是青城天門之事?但她應不致爲此事過於操心纔是。”
蕭泆然蕭佩如二人對視一眼,默默不語。扶雪珞想起昨晚種種,心中一動:“昨夜大肆佈置,可是這邊還有什麼計劃?”
蕭佩如再嘆一聲:“妹子先前說道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卻是說的庚公子,總之,這次是寧願她安排多餘了的好。”
蕭泆然心中卻是另有計較:“不然,讓她早些死心,也未嘗不是好事。”
蕭佩如恨恨瞪他一眼:“有時真不知你在想些什麼,盡會惹她傷心,你這哥哥卻是怎麼當的?”
蕭泆然不以爲然:“長痛不如短痛,你們女人就是太過優柔寡斷,所以才總惹出些麻煩事來。”
“你!”這回瞪他的不止蕭佩如,連依暮雲也加入行列。蕭泆然連忙閉上嘴。
但其他人卻如同墜入九霄雲霧,半分聽不懂他兩人在說些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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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疑半晌,蕭冷兒終於還是推門出去。無論如何,若兩人之間矛盾留到此事之後再來解決,只怕那時就比現在更難得多了。
她其實明知他心中怎麼想,這幾日竟是從未有過的難受。雖然心中解他諒他,但她畢竟是胡作非爲慣了,以往只是被人一徑寵著,這般爲了一個人寢食難安,卻是從未有過。
大大方方入了地宮之中,竟是通行無阻,蕭冷兒不由暗笑,自己居然也成了這裡的熟客,索性當巡邏的一干侍衛都是空氣,也懶得躲藏,直接便朝著庚桑楚住處走去,果真無人阻攔。
但進入流光苑之後,等待她的卻不是庚桑楚,而是樓心月。
蕭冷兒愣在原地。
樓心月呷了口茶,悠然笑道:“你來之前便應該想到,他此刻多半是走了。”
蕭冷兒不知怎的,心中便鬆了口氣,喃喃道:“真的走了麼?若是真的,那、那總是最好的。”
樓心月復又笑道:“他走之前讓我轉告你,他那日早已想得很清楚,你們之間,畢竟是當敵人來得好一些。”他說這話時,果真便如一個操心自己愛子的普通父親。
蕭冷兒心中感慨,卻是沒好氣白他一眼:“那繡花枕頭就算真的要跟我說等混賬話,也絕不會讓別人帶給我。”
樓心月大笑:“好個蕭冷兒,我還道你此刻爲我兒子昏了頭,輕易便可被我騙住。”笑罷,注視她的眼神多了三分悵然,“你長得可真像鏡明,連說話的語氣都很像。”
蕭冷兒雙眉一挑,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你說我像誰都行,就是不能像她!”
樓心月聞言不由來了些興致:“聽你幾次三番語氣,像是對我這妹子很是不滿?”
蕭冷兒再哼一聲:“她和蕭如歌,都不是什麼好人!”說道此她突然又住了嘴,奇怪自己作甚要把這種事說給他聽,撇撇嘴複道,“原來樓心月竟是這等無聊,特意等在這裡只爲與我說這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樓心月一笑,溫然道:“天一亮,我便要回苗疆去辦一些事,臨走之前,想再見一見你。”
蕭冷兒正自不以爲然,又聽他道:“你和劍心,感情是很深?”幾乎立時便紅了眼眶,指著他恨恨道,“不許你胡亂叫我孃的名字!”
樓心月心下越發奇怪,喃喃道:“你娘?怎會這樣的?明明……”沉思片刻,又自笑道,“原本想先去見見如歌和鏡明,這二十年歸隱,我委實有太多事情不解。但此番回苗疆事急,只怕要辦完之後再與他二人相見了。”
蕭冷兒略略好奇:“你這纔來了中原幾天?竟又要回苗疆去,卻是不再理會你的‘大事’?”
樓心月無謂一笑:“我兒自會全權打理妥當,冷兒該是比我更深有體會。”
再哼一聲,蕭冷兒不願再跟他羅嗦,轉身就走。但心中不無奇怪他今晚究竟爲何要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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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子方纔回報,證實了魔界大隊人馬此刻已在前往蜀中的路上,也確定了問心四人盡在其列。”
蕭冷兒點點頭,又自放鬆一些,但也不知爲何,總是有些奇怪的感覺揮之不去:“都準備好了,那咱們也即可出發。”
扶雪珞點點頭,再向衆人細細交代一番。大隊人馬便自出發。
坐在馬上依暮雲卻仍是奇怪:“我說臭小子,你爲什麼要讓扶伯伯洛伯伯幾個最能打的通通都留在洛陽?甚至連你的不用打嚇也能嚇死人的那隻‘四不像’也留下。”
蕭冷兒一笑,裝模作樣嘆息一聲:“唉,我果然不能要求人人都像我一樣冰雪聰明……”話沒說完洛雲嵐立刻不以爲然的反駁她,“你這要求也太高了,應該說即便要求人人出門都帶著腦子,那也是極大的奢求。”
依暮雲怒道:“蕭冷兒,洛雲嵐,你們……”
“哎,我可沒說是你啊,別自己往自己身上套!”某兩人異口同聲,默契十足。
扶雪珞幾人笑得噗哧噗哧,蕭佩如柔聲道:“蜀中叛變固然是重要,但洛陽乃是武林盟根基,卻也是絕不可缺了人。”
依暮雲撇了撇嘴,仍是覺得小題大做。
蕭冷兒搖頭:“我跟不帶腦子出門的人是沒什麼好講的。”一邊講已經騎著馬飛快向前跑去。
依暮雲再次大怒,策馬急追。
蕭泆然幾人瞧得有趣,扶雪珞搖頭笑道:“這兩個丫頭,只要在一起就沒有不打打鬧鬧的。”語聲中卻全是寵溺。
洛煙然笑道:“兩人那打出來的交情,卻也是別人比不了的。”
扶洛二人同時睨她:“怎麼?你吃醋了?”
洛煙然面上一紅:“我哪有。”雖然是有一點,真的只有一點點的、嫉妒。
扶雪珞問蕭泆然:“冷兒她那般佈置,防的可是樓心月?”
蕭泆然搖頭嘆道:“以樓心月如今修爲,天下除了我師父,誰能防得住他?冷兒防的還是問心啊。”
扶雪珞皺眉道:“可問心不是已經……”
“丫頭多次上當,如今對問心哪還敢掉以輕心?她也是以防萬一,”說著看前方笑得連陽光也失色的白衣少女一眼,“你沒看她得知問心確實前往蜀中之後,連心情也是好了許多。”
扶雪珞也自同樣看著那人,心頭卻不知是何等滋味。
“你們幾人倒是走快些,看天上好多大雁呢!”第一次公然女裝打扮出遠門的白衣姑娘回頭佯裝不耐煩的催,一路上顰笑都讓身後大隊之人沉醉其中。
“來了。”扶雪珞忽的一掃方纔悶悶不樂情緒,大笑著策馬上前,“我說,小冷兒,咱倆來賽馬如何?”
“好啊!”蕭冷兒立時頷首答應,神采飛揚,睥睨身後幾人,“還有誰要一起?”
洛雲嵐拊掌:“小冷兒賽馬若是能贏了自吹自擂‘無敵最是寂寞’十幾年的小珞珞,少爺我立刻就把胯*下這匹寶貝御風送了你。”
“君子一言九鼎!”蕭冷兒笑嘻嘻,她覬覦那匹漂亮得不像話的御風可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可惜磨破嘴皮子洛雲嵐那小氣鬼也不肯讓她碰,難得這回臭傢伙下此重注,原本一兩分的興致立時便提到十成,環顧衆人,“大好機會不要錯過,還有沒有下注的快些來下。”
洛煙然縱不曾親眼見過扶雪珞的馬術,卻也是聞名已久,當下笑道:“我便賭冷兒你日前向我討的那把圖窮彎匕吧。”
依暮雲財大氣粗,從隨身百寶袋裡掏出大把銀票,往馬背上一拍:“白銀一萬兩,小珞珞贏!”
蕭冷兒氣得哇哇叫:“好啊你們幾個!平日裡對著我各個都是吝嗇鬼,如今爲了看我笑話倒是全都拿出壓箱底的寶貝。瞧小爺我今天就讓你們知道花兒爲什麼這樣紅!”狠狠瞪在一旁笑得比小白兔還無辜的扶雪珞一眼,“走!”
三人笑嘻嘻對望一眼,開始另一輪不氣死某人誓不休的行動:“小珞珞,加油!小珞珞,加油!”
蕭泆然蕭佩如只在一旁瞧得拊掌大笑。
蕭泆然搖頭笑嘆:“我眼見雲嵐幾人絞盡腦汁,卻不曾有一次贏過妹子,怎的還是這般不學好,只怕這回又要吃大虧了。”
蕭佩如笑得更是愜意:“妹子覬覦雲嵐和煙然那兩個寶物好些天了,又直嚷著最近窮的沒飯吃,難得有這機會,她又怎肯放過?怪只怪他們幾人從前都無甚機會見識妹子的騎術。”要知蕭冷兒天生憊懶,更不捨得吃苦,一身功夫自然是三腳貓到家了,用來逃命的輕功和騎射卻是精湛無比,常人難及。
一出了幾人視線,蕭冷兒先前懊惱神情立時一掃而空,笑瞪身邊一副悠然自得模樣的扶雪珞一眼:“可憐的小珞珞,你便等著一會兒回去被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小嵐子和小云子痛扁吧。”說罷大大一抖馬繮,“駕!”
扶雪珞又憐又愛看前面那人一眼,長笑策馬追上去:“我今日若追到小冷兒,小冷兒可再不能從我身邊跑開。”語聲中卻是誰人都能聽出的兩意。
蕭冷兒翻個大白眼,只做不聞,馬蹄伴她清越之高歌宛如天籟:“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旆逶迤碣石間。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
兩人一前一後,本就幾步距離,壯景遼闊,白衣翻揚,縱馬飛馳,那情景直叫人心動神移。
之初本是蕭冷兒一直保持前列,但她騎術自然高超,扶雪珞又怎惶多讓?若開始還有意無意讓著她,但蕭冷兒離開之時也不過隨意牽了一匹馬,哪能比得扶雪珞坐下寶駒?半柱香時間過後,便自扶雪珞漸漸領先。蕭冷兒瞧得大爲不服,冷不防便自馬背箭筒中抽一支箭向扶雪珞射過去。沒料到她有此一招,扶雪珞危急之中不慌不亂,自馬背上飛身而起,順手再把那隻箭向她反射回去。卻不知蕭冷兒等的就是這一遭,在他躍起的同時已然大笑著向他馬背上掠過去。扶雪珞這才發現中計,苦笑連連,但他身手何其了得,便自在空中與已落在馬背上的蕭冷兒幾招交手,最終技高一籌,同樣落在蕭冷兒身後坐定。兩人從未如此親近過,聞她髮香,扶雪珞不由心中一蕩,便自摟緊她纖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