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龍城重建之後, 許多事情都變了。
柳傅被冷焰送回來後,直接被胡狐和連華壓著去了梵蒂岡總部接受制裁。柳家在赤龍城的地位瞬間崩塌,柳言棋徹底算了沒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這一天陽光大好, 重建的赤龍城帶著一種生機勃勃的味道。凌風給重設的結界比之前的強大太多了, 連庭甚至不用再固定其他的結界來防護。
高層也徹底換了人, 爲了表示公平, 另一個會長依然是在老一輩的驅魔師裡選擇的, 不過經過這一事,他們也安分了,兩邊合作起來倒是相安無事。
新一代的驅魔師開始崛起, 在連庭、連華、狐仙兒的帶領下,姜黎也做出了不少的貢獻, 很快在新一代的驅魔師中聚集了許多人氣。
畢竟, 和當時的冷焰、長孫律以及柳傅他們正面交鋒過的, 除了連庭他們,就數這個新一代的驅魔師, 姜黎了。
柳言棋沒再回柳家,那裡雖然保持著原樣,卻已經沒人住了。
他坐在程堯的驛站裡,面朝著窗子發呆。窗外姜黎剛從衙門那邊回來,身邊跟了一羣最近新結交的好友, 幾人說說笑笑, 看上去十分愉快。
進了驛站裡, 那說話聲突然低了許多。姜黎一眼看到柳言棋, 跨步過去在他對面坐了, 伸手拿過小孩兒的杯子直接喝了一口水。
“今天怎麼樣?”他問,“你不是說想去找律麼?我覺得今天天氣不錯, 可以直接出發了。”
柳言棋大大的黑瞳轉過來,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還站在門口的一羣人。
那羣人有些忌憚似的沒有過來,紛紛找了其他位置坐了。
姜黎雖然少根筋,但也不是笨蛋。他壓低聲音:“別在乎別人怎麼看,你老子的事和你沒關係。”
柳言棋沒答話,從椅子上跳下來,圓圓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最近他已經越發沉默了,小小年紀卻帶著和年紀完全不配的氣息,讓人看著心疼。
程堯端著一盤零嘴過來,伸手揉小孩頭髮:“吃麼?”
“謝謝。”柳言棋禮貌的搖頭,“不用了。”
……
如果說以前的小孩兒還帶著些自負和驕傲,而如今連這份驕傲也徹底沒有了。
他變得老實、禮貌並且會看人臉色。他繞過那羣人的桌子,上了樓。
等到他消失在樓梯口,那些年輕人紛紛道:“程叔,你就這樣收留他?”
程堯看他們一眼,“爲什麼不能收留?”
“他明明自己有家。”有人語氣怪怪道,“雖然沒人住了……不過也不至於流落街頭吧。”
“他一個小孩子,在這裡比較方便我照顧。”程堯將盤子隨手放到桌上,眼裡升起不悅,“多話的都給我出去,我這驛站不接待嚼舌根的人。”
那羣人頓時尷尬了,誰都知道程堯的脾氣很怪。他不認可的人是不能走進他的驛站的,如果換做別人,也許會讓人覺得太高調了,但程堯因爲輩分很高,加上和連庭等人關係極好,誰也不敢多嘴。
驛站裡一時沉默下來,姜黎撐著臉看著窗外若有所思。
有個年輕的女人大著膽子走過來,做在姜黎對面:“你們不擔心嗎?”
姜黎轉眼看她:“什麼?”
“柳傅……”女人頓了頓,又道,“這種瘋狂的基因也許會遺傳。柳言棋不是難得一見的天才嗎?”
聽說五歲就會御獸了?
姜黎看了她一會兒,“言棋是很乖的小孩。”
那女人有些尷尬,“我知道……我只是……”
“沒有隻是。”姜黎站起來,“作爲哥哥姐姐,怕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兒算什麼?驅魔師的自尊心就這麼點?”
其他人頓時臉色不怎麼好看。
有人站起來道,“姜黎,你和狐仙兒大人他們關係好我們知道,雖然你也幫了很多忙,但我們說點意見怎麼了?”
“我這個人護短。”姜黎掏掏耳朵,“說我家人兄弟哥們媳婦都不行。”
姜黎說完,一手抓了一把盤子裡的瓜子,溜溜達達出門去了。
程堯端著杯茶有意無意的往桌上重重一放。
咯的一聲。
其他人趕緊也出去了。
……
柳言棋在樓梯口聽完樓下的說話,面無表情的朝房間走。
他看了看收拾好的行囊揹包,下定決心般的捏了捏小拳頭,隨後拿起那些東西慢條斯理的下了樓。
出了驛站,他看看左右,發現沒人注意他。便偷偷從城門溜出去了。
等到小孩兒離開,程堯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姜黎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轉回來了,正靠在門欄上嗑瓜子。
“這樣放他走真的好麼?”程堯有些擔心道。
姜黎吐出瓜子殼,“小孩子就要多歷練,我向他這麼大的時候已經被扔在童子軍裡……”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姜黎又開始回顧他生前……不是……他曾經的往事,程堯無視的走掉了。
……
柳言棋長這麼大,還沒有獨自出去過。穿過林子外面是另外一個世界,他有些忐忑。
之前長孫律說等高三結束,就會來接他,但是……他不想等了。
林子裡突然傳來悠揚的笛聲,聽起來很悠閒,彷彿帶著草原上牧羊人的風格。小孩兒好奇的循著聲音走了過去,靠近時,那笛聲突然就停了。
柳言棋還在奇怪,伸手要撥開面前擋著的樹枝,突然一個黑影就先一步冒了出來。
被撥開的樹枝後,露出一張有棱有角的帥氣臉龐來。
“哇!”
柳言棋嚇了一跳,往後一步,書包被後面的樹枝勾住,整個人被掛了起來。
“哇啊啊!”
“什麼啊……”那少年撓了撓脖子,皺眉道,“是個小傢伙,我還以爲把它引來了呢。”
“你……”柳言棋有點生氣,“幫幫我啊!”
那少年嘖一聲,撥開樹枝走了過來,伸手輕輕一抱。柳言棋十分沒面子的被少年抱了下來。
少年伸手將書包也取了下來,遞給柳言棋。
“你是誰?怎麼在這裡?”
柳言棋拿著揹包看他,“你纔是誰,怎麼在這裡……”
那少年哈哈笑起來,“原來是個笨小子,鸚鵡學舌!”
柳言棋臉一紅,“我沒學你說話!”
那少年也不理他,徑直朝外面走。樹枝遮擋住的地方有塊小空地,陽光剛好從頭頂的縫隙裡落下來,細細的,彷彿金線一般。
站在光線下,少年的樣貌更加清晰。他脖子後有一根小辮子,穿著白色的背心短褲,腳上踩著有些破舊的休閒鞋,樹下的大石頭邊扔著一個大的旅行揹包。
“我叫阿泉,住的離秦嶺不遠。”
他頓了頓,看柳言棋,“你是誰?”
“柳言棋。”柳言棋看著他,“我住在……”
不能告訴普通人秦嶺裡也一個驅魔城,況且普通人也不會相信。他頓了頓,“我……我也住在離秦嶺不遠的地方。”
阿泉瞇起眼看他,“好可疑。”
“什、什麼?”
“你一個人進來的?這秦嶺這麼大,這裡已經算深入腹地了。你的揹包那麼輕,不想裝了很多吃的東西。”
柳言棋被堵了一下,小腦袋一時有些卡殼了,“我……嗯……”
“難道還有大部隊?”
“啊?”
“你和他們走散了?”阿泉自顧自的說道,突然一拍腦袋,“哎呀!難不成你們也是找它的?”
“他?”
從剛纔開始這人就在說什麼?
柳言棋皺眉,“你在說誰?”
“它啊!”阿泉道,“外面很多人在說,秦嶺裡有大妖怪!”
柳言棋一愣,“什麼、什麼妖怪?”
“黑色的,像大狗一樣。噴著火。”阿泉比劃了一下,“很大很大,像天狗。”
柳言棋心裡瞭然了。應該說的是冷焰吧。
大概之前燒林子的事,還是被人發現了一些線索。
“你找他幹什麼?”柳言棋道,目光又落在他的笛子上:“你該不會……想用這個引他出來?”
“我只是試試。”阿泉搔搔頭,“聽說天狗喜歡聽曲。”
他確定冷焰不喜歡聽什麼曲,更別說天狗了。小孩兒心裡雖然這麼說,表面卻裝傻:“原來如此,那你繼續吧,我先走了。”
他轉身想走,卻被阿泉拉住了衣領子。
“餵你走丟了吧?在這裡亂轉不安全。”
柳言棋回頭看他,“這裡確實不安全,我勸你也早點走。”
“啊?”阿泉不高興了,“你看起來比我小啊,說話怎麼沒禮貌的。”
柳言棋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行爲又有些囂張起來了。骨子裡的性格並不容易改變,在赤龍城他是下意識的壓制了,小心翼翼的縮起來彷彿蝸牛。一到了外面,遇見不認識自己的人,他的警惕便放鬆了下來。
阿泉見柳言棋臉上神色奇怪,以爲生氣了,便道:“無所謂啦,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我今年十四,你呢?”
柳言棋抿抿脣:“十一……”
“好小……”阿泉挑眉,“你看起來不像十一歲啊。”
小孩兒表現出來的從容和氣質,看起來都很早熟。
阿泉也沒追究那麼多,提著小孩兒到了大石頭上,讓他坐下。阿泉看起來瘦瘦高高的,但是力氣居然很大。柳言棋掙扎半天未果,只得老老實實坐了。
“現在的小孩兒真是一點都不省心。”阿泉還碎碎念,“你家大人該擔心了。”
柳言棋臉色暗了暗,手指攪在一起:“不會的。”
“啊?”
“沒人會擔心的。”
阿泉沉默了,隨即嘆氣,“難道你是離家出走?”
柳言棋沒吭聲,阿泉看他臉色,隨即席地盤腿坐了下來。
“還是你也是孤兒?”
“也?”
柳言棋擡頭看他。
“我是孤兒。”阿泉倒是很爽快,“被村子裡的阿婆收養了,不過阿婆最近身體不太好,我想給她治病,但是沒錢。”
阿泉拿笛子敲打膝蓋,有一搭沒一搭道,“聽說如果拍到天狗的相片,會有很多錢。”
柳言棋懂了,“你真孝順。”
阿泉一下笑起來,“你這小孩兒,纔多大呢,說話一副大人口氣。”
柳言棋有些尷尬,頓了頓道,“我說真的。”
阿泉眨眨眼,盯著他看:“你不孝順?”
“……不孝順。”柳言棋說了這句之後,再沒繼續說下去了。
……
阿泉又在林子裡忙碌半響,不過始終沒有找到什麼天狗。
柳言棋見他忙碌的樣子,不知爲什麼有些感動。
一直到快天黑了,阿泉認命的收拾包袱:“算了,我帶你出去吧,晚上留在林子裡不安全。”
柳言棋卻是突然道:“只要是妖怪就可以了麼?”
“啊?”
“只要是妖怪。”柳言棋一字一頓道,“只要拍到就好了麼?”
“也許吧。”阿泉搔搔頭,“電視臺在村子裡做一個靈異的專欄節目,需要素材。”
柳言棋抿了抿脣,嫩嫩的小手朝他招了招,“你跟我來。”
……
越往裡走,四處暗下來,看起來有些可怕了。
柳言棋偷偷看阿泉,發現少年膽子很大,臉上一點害怕的神色也沒有。他突然道,“你不怕我是妖怪麼?”
阿泉一愣,“你?”
隨即他哈哈笑起來,“那到也不錯啊,如果妖怪都像你這麼可愛的話。”
他只是無心一句,柳言棋臉騰的紅起來:“不準說我可愛!”
“好好。”阿泉笑著道,“怎麼,覺得像女孩子?”
柳言棋撇嘴,沒搭理他。兩人又走了一會兒,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有些陰冷。
柳言棋突然停了腳,慢慢道,“一會兒你就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能去。”
阿泉眨眨眼,“哦,你這樣子好酷。”
小孩兒頓時覺得氣氛變得有些鬆垮。他嘆口氣,放下揹包,從包裡翻出石粉筆來,在地上畫開了。
阿泉看著他小小的腦袋動來動去,側臉顯得十分認真。乾脆坐了下來,撐著一邊的臉看著。
隔了會兒,小孩兒畫好了,拍拍手站起來。對阿泉招手。
“進來這裡。”
阿泉眨眨眼,走過去,低頭一看。腳下是一個像八卦陣的圖形。
“這是啥?”
“保護你的東西。”柳言棋道,“把相機準備好吧。”
阿泉居然也沒有懷疑,從包裡掏出相機,打開閃光燈。
柳言棋深吸一口氣,腦袋裡想著書上所有看到過的內容。安靜了一會兒,他突然飛快的默唸了一句什麼,手指在虛空裡一抓。
“嗷嗚……”
有什麼東西突然在林子深處叫起來。
阿泉一愣,手指不由自主抓緊了相機,眼睛緊緊盯著黑漆漆的林子裡。
土地微微顫抖起來,很快有腳步聲接近了。
柳言棋有些緊張,手還保持著平展的姿勢,道:“來了!!抓緊時間!”
阿泉忙擡起相機,眼睛對準鏡頭。
鏡頭裡,空無一物的林子中突然竄出一樣東西。那東西速度很快,肉眼幾乎看不清。阿泉皺著眉胡亂的對著焦,隨即道:“這是什麼?猴子?完全看不清啊。”
柳言棋不吭聲,另一隻手甩出一張黃符去,那東西的背上突然被貼上東西,速度一下慢了下來。
這回阿泉看清楚了,但同時他也愣住了。
他呆呆的從鏡頭後擡起眼來——那是一隻渾身血紅色的不明物體,腦袋和身子連在一起,看不到脖頸。他有六條腿……或者更多。像蜘蛛,但是個頭和猴子差不多大。
他的頭上有無數的眼睛,讓人瞬間起了雞皮疙瘩。
“好了沒?!”
柳言棋叫道。
阿泉一愣,趕緊按下閃光燈,就這麼一瞬,那東西被惹怒了。
“嗷!!”
它突然掙脫黃符,衝了過來。柳言棋一驚,臨場經驗太少以至於他一下慌了。
黃符掉下來,他往後一腿,腳後跟出了結界。
那東西立馬看見了躲藏在結界裡的柳言棋,一下撲了上來。
其實結界可以擋住對方,但是那一下迎面而來的攻擊還是讓柳言棋一下坐在了地上。
咚的一聲——
那東西裝在虛無的結界上,阿泉看得震驚。卻立刻反應了過來。
“你不能讓它回去嗎?”
“可、可以……”
柳言棋硬著頭皮,還沒來得及再做什麼,結界突然裂了!
原來之前林子裡下過雨,石粉的效力減弱許多。被那東西撞了幾下,結界裂開了一個縫隙。
阿泉往後一退,那裂痕一下大起來。
少年將呆住的柳言棋往肩上一扛,提起兩人的揹包轉頭就跑。
阿泉的速度很快,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彈性十分好。簡直天生的習武材料。他幾個閃身就躲到了很遠的一顆大樹後面。
“你啊。”他瞪著小孩兒,“半灌水逞什麼能?!”
“我……”柳言棋不滿,但又被反駁的說不出話來。
遠處那妖怪四處折騰了一轉,沒找到人,便慢條斯理的回去了。
兩孩子這才鬆了口氣。但是看見相機裡的畫面,又都笑了起來。
……
當天晚上,他們在結界裡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出了林子,兩人在路口分別。
“我要去找我師父。”柳言棋道。
“我也要回去給阿婆治病。”阿泉揚了揚相機,“謝謝你。”
柳言棋笑起來,這是他第一次交到一個年紀相差不大的朋友。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和驅魔師啊。”阿泉讚歎,“你很厲害。”
柳言棋輕輕一揚下顎,眼裡是青澀的得意:“那是。”
清晨的光線籠罩在兩人身上,蒙上一層細細的邊。
阿泉揉了揉他的頭髮,“注意安全。”
柳言棋點頭,“嗯。”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居然有些不捨分開。
不過路始終是要各自走的。在他們還不知道未來的時候。
即便前方有何危險和未知,現在也要繼續走下去。
兩人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直到互相快看不到身影了,阿泉突然回頭衝著柳言棋的背影大叫,“我會去找你的!”
柳言棋一愣,回頭,就見阿泉已經跑遠了。
小孩兒的心在背後升起來的金色陽光下慢慢暖熱起來,他抿了抿脣,揚起了微笑。
對著那已經沒有了人的道路低聲道:“嗯,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