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自己孤獨一人身處一片黑暗大海，海中有洶涌的暗流與噬人的惡獸，只要停留在原地就必定會被襲擊，但倘若繼續(xù)向前，劇毒的海水與水壓會持續(xù)不斷地壓迫身體與心靈。

既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目標，無論是停下還是前進，都是如此迷茫，令人不知是鼓起勇氣，繼續(xù)探索這片無邊的黑海，還是停下腳步，在原地惶恐的躊躇。

這就是喬修亞和歌利亞此時所感受到的。

作為深淵土著，惡魔之王，歌利亞隱約能夠感應到深淵的軸心，也即是深淵涅槃之地的核心所在——換個說法，任何強大的‘惡魔’都能感應到那個地方。

因為那里就是它們的歸宿，世界已經(jīng)死了，文明也不復存在，惡魔就是這樣一個失去了一切的種族，它們的誕生不受祝福，反而還會受到詛咒，所有的惡魔的意志都是由無數(shù)破碎的靈魂凝聚而成，它們天生就有靈，為它們帶來了強大的天賦和力量，但那靈卻來源于無數(shù)亡于深淵的死者。

無數(shù)本應回歸創(chuàng)世大漩渦的死者之魂。

所有惡魔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點本能的沖動，它們想要順著冥河朝下，朝著冥河的盡頭探索——歌利亞自然也不例外，它原本以為這是它的好奇心作怪，但是現(xiàn)在看來，那只是因為它的靈魂本能的想要回歸萬物的循環(huán)，想要真正的‘死去’。

更何況，它是深淵領主，深淵意志的存在，更是放大了這種欲望。也正是因為如此，以前幾乎所有的強大惡魔和深淵領主，都曾經(jīng)想要探索過深淵的最深處。

不過，在猜出這一點后，魔王殘魂卻并沒有氣餒，它憑借自己對深淵軸心的感應，為喬修亞指引方向和路途，既然能夠幫上對方的忙，那么這種本能就有意義。

只是，這種指引，在喬修亞和歌利亞穿過重重終焉星體陷阱后，便消失了。

黑洞陷阱的背后，空間似乎失去了意義，明明背后就是剛剛穿過的扭曲引力空間，但是才向前走一步，那陷阱就消失不見，就算是朝著原路折回的方向移動，也沒有感知到任何黑洞的存在。

一人一惡魔徘徊在無盡的黑暗中，不知應該朝何處行走。

“或許，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已經(jīng)到了昔日創(chuàng)世大漩渦的范圍之內(nèi)。”

即便周身的神力祝福已經(jīng)開始逐層破碎，最外圍的秩序與破壞之神神力更是徹底消散，但喬修亞在這種危機關頭卻仍能冷靜的思考，他將魔王的殘魂保護在左手前臂的手心中，為其屏蔽了混沌中無數(shù)死去世界的呢喃：“假如創(chuàng)世大漩渦還在，還在這個位置的你估計就該灰飛煙滅了——死掉的惡魔自然也無需什么本能指引。”

他難得的講了一個冷笑話，只是可惜，魔王并不是一個有幽默感的家伙。

“不行，真的什么都感應不到！”

不比喬修亞的冷靜，魔王殘魂有些急躁的轉動著，它陰影一般的軀體時而膨脹成一團尖刺，時而收縮成一個小點，但無論歌利亞怎么用力，它都無法感應到自己靈魂中對深淵軸心的‘渴望’。

戰(zhàn)士說的沒錯，他們?nèi)缃竦拇_已經(jīng)位于深淵的最核心部分了——單單從周圍連神力都被急速侵蝕，一點光都看不見的黑暗就能看的出來，這里的負能量和混沌密度已經(jīng)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恐怕就是十幾顆恒星在這里當場爆炸，超新星釋放的光芒都沒辦法照亮哪怕一個光秒的距離。

啪嚓！！

比玻璃破碎更加刺耳的聲音傳來，淡綠色的能量碎片被黑暗吞沒，那是屬于法律與自由之神的神力祝福破碎的聲音，即便是喬修亞拿出了對方贈與的圣物‘自由之羽’加持，也沒有辦法令神力屏障多支撐幾秒。

能看見，淡綠色神力烙印在裝甲上，浮現(xiàn)出羽翼符文，讓喬修亞的速度變快了些許。

但是現(xiàn)在，戰(zhàn)士需要的并不是速度，而是能夠直指重生計劃封印核心的方向。

“還剩下六層神力屏障……大概還能支撐十幾分鐘吧。”

估算了一下屏障被混沌力量侵蝕的速度，喬修亞皺著眉頭，看著智慧與選擇之神的淺金色屏障上開始出現(xiàn)密密麻麻的裂縫，他知曉，繼續(xù)停留下去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就這樣，隨便選擇一個方向走，假如混沌侵蝕變快，那么就是正確的方向，變慢則與之相反。”

說做就做，喬修亞立刻開始全力移動——雖然戰(zhàn)士的體積龐大，質量沉重，但是他的速度絕對不慢，通過操控引力，曲翹空間，加上時不時啟動的靈能遷躍，他正在以星系級移動的速度前進。

很快，淺金色的神力屏障破碎，光點被周圍的黑暗吞噬。

但眉頭緊皺的喬修亞緩緩停下腳步，巨神環(huán)視四周，并沒有感知到周圍的混沌濃度有任何變化。

“不行嗎……看來這里和虛空類似，物質的速度并無意義，判斷坐標變動的，是類似能量能級，亦或是其他的什么東西……”

既然第一個計劃失敗，那么就需要想下一個，喬修亞倒也并不氣餒，他早就知道，此行最困難的，恐怕并不是‘打碎核心封印’和‘凈化混沌’這種只需要破壞的事情——這玩意他太擅長了，計劃腹稿甚至有七八個。

真正困難的，反而是找到目標。如此想到，戰(zhàn)士忍不住握緊右拳。

時間剩下的不多，七神和龍神贈與的神力屏障并沒辦法撐太久，能夠看見，五色龍神的祝福在黑暗的侵蝕下不斷地扭曲，搖曳，就像是被大雨清晰的湖面，無數(shù)波紋擴散。本來，真神的神力無論是在物質世界還是精神世界都算得上是無堅不摧，堅不可摧的事物，它們在能量性質，復雜程度和位格上屬于最高范疇，倘若是普通的魔力想要抵消神力，至少也需要千倍儲量于對方。

但是現(xiàn)在，籠罩在喬修亞周邊的，何止是千倍于神力的混沌？

千萬，萬萬，億萬都不止。

差距過于離譜的能級，令神力也會被混沌吞噬。

“這就是世界星河級的邪神嗎……僅僅是誕生前的呢喃，覺醒前本能的混沌擾動，就能干擾一個星河的存在……”

正是因為知曉，自己其實就相當于在邪神的體內(nèi)，所以喬修亞才忍不住感慨未知名邪神的強大——倘若對方真的覺醒，那么恐怕整個世界星河都要被其吞噬，就算是昔日僅僅是路過，就能造就一條星河裂隙，創(chuàng)造出虛空大漩渦的豐饒邪神，恐怕也不能比它更強。

——必須要在它覺醒之前催化它！

喬修亞忽然警醒起來，他剛才忽然開始感慨敵人的強大，心中甚至生出了頹廢的情緒……毫無疑問，這就是混沌侵蝕的反應！隨著自己的靠近，未知名邪神的混沌擾動也愈發(fā)強大，自己雖然沒有靈魂這種東西可以被干擾，但是混沌也能侵蝕物質，令他的思維器官運轉不諧，做出錯誤的選擇和判斷！

如此想到，戰(zhàn)士立刻掏出了智慧與選擇之神贈與的圣物，‘未來指針’。

秩序與破壞之神的圣物‘循環(huán)沙漏’，法律與自由之神的圣物‘自由之羽’，智慧與選擇之神的圣物‘未來指針’，愛與衰亡之神的圣物‘摯愛相框’，生命之神的圣物‘生命之繭’以及守護與進步之神的圣物‘守護法典’，這六大圣物各自擁有非凡的力量，除卻能稍微填充一下神力屏障的神力之余，還能強化喬修亞某個方面的能力。

循環(huán)沙漏可以使喬修亞的裝甲擁有近似時間倒流一般的循環(huán)修復能力，自由之羽能夠令使用者掙脫近乎所有封印法陣的束縛，還能加快速度。

而‘未來指針’的效果則非常微妙了——它能以神力進行一次超計算，對持有者進行一次未來的‘諭示’，至于諭示的結果……那就和未來一樣，誰知道呢。

“也不知道，‘擇明’的神力是否能直接‘諭示’我封印核心的位置……這種完全未知看運氣的事情，實在是無法令人安心。”

喬修亞并不喜歡將未來交給所謂的‘運氣’，他向來都是將命運握在自己掌心的男人，但是現(xiàn)在，既然沒有其他選擇，戰(zhàn)士也不會在這點上迂腐的堅持。

如此想著，他便要握碎手中的未來指針。

“等等。”

但與此同時，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保持安靜的魔王歌利亞殘魂，突然地開口道：“我大概想到，找到深淵軸心的方法了。”

“說吧。”

喬修亞沒有說‘真的嗎？’‘我不信。’這種廢話，他直接了當?shù)脑儐柕溃骸笆裁崔k法。”

“很簡單。將未來指針交給我。”

魔王的殘魂平靜的被戰(zhàn)士握在掌心，不知為何，從剛才開始，就不再焦躁恐懼的歌利亞此時居然顯得十分胸有成竹，它沉聲道：“我需要它來強化……一種預感。”

六大圣物的效果，在歌利亞被喬修亞握在掌心的時候，就隨著對方收下圣物的信息流溢散過程而知曉了，七神也并沒有隱瞞這些圣物的效果，雖然聽上去珍貴，但也只不過是需要花上一番功夫就能準備好的消耗品。

對于魔王殘魂的要求，喬修亞的確猶豫了，他并不相信什么‘運氣’，而未來指針似乎的確就是運氣的產(chǎn)物，但就算這樣，將一位神明的圣物交給惡魔來處理……雖然對方?jīng)]有欺騙的理由，也顯得十分自信，但這么做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

不過，喬修亞并非是因為‘說不過去’這種無聊的原因，就不去做某些事的人。現(xiàn)在一人一魔都位于深淵的最深處，他選擇相信對方。

喬修亞將未來指針，遞給自己左手掌心的歌利亞，而對方也毫不猶豫的合身撲上——能夠看見，陰影擴散，神力指針在原本的持有者默許的情況下，被歌利亞占據(jù)。

“……你居然如此相信我。”

做完這一切后，化作陰影的魔王殘魂有些難以置信的低聲道：“還不止一次。”

“你又沒有撒過謊，我為什么不相信你。”

喬修亞平靜的說道，他注視著自己的掌心：“說吧，究竟是什么方法？你之前也說過，自己感受到不到深淵軸心所在了。”

“……是啊，我的確已經(jīng)感受不到，但是，我找到了我感受不到的原因。”

沉默了幾秒，歌利亞化身的陰影之中，出現(xiàn)了一只惡魔的眼瞳，它與巨神的雙眼對視：“作為一個生命，我的思維本身，就會對某些過于微小的事物造成擾動，就好比是神明的注視就足以影響一個人的命運那樣，我僅僅是活著，作為惡魔的生命，就會影響很多東西。”

“……你的意思是。”喬修亞頓了一下，低聲道。

“對，只要我死了——這片殘魂自滅，那么組成我靈魂的，屬于深淵的靈魂碎片，就會自然而然的朝著‘真正的’深淵軸心飛去。”

如此說著，組成魔王殘魂的陰影，居然開始緩緩地燃燒起來，深紅色的地獄之火中，能夠聽見歌利亞頗為快意的笑聲：“現(xiàn)在的我，無非就是本體的靈魂碎片罷了，死了也無所謂——還應該感謝混沌侵蝕，它讓我明白，此時沒辦法指引方向的我，對于你而言只是拖累，它讓我想到了死，也讓我想明白了原因。”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也沒有價值。

自我燃燒，將魔王殘魂的力量催動到最大，與此同時，歌利亞心中如此想到。

很多時候，生物的目光只能停留在眼前，就如同野獸只會在意饑餓和生育的欲望，惡魔也是如此，只是惡魔有著比野獸更強大的力量。但歸根結底，只是目光短淺的獸，無論生死，都毫無意義。

但人類，精靈，矮人，各種其他世界的智慧生命，甚至是神，就能比惡魔好多少嗎？他們的生死，就比惡魔更重嗎？

當然不。

魔王歌利亞，見過太多蠻荒世界的小神了，它們自命至高，但卻只能看見一個世界，它們打壓文明，抑制技術的發(fā)展，令文明始終無法成長起來，只能被它們掌控——它們的生與死都毫無意義，只是為了存在而存在。

這種神，魔王歌利亞殺過好幾個，太弱小了，無論是眼界還是力量，都是如此的弱小和無趣。

但是。

邁克羅夫世界不同。

至少，邁克羅夫世界的神，還有眼前的這個人，與那些無趣的小神不同。

他們的眼睛，能夠看見整個世界星河，甚至多元宇宙，他們仰望星空，心中想的并非是‘感慨’，而是‘渴望’。

他們之中，甚至還有神愿意為無數(shù)根本不知曉祂名字的世界和文明，獻上自己無窮不朽的生命。

或許只有這樣的死，或許才算得上是有價值。

“很多惡魔都說過，包括海爾姆和薩魯卡在內(nèi)，它們說，我貪婪又自私，為了第六深淵，可以毫不猶豫的去毀滅其他的世界。”

魔王殘魂凝視著眼前面無表情的巨神，它低聲笑道：“它們說的沒錯，我就是一個貪婪又自私的惡魔。但是倘若沒有世界星河的話，我的第六深淵又該放在哪兒呢？”

——智慧與選擇之神的圣物，‘未來指針’啊。

——如果你能諭示未來的話。

——就讓我死后的碎片，朝著我眼前之人想要前去的地方，朝著我靈魂理所應當?shù)臍w宿飄散吧！

隨著魔王的大笑聲，靈魂燃起，強大的陰影力量，啟動了未來指針。

淺金色的神力指針，開始劇烈的旋轉。

未來的可能，使用者的意愿……原本需要計算無數(shù)復雜的資訊，汲取無數(shù)持有者周邊其他人，其他事可能性的指針，此時卻只需要計算一種可能，一種未來。

沒有任何事物的空無混沌，以及名為‘死’的未來，是如此的清晰簡單，令它根本就不需要花費多長時間，就能得出答案。

能夠看見，被陰影包裹的金色指針，在劇烈的旋轉之后，開始漸漸停止轉動，原本順逆隨機旋轉的它，停在了十二點鐘的方向。

啪嚓。

就在這瞬間，未來指針，破碎了。

諭示降臨。

而歌利亞的殘魂，也轟然破碎。

淺金色的光點，混雜著魔王殘魂黑紅色的靈魂碎片，輕盈的穿過混沌，它們熊熊燃燒，在黑暗的混沌中，化作了一個巨大的箭頭指針，它破開了極黯深淵詭異的空間結構，對戰(zhàn)士‘諭示’了通向未來的路徑。

歌利亞，消散。

而通向重生計劃核心封印的道路，也被清晰的指出。

沒有感慨，沒有嘆息，沒有停頓，沒有任何其他舉動，早已準備好的喬修亞，直接以最快的速度，順應著這正在不斷破碎，不斷消融的靈魂之路，朝著自己的目標飛馳而去。

隨著巨神的全速突進，混沌不清的黑暗之海頓時雷霆炸響，漩渦肆虐，原本如同死亡一般寂靜的混沌之海，頓時化作了波濤洶涌的怒潮，而戰(zhàn)士毫無懼色的擁抱那正面襲來的深邃混沌與無盡高壓，全力爆發(fā)擊潰自己眼前所有的阻力。

是的，七神離去，魔王殘魂消散。

他已經(jīng)沒有任何阻力，任何拖累了。

摧毀封印，奪回未來。

正是此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