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跌跌撞撞的丫鬟,姚臬木訥了。
詐屍?她把他當屍體?!
那麼也就意味著所有人都認爲他死了?既然如此,怎麼不葬?怎麼會在這樣奢華的地方挺屍?
說起來這是哪裡?
他環顧四周,偌大的一間房,卻是什麼裝飾也沒有,有的只是堆在冰牀周圍的金銀珠寶以及雪白的靈布,樑柱看上去很新,沒有絲毫腐朽的痕跡,大門也是,看上去亮閃閃的,就像剛建的一樣。
這樣的裝潢,這樣的格調,他是真的回來了?可爲什麼一點真實的感覺也沒有?
他扯下紗簾遮住下體,正要出門確認,忽然,剛纔跑出去的丫鬟的聲音再次傳來:“真、真的詐屍了!奴婢不敢說假話,王、王爺……”
姚臬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在靠近,他猛然回頭,對上門外一身紫袍、瞪大眼眸的歐夜。
“……”
“……”
畫面定格在這瞬間,空氣沉澱,一切都靜止了。
半晌,姚臬眨眨眼,脣微啓,剎那,歐夜疾步走來,脣抿得緊緊,他站在姚臬面前,伸出兩隻手,“啪”一下夾拍在他臉上,手指不停的揉捏著,而後順勢向下,捏過肩、捏過手臂、捏過腰、捏過臀……
“……菊?真的是你嗎?真的是你?菊……回答我,真的是你嗎?”
姚臬忽的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那樣美麗,可他不說話,半瞇著眼看歐夜臉上的表情由驚愕變成驚喜,由難以置信變成欣喜若狂,臉色更是從慘白到蒼白再到肉色,最後竟是興奮高漲的緋紅。
“哈哈……哈哈……”
歐夜不停的笑著,手指的力道漸漸輕柔起來,突然,他一把抱住姚臬,狠狠的將他揉進懷裡,姚臬這才知道,這傢伙竟在顫抖。
“菊,你活過來了,菊,你真的活過來了!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啊!”興奮的呼喊不曾間斷,歐夜的聲線跟著身體一起顫抖,帶著一種嘶啞的感激。
姚臬回摟著他,手掌輕輕拍在他背上,笑,如此生動,“是啊,夜,我回來了,想我嗎?”
“想!想到廢寢忘食,我要感激皇帝將你留在這裡而不是下葬,若非如此,今生再見不到你,太可怕了……菊,我想你。”歐夜笑得合不攏嘴,眼眸裡淚光閃爍,手越抱越緊。
“是姚矢仁把我安排在這裡嗎?這是哪裡?夜,你勒疼我了。”姚臬小小的驚訝著,還不忘提醒懷裡的人不要太多激動。而他心裡又在反問自己,回來了,爲什麼你這麼平靜?
歐夜會意的鬆了手,吻突如其來,降臨在姚臬的脣邊上。
“這是天宮,皇帝向我借了極冰,說是極冰可以將寒氣注入你體肉,防止身體腐化,他說的沒錯,一年了,難以想象,已經一年了……菊,你的頭髮呢?”
姚臬先是一愣,好半天才回答:“剪了……”
“這麼漂亮的發,怎能剪掉,菊,再把頭髮留長吧。”歐夜輕輕攬著他的腰,脫下自己的長袍蓋在他身上,“我送你回府,之後我得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們,菊你知道嗎?不僅是我,他們也是如此牽掛著你,你能活過來,真是……”
“夜。”姚臬笑笑,將手套進身上的袍子,而後推開歐夜,媚眼一拋,嬉笑道,“追到我,我就給你一個獎勵。”
說罷,他箭步朝門外奔去,輕盈如燕,嘴角的笑嫵媚的像一隻……妖精。
回來了,不光是身體,連內力、武功都回來了。
他的世界,屬於他的世界。
——————
親王府中。
“乒乓”“嘭”“咚”“喀嚓”“啊——”
有器皿落地聲音、有重物摔下的聲音、有腦門被敲響的聲音、有修剪花木剪到自己手時慘叫的聲音——
姚臬站在原地抽-搐嘴角,看著眼前的老爹扭曲的窘樣以及家丁、丫鬟個個驚悚無比的表情,無奈的重複:“我說……老爹,臬兒回來了,要我重複多少次呢?”
“臬、臬、臬、臬、臬兒……!”姚程風終於驚醒,老淚縱橫,抖著雙手攀上姚臬的肩,眼淚鼻涕一把流。
“爹,你沒有做夢,是臬兒真的回來了。”姚臬欣慰的笑起來,主動上前抱住年邁的老爹,感受著父子間獨有的羈絆情愫。
“世子活過來了……”
“世子……”
家丁、丫鬟們這纔回神,激動得熱淚盈眶,紛紛涌上前將姚臬圍了個水泄不通,其中,一個嬌小俏麗的丫鬟哭得驚天動地,姚臬撇頭望去,笑說:“錦鈴,我復活該笑,可不是哭哦。”
“世子……”錦鈴措手不及,萬萬沒想到世子記得自己的名字,她跌坐在地,捂著自己的嘴擦去眼淚,“奴婢以爲……以爲再也不能給世子梳頭了,嗚……”
“沒事,頭髮還會長長的。”姚臬安慰她,隨後低頭看向懷裡的老爹,“爹,我死後……哦不對,我沉睡後,發生了什麼事呢?你們都還好嗎?他們好嗎?……古冥……他怎麼樣了?”
什麼都沒有改變,老爹還是老爹,晉陽城還是晉陽城,而他,還是這個世界裡獨一無二的妖孽。
姚程風忽然擡起頭來,淚痕風乾,他拉起姚臬朝堂屋走,“想知道?哈哈,甚好,想知道的話,先把這一年你發生的事告訴爹,我兒這麼漂亮的頭髮,誰敢說剪就剪,來,說給爹聽。”
姚臬無奈,老爹真是一點沒變,也好,歐夜通知其他人去了,利用這點時間把事情告訴老爹吧,可是他會相信嗎?穿越這種事……
——
一個時辰後。
“老爹,我說了,你不要再露出這種表情好不好?”
“去到另一個世界遇見另一個自己,還遇見我姚侄……臬兒,你做了一個很漫長……很漫長……很真實的夢。”
“……算了。”姚臬放棄,看來跟老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了。
“老爹,該你告訴我,事情後來怎麼樣了?”
“恩。”姚程風端正的坐著,像個學者一樣捋著自己“無形”的鬍鬚,喃喃道,“自你自盡後,古冥……”
“小——菊!”一道帶著哭腔而且相當稚嫩的聲音劃破長空,直接打斷了姚程風的話,姚臬閉著眼也知道發出這聲音的傢伙是誰,臉上劃下三條黑線,正欲回身去迎接趕到王府的人,怎料一個嬌小的身軀撲面而來,直直撞進他懷裡,“小菊,真的是小菊耶……嗚……小菊你嚇死我們了,我們想死你了……嗚……都差點陪你一起去死了……嗚……”
“果果,不要把鼻涕擦在我身上!”姚臬好氣又好笑的拽著懷裡的小人,小人拼命往他身上蹭,臉上的混合物全都塗在他的袍子上,那真叫一個悲慘。
“我早就說過菊爆哪那麼容易死,哈哈……瞧,不就回來了!”仇段大笑著,狠狠咬下手裡的肉,嚼得香滋滋,油膩膩。
“真的復活了?難以置信,姚臬,你知道你當時的決絕害得我們苦了多少日子?還好,你還活著。”杜子騰的笑臉連陽光都自行暗淡下去,他似乎變了樣,頭髮遮住了耳朵,曾經亂蓬蓬的發如今依順柔整齊,那平民似的粗布衣也換成了與他身份相當的錦袍,惟有腰間的劍如往昔威武精緻。
“好……好……”俞賜似乎不知該用何種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感受,好了個半天也沒好出個所以然來,一旁,俞衍拍他的肩,說:“好事一樁。”
竇侯沒有說話,卻,不像往日那般面無表情,姚臬看得見,那張千年冰雕似的臉帶著前所未見的溫和,那張永遠平行的脣竟輕微的上揚著。雕塑,笑了?!
歐夜瞇笑著望他,兩人四目相對,他輕點著頭,似乎是在告訴他,這些人對他的心意一直沒有改變,包括他自己。
一時間,堂屋之中其樂融融,哭的、笑的,臉上無一不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姚臬欣慰的看著眼前的七個男人,溫暖由心底蔓延,他眼眶溼潤,嗓子乾澀無比,鼻子一酸,高興的眼淚就要掉下來,突然,他纔想起,人羣之中竟沒有那兩人的身影。
姚矢仁和付雲!
前者是皇帝,事情繁多,抽不出身這也能想象的到,那麼付雲呢?他一直同仇段他們在一起,爲什麼他們都來了,卻不見他?
“果果,付雲呢?”他托起還在流鼻涕的紅果果,疑惑的問,“他怎麼沒來?”
就像是喜宴上闖入一個不速之客,也像是喪禮上有人哈哈狂笑,四周突然寂靜一片,衆人目光的焦點便是這闖入之人、狂笑之人,臉上,是憤怒、是緊張、是替此不懂事之人悲哀的神色。
氣氛三百六十度翻轉,死寂。
“怎……麼?”姚臬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莫明的揪心感四處亂竄。
他看到果果突然不哭不鬧不笑,低下頭,勾著他脖子的手漸漸收緊;
他看到仇段抓著烤肉的手垂下,嚥下嘴裡的肉後再無表情;
他看到俞賜、俞衍同時撇頭面向相反的反相,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看到冰雕竇侯垂著眼簾,嘴角鋪平,眉尖卻輕輕的蹙著;
他看到杜子騰一手握著腰間的劍,另手撫著額頭,揉著太陽穴,眼眸被他遮在掌下,他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看到歐夜細眉糾纏,一臉惋惜,卻仍直視著他。
“夜?”他輕聲喚著,就見歐夜上前一步,沉重的說:“菊,付雲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