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的海洋,大概就是現在這副情景。
一串跳動著的和絃鈴聲從花叢中飄溢出來,姚臬下意識的快步走去,小心翼翼的在遍地的花束中尋找音源。
在客廳中央最大簇的玫瑰中,他找到了一個閃個彩光的小巧物品,拿起來才發現,這個東西叫做手機,他正響著好聽的音樂。腦海中回想起的是King玩弄手機的模樣,姚臬學著他的樣子,隨手按了個鍵,然後將手機貼上耳朵……
“寶貝,早安,昨晚睡得好嗎?”手機那頭傳來Yui的聲音,溫和的像風一樣。
姚臬微愣,恩啊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恭喜你,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情人了呢,寶貝,我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你要嗎?”
“情人?”姚臬詫異,猛然想起自己和Yui的賭約……
——如果你探到的是他的真心,那麼,做我的情人。
對,他輸了,他得到的答案是Vesion喜歡King,根本不屑他這個和King長得姨一模一樣的男人。沒想到這件事這麼快就傳到了Yui的耳朵裡,是Vesion告訴他的嗎?像告訴King一樣,說他因爲受傷……
呵,真好笑。
“Yui。”他輕輕叫了一聲,“這些花是你送來的嗎?”
“當然,這些都是送給寶貝你的,九百九十九朵紅玫瑰,寶貝,我愛你哦。”Yui的聲音始終那樣溫和,滋潤著他的耳朵,帶給他如沐春風的暖意。
姚臬感到很溫馨,因爲從來沒有人送過這樣的禮物給他,即使是在自己的世界裡,有沒有。他低頭看著紅豔豔的玫瑰,笑靨比花嬌豔。
“Yui,你會容許我把身體交給你,把心留在別處嗎?”如果是Yui的話……
“恩……?”Yui在沉吟,半晌,他柔聲說,“我容許。但是你得答應我,如果有一天我抓住了你那顆逃亡的心,你的身體一定不能從我身邊逃開。”
“可以哦,Yui,我做你的情人。”姚臬欣慰的笑起來,他似乎可以看見,電話對面Yui那雙瞇笑的眼眸。
如果是Yui的話……應該可以讓自己得到安慰吧。很過分麼?用Yui的溫柔,來治療被Vesion傷了的心?
姚臬的笑黯淡下去,目光有些呆楞的盯著玫瑰,這時,Yui的聲音傳來:“寶貝,晚上來我家,我會叫人去接你,記得帶上第一千朵玫瑰。”
第一千朵?
姚臬頓時傻眼,剛纔他不是說九百九十九嗎?這麼多玫瑰,他怎麼知道哪一朵是第一千朵?
Yui已經掛斷電話,手機屏幕黑下來,姚臬忙低頭尋找,卻是被眼前的鮮紅晃得頭暈目眩,突然,他看見,在剛纔放著手機的那簇玫瑰中間,有一個黑色的窟窿,他俯身去看,震驚的發現,那哪是什麼窟窿,分明是一朵玫瑰……
一朵黑色的,玫瑰。
黑得那麼純淨,像一個無底黑洞,深深的吸引著他的視線。他小心翼翼的將這朵玫瑰從一束紅玫瑰中抽出來,不小心被花桿上的刺扎到手指,猛然一縮手,血珠滴在黑玫瑰花瓣上,迅速滑進花蕊,立時,黑紅相交,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妖嬈。
這就是第一千朵玫瑰?
看著手中的花,不知怎的,姚臬的心臟狂跳兩下,呼吸幾乎停止在這一瞬間。
姚程風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面前,也不去看滿廳的玫瑰,只是鎮定的說:
“我有話跟你說。”
姚臬這纔回神,點點頭,兩人撥開一些玫瑰,找到沙發坐下,姚程風給他倒了杯茶,他也不客氣的端起來就喝,眼角的餘光小心翼翼的瞄著對方的每一個表情。
“我不想繞彎,所以我就單刀直入的說,King的事,你不要再過問。”
“爲什麼?他……”
“King六年前的記憶,被他自我封閉了,你如果強行讓他去想,會傷到他的大腦,會對他造成不可預計的傷害,他是我兒子,他的事情我最清楚,所以,請你這個外人不要再過問。”
姚臬一時間目瞪口呆,外人,對,他確實是外人,可是這麼多天的相處下來,他以爲……
果然只有長相一樣,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本以爲他會很失落,可是他沒有,他望著姚程風,忽然冷笑起來,“對於一個一個月都不回家照看兒子的父親,我能對你說些什麼呢?”他並不想挑起仇恨或是怒火,只是覺得奇怪,“你刻意不回家,難道不是因爲不想看到晚上的他嗎?我聽說你是知道六年前發生什麼事的,爲什麼你不願意把原因說出來,我們可以救King,可以讓他恢復正常生活,讓他……”
“閉嘴。”姚程風低吼打斷他,“那件事,是他一輩子的陰影,不可能抹去,只要他能平安的生活,我覺得就夠了,不需要你來告訴我怎麼對待兒子。”
“我只是想讓King變得正常,也許,這樣我就能回到我的世界。”他和King,太相似,老天讓他來到這個世界,難道不是因爲要幫King嗎?讓King走上更輝煌的道路……
“這就是你在這邊最想做的事?”姚程風忽然反問他,接著蹙起了眉,“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十五年前,他也遇到這樣的事情,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男人出現了……”
“什、什麼?”姚臬震驚,“然、然後呢?那個人是怎麼回去的?”
竟然有和他一樣遭遇的人?
“他完成了一件他在那個世界無法完成的事,某一天清晨,消失了。”
“什麼叫在那個世界無法完成的事?是什麼事?告訴我、告訴我!”姚臬驚喜至極,衝上前抓住姚程風的手,就差沒雙膝跪地。
姚程風推開他,撇頭繼續說,“我不知道,但是那個朋友告訴我,穿越過來的男人,一直有一件非常想做的事,如果在他自己的世界,他絕對辦不到,可是在這邊,他做到了,之後就消失了。”
“非常……想做的事?”姚臬重複念著這句話,愣愣的想,自己非常做的事是什麼?
“如果你想做的只是幫King拾回那段痛苦的記憶,我看你就放棄回去的念頭怎麼樣?我是不會允許你傷害他的,對,現在把話說清楚,我希望你能搬出這個家,不要再和King見面,離他越遠越好!”姚程風忽然轉變的語氣令姚臬茫然失措。
搬出這裡?他……還能去哪裡?爲什麼要讓他和King不見面?難道想讓他恢復正常人的生活就有這麼大逆不道?還是……老爹想刻意隱瞞什麼?
“如果……我、不願意呢?”他試探的問,只見姚程風猛然起身,扯了扯自己的西裝,冷眼看著他,毫不憐憫的說:
“那很抱歉,我會讓警衛把你送走。”
“呵。”姚臬淺笑,他站起身,與姚程風視線平行,“你這樣生氣我接近他,想隱藏什麼呢?”
姚程風不答,只抿緊嘴脣。
“罷了,不管怎麼說,我也只是這個世界中多餘的,謝謝你告訴我穿越回去的方法,至少,我還不是空手而去。”姚臬禮貌的點點頭,準備離開,不想此時,King出現在樓梯口處,打著哈欠,一臉睡意。
“什麼空手而去?你要去哪裡?”King問他,而後蹙緊眉頭看著滿廳的玫瑰,“這是誰送來的?切,讓我想起了Yui。那傢伙無聊到每次找到情人都會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還沒說完,他就瞪大眼,衝進玫瑰叢裡抓住姚臬,憤恨的問:“難道你和Yui……”
“恩,他是我的情人。”姚臬笑了笑,有種無力的苦澀。
“情——人?!!我對你說的話你都忘了?Yui不管對誰,都只有一星期的熱度,他總是見一個愛一個,他的情人滿世界都是,你竟然做他的情人?你腦袋秀逗了?還是被燈砸成白癡了?”
姚臬見King激動得掐著他的手臂,不禁皺了皺眉,拍掉他的手,握緊自己手裡的黑玫瑰,“King,並不是做情人就是愛上對方,有時候,我們只是互相取暖,來趕走寂寞和心酸罷了。”
“有我在,有Vesion在,你寂寞?心酸?既然如此,你上店裡隨便找一個來一場一夜情也行,就是不要找Yui,我聽說他對他的情人好到百依百順的程度,本來不愛的,在一星期裡也會愛上他,我不想看到一星期後你哭泣的臉!”King何其激動,更多的是憤怒,他吼叫著,咆哮著,恨不得將姚臬的手臂掐斷,將他的腿打斷,這樣一來他就不能去和Yui見面。
“雖然他做朋友是沒得說,但是絕對不會是一個好愛人,聽我的話,不要接近他,如果他纏著你,我可以把你藏起來,保證他找不到!”King說完,拉起姚臬往樓上走。
一旁,姚程風憤然走來,擋在他面前,“King,鬆手,讓他走,我不希望有外人待在這棟房子裡。”
King惱怒,“爲什麼?你剛纔跟他說了什麼?我不許他走,就這麼簡單!反正你也不會在家裡住,多一個人有什麼關係,去找你的仇段,別回來!”
“仇、仇段?”姚臬驚悚的瞪大眼……
老爹跟仇段?
這是什麼組合……
還在想,“啪”一聲脆響響徹整個客廳,姚程風已然憤怒,揚著眉,垂下手,憤然的將King拉著姚臬的手拽開,順手推開姚臬,“我說不許就是結論,誰也別想更改。”他看向姚臬的,是一種理性的眼神,“我想你也應該明白,剛纔是你自己同意離開的。”
姚臬很想笑,可是他沒有,他只是點點頭,聞了聞手中的黑玫瑰,“恩,當然,我會離開這裡,但是,並不代表我放棄那件事,只要有可能,我就會調查下去,找到原因,然後,回到我的世界。”
King根本聽不明白兩人之間的對話,“那件事”是什麼事?他轉過身,正要問,卻是突然睜大眼,恐懼的指著姚臬手中的黑玫瑰,顫抖的問:“黑、黑玫瑰,是Yui送給你的?”
姚臬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黑玫瑰,點頭,“是啊,怎麼?有什麼不對?”
King就這樣倒吸一口涼氣,挺起的胸脯忽然垮下來,“是嗎?他把黑玫瑰送給你……他竟然會送黑玫瑰給你?全市只有他家的玫瑰園培育這種玫瑰,他從來沒有送過人,連我和Vesion想摘一朵,他都會翻臉,現在他心甘情願的送給你……也許……也許他真的……”
“那傢伙有時候會很奇怪,我曾經問他爲什麼把這種花當作寶貝,他說他聽得到黑玫瑰的聲音,他說我要摘黑玫瑰的時候,黑玫瑰在慘叫,大聲說不要,所以他不讓我和Vesion摘,他還說如果有一天他摘下了黑玫瑰,一定是因爲黑玫瑰叫他摘下自己送給某一個人……現在,黑玫瑰在你手上,雖然只是一朵,但是,你知道它包含的意義有多大嗎?Yui可能……可能真的愛上你了……”
姚臬怔怔望向手裡的玫瑰,眨巴著眼,而後突然嬉笑,“很有趣的故事,我會記住的。King,聽你這麼說來,是不打算攔我了?”
King一愣,“不,絕對不是,讓我先確定Yui的想法,你再去,不然,我……”
“King,我和他之間,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姚臬擺擺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然後望著姚程風說,“我剛纔說的話,請你記住,那麼,再會。”
說罷,他朝大門走去,儘管身上還穿著戲服,頭上還帶著假髮,假髮裡的血液早已風乾,凝結,腦袋時不時還會陣痛,可是這些,不足以讓他回頭,他永遠不可能卑微的乞求誰讓他寄宿,永遠不可能明知對方嫌惡自己,還死皮賴臉的在他家裡混吃混喝。
走到門口時,他似乎聽見King在對他大聲說:“黑玫瑰的花語是——你是惡魔,且爲我所有。”
“惡魔?”他笑了笑,吻上黑玫瑰,“我只不過是一隻妖精……惡魔根本就不是我。”
他不知道應該去哪裡,腦袋上的傷癒合的速度有點嚇人,他在公共廁所裡摘下假髮時看到,除了昨夜流出的血凝結的模樣很噁心以外,傷口幾乎已經成一條疤痕,不去觸摸,就不會有痛楚。
好象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身體的自我修復能力突發猛進,就連上次被King帶去九澤,遭到那樣對待,第二天醒來時也沒覺得後庭有異樣,爲什麼呢?
他用清水洗乾淨頭髮,將假髮丟進垃圾箱裡,走出廁所時,他就後悔了。
一羣少女突然尖叫著朝他跑來,嘴裡全是King這個名字。
啊啊,他忘記,King是大明星。
於是他一路狂奔,躲進陰暗的小巷,慢慢的看著夜幕降臨。
他該去哪裡?這個世界,哪裡纔是容得下他的地方?Yui說晚上會叫人去接他,可他不在King的家裡,他還能找到他嗎?
好狼狽,姚臬,你真狼狽。
他將頭埋在膝間,自嘲的笑著,黑玫瑰在他手裡微微顫抖。
不知不覺,一道明亮光線射進小巷,姚臬順著望去,卻被這道過分刺眼的光線扎疼了眼,忙低頭,揉著眼眶。
“是傷患就要有自知之明,隨便在大街上晃盪的傷患,沒人會憐憫你。”熟悉的聲音,帶著犀利的冷漠,姚臬震驚的擡頭,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遮住了刺眼的光線,也不知怎的,他鼻子一酸,眼眶暈紅。
“Vesoin……”他輕輕的念著他的名字,唸完就笑,笑完繼續念,“Vesion……”
“不要像個白癡一樣坐在角落裡,出來,我是來接你去Yui家的。”Vesion背對著光亮,根本看不清他的臉,姚臬卻很清楚的看見他朝自己伸手而來,於是他也就著魔似的伸了隻手出去。
依舊是冰涼的指溫,他卻覺得溫暖無比,Vesion剛握住他的手,就將他一把拉起,朝車子走去。
姚臬淺淺的笑著,淚水縮回了瞳孔裡,他坐上車,看著Vesion很紳士的給自己關門,然後繞過車身回到駕駛座,好奇的問,“Vesion,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Vesion關上門,發動車子,當車子平穩的駛在大路上,他纔回答:“Yui給你的手機有定位系統,可以隨時查到你的位置。”
“是這樣啊。”姚臬轉頭看著窗外的霓虹燈匆匆閃過,目光卻如此黯淡,“Vesion,今天開始,我是Yui的情人,現在過去之後,就沒有機會後悔,你不攔我麼?”
厚厚的玻璃窗隔絕了一切喧囂,車裡安靜得針落有聲,姚臬聽到Vesion一下又一下平穩的呼吸,看著窗上映出的自己的臉,心碎的笑。
“Yui是認真的,證據就是他把黑玫瑰送給你,既然他是認真的,我和King就不會攔你,不得不承認,讓Yui認真對待的人,這個世界上還沒有,曾經我和King說過,Yui愛上的人,將會成爲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該高興。”很難得Vesion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姚臬心想,自己是不是應該高興呢?
“幸福是兩個人的事,一個人,辦不來。”他看著自己的臉,一字一句的開口,而後瞄了一眼黑玫瑰,轉身,將玫瑰遞到Vesion面前,似是戲謔的說,“Vesion,我把黑玫瑰送給你怎麼樣?我不太懂花。”
Vesion沒有側頭,眼珠也沒絲毫移動,只是看著路面,他說:“我不要。”
“是嗎?”姚臬悻悻的收回手,將黑玫瑰放在鼻前,聞著淡淡的花香,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情人的傾訴,他低喃,“我的身體在Yui那裡,我的心在你這裡,即使你現在視若無睹,如果有一天,你看見了,覺得我有資格待在你身邊,你只要擡起手抓住它,將他放在你的心臟上,我的身體自然會奔向你……”
車停了,姚臬朝窗外望,看見的是Yui家那座輝煌無比的別墅。他笑了笑,回頭去看Vesion,對方按下車窗,點燃一支菸,將煙吐向窗外,只淡淡的說了一句:“去吧。”
心莫明的被撕裂一道口子,疼得他滿眼金星。
姚臬低下頭,忽然傾向前,勾住Vesion的下巴,將自己的脣堵了上去。Vesion幾乎在同時就擡手推他,他卻固執的壓著他的脣,不願鬆開,直到記住那片柔軟、那層冰涼、那淡淡的菸草味,他才坐下,笑著說:
“Vesion,這是謝禮哦,謝謝你親自把我送到Yui身邊!”
說完,他打開車門,頭也不回的走去。
沒想到,Vesion亦是同時打開車門,在他車的另一面,叫住他:“等等。”
挽留嗎?
姚臬站住腳,沒有回頭,他害怕看到Vesion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身後的人在沉默,竟然在沉默。
姚臬正想問,對方卻又突然開口:“沒事,你去吧。”
呵,真好笑,Vesion,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回頭,看到的只是Vesion側頭抽菸的情景。像是毫不介意……
其實本來他就不需要介意什麼,要去Yui那的是姚臬,不是King。
“Vesion。”姚臬叫他,就見他轉頭望來,“如果今天收到黑玫瑰的人是King,你還會送他過來嗎?”
他看到Vesion指間的菸蒂在燃燒,長長的菸灰跌在車頂上的時候,Vesion閉上眼,慢慢坐回車裡,姚臬只聽到很輕的三個字:“一樣的。”
一樣?會是一樣嗎?
車揚長而去,黑玫瑰詭異的凋落一片花瓣。
姚臬怔怔的望著車影消失在盡頭,手垂下,眼神落寞得像被人遺棄的孩子,這時,一隻手蒙上了他的眼,另一隻手從他身後摟住他的腰,嘴脣在他脖頸上輕輕擦過,呼吸溫熱。
“寶貝,纔開始,你就想出軌了嗎?”Yui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嫉妒的味道。
“Yui,我的身體,已經來了。”姚臬只淺笑,輕描淡寫的說著,手蓋上摟著他的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