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幫你回到原來的地方?你要我怎麼做。”柳聽心語氣裡微微的瑟抖,心中隱隱的恐懼。她知道所謂“公平”並不會那麼容易,若是容易,柳昭蘇便不會出現在自己身邊,更不會以其作爲幫助自己的交換條件。雖然有些害怕,柳聽心還是做好了準備,不管是多麼可怕的事或是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不會拒絕,因爲,她必須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不難,對你來說很容易。”柳昭蘇笑著擡起手掌,他的掌心泛起濃烈的縹光,散去之後,掌中便多了一個拇指大小的琉璃瓶。瓶身豔麗如同柳昭蘇瞳孔間鮮亮的顏色,越是好看就越是散發勾魂奪魄的詭秘。柳昭蘇將攤開的掌心伸向柳聽心,“只要送我一樣你的東西放進這瓶子裡,待飛星之夜把瓶子裡的東西灑在徵袍上染盡,我就可以回去了。”
“什麼東西......我的,命嗎?”柳聽心的聲音仍是顫抖,可眼中卻不再透出恐懼,甚至終究淡漠,“只要你助我復仇。復仇之後,我的命任你拿去。”
“哈,你的命於我有什麼用?”柳昭蘇冷哼一聲,慢慢的上前,貼近柳聽心的耳邊,“我不要你的命,你留著命好好的活著,只把你眼中的光給我便好。”說著,柳昭蘇拂袖轉過身目光重回木架上的徵袍,“柳聽心,你知不知道你哥哥的這件徵袍上染了多少血,囚了多少冤魂亡靈?”柳昭蘇背對著柳聽心,柳聽心看不見他眼中蔓延而出的無盡哀傷,只能聽到他的話裡夾雜著悽哀的譏笑。“我哥哥最是仁義正直,他從不濫殺無辜。死於他手之人,皆是侵我雲朱國土之人。”柳聽心不願再聽柳昭蘇的話,神色暗了下來。
“並不只是死在你哥哥手裡的纔算是冤魂亡靈,只要有戰爭,就有冤魂亡靈。雲朱國的士兵,哪怕是你眼中的那些入侵之人,他們之中也有人並不願意選擇戰爭,他們也只想安靜平凡的度日......”柳昭蘇慢慢的閉上雙眼,似是哀思著著什麼,久久之後方纔繼續開口,“你哥哥殺的都是入侵雲朱國土之人,可這些人之中卻不乏我說的那些人。殺人的從來都不是兵器,是一方統治者骯髒的思想,是戰爭之無情......若是你哥哥不死於奸人毒手,他便也是一樣。早晚一日,成爲戰爭中的冤魂亡靈,埋骨他鄉。戰爭之中,沒有人能逃脫終究成爲冤魂亡靈的命運......兵卒也好,將軍也罷,都是一樣的可憐。”
柳昭蘇眼中的哀傷更重,譏笑也更重,“哀思太多,怨氣太多,污濁了這些魂靈的歸家之路。需要一些光,一不摻腌臢之物的光照亮回去的路......只有看清了路,他們可以無憾歸去,而我可以看到自己的家,知道應該往哪裡走......”
“不摻腌臢之物的光......你怎知我眼中會有那樣的光?那樣的光,要純淨溫善的人才會有。如今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以牙還牙。我已是腌臢之人,眼中又怎會有不摻腌臢之物的光?”柳聽心苦笑著搖搖頭,連她自己也早就不信自己的眼中還能再出現純潔乾淨的光。“你不是腌臢之人,我不會看錯。”柳昭蘇語氣篤定,回過身凝視著柳聽心,“你是唯一一個願意爲柳震平著喪服的人,唯一一個,希望柳聽風即便是死,也要清白的死在戰場上的人。”
“要是我眼中真有那樣的光,你儘管拿去。”柳聽心平靜,利落的答應。轉而淺淺一笑,“我已再回不到最初明亮無憂的日子,要這眼中之光也已經無用。縱是眼前灰暗,又有何妨?拿去吧。”“先別急著答應。”柳昭蘇沉聲的靠近,“若是沒了那些光,起初並不會有什麼異樣,爾後時日,你的視線會日復一日的模糊,直到再看不到這世間種種......在黑暗中度過餘生。那樣的話,你還願意把它給我嗎?柳聽心,你要想清楚......”柳昭蘇悄然擡手撫上柳聽心的臉,指尖劃過她的眉,“你這一雙明眸善睞,一旦我拿到了,可不會再還給你。”
“你的意思是,我會,變成瞎子嗎......”柳聽心原地愣著,遲遲未能開口。柳昭蘇也同樣不再開口,垂下手安靜的看著柳聽心。良久之後,柳聽心驀地一笑,“拿去吧。”沒有恐懼和憂慮,柳聽心脫口而出的三個字灑脫,釋然。
“你想好了?”柳昭蘇的語氣涼薄如常,眼中卻是一閃而過的疼惜。“想好了。”柳聽心不加思索的給出答案,眼中雖然有淚卻不帶半點遊移,“若能如願以償,我必定是換了模樣。我本厭惡心計爭搶,若是如願以償,必定也是因爲換成了心計爭搶的那副模樣......那個時候,看到自己已是厭惡,又怎看這世間種種?”柳聽心說著,含淚的眼不禁笑的更加明媚。這樣的笑容映在柳昭蘇眼裡,竟令他心中隱隱作痛......
柳昭蘇徐徐的擡起手掌,掌中的琉璃瓶消失於他的掌心轉而泛起由弱及強的縹光,他輕瞥一眼掌中的縹光,深邃的瞳孔牢牢的鎖住柳聽心,“你我擊掌爲誓,我會讓你如願以償,大仇得報之時,你眼中的光就是我的。你信我,我也信你。”“好。”柳聽心果決應聲,舉起自己的手掌......
“等等。”柳昭蘇竟猶豫著後退一步,“柳聽心,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真的下定了決心,不後悔?”脫口而出的問題連柳昭蘇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更加不可思議的是自己竟然猶豫了......柳昭蘇不明白爲什麼猶豫的人不是柳聽心,而是他自己?如此順利的就能讓對方遂了自己的心意,難道不是應該高興,爲何,自己會猶豫不安......
“我不後悔。”柳聽心緩緩的上前一步,將自己的手掌慢慢的靠近若有所思的柳昭蘇,“我看到了。不經意提起哥哥的時候,你眼中是有悲傷的,你是真心的與我哥哥爲友......我信你也信我。”話音落下,柳聽心的掌心已經貼合在柳昭蘇泛著縹光的掌心之上。柳聽心看著那縹光同樣貼在自己的手掌上,直到一點一點的在她與柳昭蘇二人手掌間的縫隙裡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微微的仰起頭,看著此時正望著她的柳昭蘇,嫣然一笑,“此後,你我風雨同舟。你幫我復仇,我幫你回到原來的地方。”
夜色琉璃,襯著雲弦指尖下的旋律悠長綿柔。“殿下,小奴回來了。”雲弦聽到耳邊的聲音,停下手裡的動作,擡眼看向對面彎身行禮的人,“起來。都妥當了?”“是,殿下吩咐送過去的禮物都妥當了。”枇吉直起身,走到雲弦身邊恭敬的站好。枇吉自小伺候雲弦與他一起長大,是雲弦最信任的內侍,也是雲弦身邊最爲忠心的人。枇吉向來懂得雲弦的心思,有些事往往不必雲弦開口他便已經明白他的心意。
“枇吉,婚宴熱鬧嗎?”雲弦問的關切,可眼中卻並沒有多少好奇,反而隱約可見的無可奈何,“柳老將軍在世時我一向敬重他,柳老將軍的兒子成婚,我本該親自過去。老師的女兒成婚,我更應該親自過去......如今,只是差人送上一份薄禮,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寡情了。”
“殿下哪裡是寡情......是用心良苦啊。”枇吉看著雲弦眼中哀愁的顏色不禁也是悲從中來,“殿下仍是自責自己當日不該說出那一句‘柳門忠烈’,殿下一直把柳老將軍的事歸咎於自己。此番不能親自去柳阮兩家的婚宴更是因爲殿下害怕會被懋離此類的慳吝之人當成說辭,在陛下面前誆言柳阮兩家拉攏蠱惑殿下再招禍端。殿下所做,都是爲了柳阮兩家,小奴又怎麼會覺得殿下寡情。”
“百姓眼中,雲朱太子只會撫琴弄樂,庸碌無能。如今又添寡情,只怕是更加失望了吧......”雲弦悵然若失的擡手撫過琴幾,“若不是月至再侵,朝中已無能應戰之人,父皇也不會手下留情改變主意。如今柳府雖恢復從前繁榮,罪臣之名卻早已映在父皇心裡。父皇越是記得清楚,就越是給予柳家更多的榮寵,暗暗觀察著柳家的反應。若我此時參加了柳阮兩家的婚宴,惟恐不是沾染喜氣,反而是爲柳阮兩家增添不必要的煩惱......我心中一向佩服的聽風將軍死時,我不敢參加他的葬禮,如今他弟弟聽雲將軍與老師的女兒成親我同樣不敢參加他們的婚禮......當真,是無能又寡情呢。”雲弦說著,哀然的垂下眼,“枇吉,其實我知道......自己根本不配做太子。”
“殿下萬萬不可說這樣的話啊!”枇吉被雲弦的話驚嚇得跪在地上,眼中惶恐,比惶恐更多,是心疼,“殿下萬萬不可妄自菲薄!皇上有十七個孩子,十六位公主,唯殿下一子。殿下成爲太子乃是上天的旨意啊!若他日太子繼位,我雲朱畢將更加昌盛繁華!”“上天的旨意......”雲弦自語著枇吉的話,無奈的笑了,“枇吉,你錯了。我能成爲太子並非上天的旨意,而是父皇沒有選擇。最好,只能是我,最壞,也只能是我......”
雲弦起身繞過琴幾將枇吉扶起來,“這裡沒有別人,你不必這樣。如今,我也只敢跟你說說真心話了。”雲弦轉過身,望著寢殿內的富麗堂皇,眼中極盡落寞,“三年大旱,敵國連年侵戰,如今雲朱的繁華之處唯有云都了......在雲都又有多少昏官庸吏只在乎眼前的鐘鳴鼎食......贓官污吏攝威擅勢,百姓流離失所......雲都的繁華,又能持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