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隋楓和月錦筱，相距十五米，各自站在斷崖風口的一側，手同時扶在劍柄之上。隋楓的頭微微地下來，低到一個巧妙的角度。他額前的銀髮簾櫳般垂下，在這個角度上，他可以透過眉梢觀察月錦筱，但是月錦筱卻無法看到他眼中的神情。

似乎一眼就看出了隋楓的心思，月錦筱的臉上露出她特有的不屑神情。那種與生俱來的輕蔑根本無法掩飾。從小她的才華就讓她在同門之中卓然獨立。十歲的時候，她已經能打敗比她大十歲的同門。十三歲的時候，只有開山四傑才能和她拆招對式。十七歲的時候，開山四傑的劍法已經趕不上她的變化。落月留香閣的開山祖師朱雀雙花不得不親自和她過招。

這些世上最強的劍客每天每夜地和她喂招，讓她窮盡了天下劍法的變化，也讓她瞭解了所有劍客特有的習慣和用劍手法。只要是劍術比拼，她一眼就可以看透對手的心思。這個世界對她而言太過於輕鬆自在了。她的劍道已經遠遠超越了這個世界約定俗成的定律。沒有人能在劍法上給她任何壓力。很多時候，她感到生活枯燥乏味到了極點。她需要一些另類的東西來讓人生變得有趣。

這也是爲什麼劍走偏鋒的西嶺秋楓訣讓她心動。除了劍法的絕美之外，那種窮盡生命才能完美出劍的用劍手法讓她有一種走鋼絲般的冒險快感。這讓她感到了熱動無比的生命活力，這種感覺就好像在戀愛。她需要這種感覺。她渴望找到創造出這套劍法的劍客。

“錚”地一聲脆響，月錦筱悠閒地將劍從劍鞘裡拔了出來，伸出手指在空中一轉，她的劍就在她的手指間風車一般地轉來轉去，發出嗚咽輕柔的劍聲，漂亮到極點的劍虹在她的指尖撲簌簌地產生又消亡，猶如開完又謝，謝完又開的花朵。

“喂，你懂得什麼是劍道嗎？”月錦筱忽然對隋楓說。

隋楓沒有擡頭，但是他隱藏在發影中的眼睛卻射出了火熱的光。他當然懂，他對於劍道的領悟，早就超越了十七歲的年齡，他的靈識曾經如一隻雄鷹，在劍道的世界中自由翱翔。但是，自從小師妹的死，他已經封禁了自己的靈識。他心中的那隻自由的鷹，已經很久沒見過劍道的天空了。月錦筱的話，在他的心底，引發了不可遏止的思念。

“劍道就是在殺戮中仍然尋找生機，在消逝中仍然追求詩意，在死亡面前，仍然要盡情地綻放。無論如何痛苦，也決不放棄追求生命的美麗。”月錦筱昂首望著悠遠的天空，以一種詩一樣的語氣說道。

“……”隋楓感到喉嚨乾澀。月錦筱說的，正是八年前的自己。當他看到飛昇卦中的神命天星時，九歲的他曾經懷著同樣的心境。那時的他還太小，無法把這種如夢如幻的感覺，用語言表達出來。但是他知道，即使他有這樣的能力，他也無法表達得像月錦筱這樣完美。

她，說出了他心底最驚心動魄的憧憬。

“這一切，都是我在看西嶺秋楓訣時忽然領悟到的。它就好像爲我打開了一個高遠而瑰麗的新世界！這樣的劍法，我絕不允許任何人侮辱它！”月錦筱的美目忽然放射出炙熱的光芒。她的整個人似乎在這一刻，燃燒了起來，猶如一隻烈火中的鳳凰。

她手中的劍，光華亂舞，嗚咽的劍鳴忽然變成了山崩海嘯般的雷音。氣勢磅礴的劍影突然從月錦筱身上噴薄而出，形成了一片電光白練的海洋。整個世界似乎在這一瞬間扭曲變形，壓縮成一片空靈離幻的世界。隋楓低頭扶劍的身影被這一片劍光形成的漩渦一吞一吸，直接捲了進去。

“什麼！？”隱藏在周圍的少年們都感到眼睛一疼，淚水忍不住地涌出。

在這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忽然消失了，只有嗚咽的秋風在衆人耳邊迴響，如死神吹出的小調。強猛的劍氣刺在少年們的眼中，令他們的視野一片血紅，就好像無數紅星在繽紛起舞……不！不是紅星！而是成星狀的楓葉。

夕華染霜花，層林浸秋霞，劍落鬥聖影，零丁西天池，銀魚出血海，曼陀鑲朱鬢，丹脣印重山，紅燭照美人……西嶺秋楓十八劍在這一片紅影重重中一招接一招地勢出來，死神鐮刀般的劍光捲動滿天紅楓，化爲千百道離奇變幻的軌跡，圍繞著隋楓的全身上下瘋狂地旋舞。

這樣的劍法，不要說是見招拆招地抵擋，就光是劍招頓挫間形成的劍壓就足以把人的血肉撕碎。最讓人感到恐怖的是，這些招式中有一種充滿死亡氣息的絕美，驚心動魄，迷離如夢。旁觀的衆人如果不用極大的定力控制住自己，說不定會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走到劍法鋒頭的正面，去仔細看一眼劍法下一招的變幻。

這種劍法就好像海葵一般吸引著貪食的小魚，等待他們自己一頭撞上去，然後一口吞噬掉。就好像撲火的飛蛾，明知必死，卻一定要衝入熊熊的火焰中去看一眼那最後的美景。

那是一種凋零的至美，猶如春末的櫻花，晚秋的楓葉，有著紅塵墜落的詩意。明知夕陽近黃昏，仍然留戀不已。月錦筱的劍法讓所有人看得口乾舌燥，有種心甘情願被她殺死的衝動。

“如果有一天真的到這一步，寧可死在這樣的劍法之下。”這個可怕的念頭在每個人腦海裡閃現。

旁觀的人已經忍不住產生這樣的念頭。正面對抗這套劍法的人，又該如何是好？隋楓這個傢伙死定了！這是所有人心中堅定不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