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仇段其人,食不離手,肉不離口,搶食者,誅之;奪肉者,咬之;
仇段其人,大大咧咧,不拘小節,不善拒人,除非他人這般問:“仇兄,可否借你菊花一爆?”其人定會送他一字——滾!
仇段其人,奔四年華,不消極,不顯老,不張狂,不嗜酒;喜睡,喜吃,喜蹂躪紅果果,若爲“情義”二字,心甘情願上刀山下火海甚至借人菊爆。
胸懷若谷、大義凜然這些詞扣他頭上準沒錯,但是,沒人懂。
衆人眼裡的仇段,樂天派,凡事以吃爲主,凡物以食爲先,凡人以兄弟爲最,是個平易近人的大叔。
說起這仇段年輕之事,悲涼之情便會猶如滔滔江水——稀里嘩啦——
所以,咱不提。
可,咱不提不代表某人不想問,比如姚臬。
這天——
“啊嘁!”
姚臬感冒了,鼻涕水一個勁兒的流,罪魁禍首便是那日被他整病的俞賜!這不,一夜牀事過後,他被傳染,可喜可賀。
冬季的早晨,寒意陣陣,他披著虎皮大衣在寨院裡晃盪,忽聞幾聲“唰唰”聲響,一時好奇,便朝聲源地走去,看見的是裹著棉被,握著曾被喻爲神劍的“黑冢劍”在切野豬肉的仇段。
厚重的肉塊被拋向空中,仇段騰空而起,劍刃亂舞,接著就見一塊塊大小勻稱的肉片落在砧板上,甚至排列有序,姚臬不禁讚許的揚了揚眉,調侃道:“這劍你用著真順手?”
仇段瞥他一眼,用劍竄起肉片開始在火上烘烤,姚臬便徑直走去坐在他身旁。
要說這黑冢劍爲什麼會出現在這,還得提到那日他們剛到達金陵山,用黃金打發山匪時的情景,當時的山匪頭領腰間別的就是這把劍,姚臬眼尖率先發現,於是買了下來。據說,那日古冥被擒,黑冢劍被他拋入山林裡,幾方大師都沒刻意去尋,姚矢仁和姚程風自然不會在意這等兵器,這鼎鼎大名的黑冢劍就在山匪手中待了一年。
正好仇段在琢磨著用什麼切肉——自己的劍他捨不得,杜子騰和歐夜的劍也不借他,拿菜刀他又覺不雅、降低身份,姚臬就把黑冢劍丟他,說:“喏,給你把新菜刀。”
至此,這把劍就成了切一切肉類的利器。
“就算你盯著我看,這肉進的也是我的肚子,小子,廚房裡有藥湯,放過薑片,驅寒的,自己端去。”仇段假裝兇狠的朝姚臬瞪了一眼,抹了抹嘴,繼續烤他的野豬肉。
姚臬有些傻呼呼的將手放在火上,這樣暖和,他始終盯著仇段那有些鬍渣、充滿男人味的臉,好奇的問:“仇段,你小時侯是不是隻見過豬跑,沒吃過豬肉啊?”
若非如此,爲啥整天都要吃著肉,好象一瞬不吃就要拜見閻王似的。
仇段毫不客氣的在他天靈蓋上砸了個爆慄,“好歹我爹曾經也是個員外,山珍海味少得了嗎?”
“你爹是員外?怎麼沒聽你說過?曾經是,現在呢?”姚臬承認自己有點雞婆,認識這麼久仇段也沒提過他的家人,想來是有段不愉快的往事,不該問纔對,可他想知道呀,憋太久對身體不好不是麼?何況,仇段既然先打開話匣子,說明那段陰影早就淡了。
果然,仇段只是盯著烤肉,不以爲然的聳聳肩,“二十年前被刺客殺了。”
“……”姚臬一時語塞,嚥下好幾口涼氣才問:“你不難過?”
“難過?當時有點,不過全城百姓都在歡呼,我也沒啥好難過的。”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仇段的眼睛裡沒有絲毫的悲傷流露,只有清晰可辨的食慾——
興許是知道姚臬要問什麼,片刻,仇段解釋道:“爹曾經搜刮民脂民膏太嚴重,是個貪官,我恨他,同他吵過好幾次,還想要離家出走,不過都忍了,我要是走,宅子裡就剩他一個老男人,沒啥意思,我大娘二孃三娘在我出生到三歲的時候都死了,據說是被我爹剋死的。他死那天城裡的百姓開始放爆竹,像過節一樣,嘖嘖,真是嘲諷,仇東昇,你看你,活一把年紀,連死都沒人給你哭一聲。”
仇段笑了笑,憐憫似的嘆息著,搖搖頭,將劍翻身,烤另一面的肉。
姚臬小心的靠近他,將頭靠在他肩上,手依舊在火邊上烤著,他半垂眼簾,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他只是覺得,仇段或許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堅強。
“你幹嗎?勾引我這大叔對你可沒好處,我還不想被歐夜的鞭子抽死。”仇段只是斜眼瞄他,也沒打算挪開。
“我是病人,讓我靠下會死?”姚臬白了他一眼,隨後又莫明的哀傷起來,“一直用道德心壓抑悲傷,很辛苦吧?”
仇段沒答,那張脣緊緊抿了抿,爾後就見他不停的翻著劍身。
“喂,肉要掉下去了。”姚臬拍拍他,他如夢初醒,含糊的“哦”了一句,手停住。
“仇段,我想問你一個你不想回答的問題,如果我說你不答的話,我就把你趕下山,再不讓你回來,你會答嗎?”姚臬狡黠的笑著看他。
“我的女王陛下,您今天心血來潮不折騰那兔崽子,跑來折騰我?”仇段失笑的搖搖頭,隨即露出無奈的神情,“問吧問吧,正負都是死的話,就讓你滿意了我再死。”
這下姚臬滿意了,抱著他的胳膊興奮的問:“那你告訴我,爲什麼你時時刻刻都要吃東西,是不是以前發生過什麼事?”
很顯然,仇段正欲翻劍的手僵硬半拍,而後才順暢起來,只見他成熟的臉上快速的劃過一道憂愁,好看的脣機械的揚了揚,目光有些渙散,“很久很久以前,有個人說我太瘦……於是我就拼命吃,但是胖不起來,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食不離手了。”
姚臬眨眨眼,思考片刻,接著問:“那人是誰?竟然說你瘦?你這不叫瘦了吧,明明有肌肉……”邊說,他邊揉仇段的手臂,那結實柔韌的臂膀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出來的。
“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哦?”姚臬來了興趣,“說說看。”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很八卦的,直覺告訴他這段故事裡會出現奸-情!因爲他從沒想過仇段會爲某個人而想要改變自己……
仇段瞥了他一眼,似是在思量著要不要說,見姚臬掐他的手臂來催促,便妥協似的嘆了口氣,“這可不是什麼好故事,簡單來說,就是我愛上一個比我年長十來歲的男人,只可惜他已經娶妻,而且有個剛滿週歲的兒子。”
“看不出來,你還喜歡勾引有妻室的男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得,他就決定八卦到底了,挖一段奸-情不容易,挖一段仇段的奸-情就更不容易了,逮著雞屁股,還能讓雞跑掉不成。
“他……溫和、有擔當,敢做敢爲,三句話裡,必定有一句半會提到他兒子。我爹死後,他收留了我一陣子,不過很快,我離開了他。”仇段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一瞬不瞬的瞄著姚臬,那雙眼,越瞇越細,眉尖輕蹙著,像是在感傷。
不知怎的,姚臬心底的某根弦就這樣被牽引,蕩起一陣酸楚,更有一種莫明的愧疚感在蔓延,他撇開頭,不敢去看仇段的眼,只乾笑著說:“可見他很愛他兒子嘛,你爲什麼離開他,明明願意爲他改變,不是很愛他嗎?”
“他告訴我,他不會背叛他的妻兒,他愛他們。我早料到會這樣,那段時間他對我很好,我能感受得到,只要我再堅持久一點,他會愛我的,不過不忍心拆散他的家庭,從現在的結果看來,我當年的選擇很正確。”仇段笑了笑,莫名其妙的摸了摸姚臬的頭。
姚臬一愣,“是我我就做不到放手。”
“所以啊,我學他,娶妻,生子,不怕告訴你,我跟我妻子做的時候,腦子裡想的全是他,這一點她應該也發現了,所以纔會帶著兒子離開我,她說,她能容忍嫁給一個斷袖丈夫,但是不想讓我兒將來像我一樣。怎麼,你不笑一笑?”仇段望著他,竟是滑稽的笑起來。
姚臬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儘管他很努力的想要勾動嘴角。
早知道,不問就好了。
這段奸-情確實奸,但是讓人心疼,至少,他姚臬就覺得很疼,因爲,他已經猜到仇段口中所謂“有擔當”的男人是誰了……
“喔,熟了!”仇段忽然欣喜的叫起來,張口就朝劍刃上的肉咬去,“恩恩,味道一級棒。”
姚臬這纔回神,看著那副笑臉,看著眼前這個他所認識的男人,不禁傻笑起來,而後偷襲似的上前就要搶仇段的肉,仇段似乎早就察覺,側身一躲,姚臬差點撲進火堆裡。
“小子,敢搶我的肉,活膩了是不?”仇段白他,肉被他藏到了身後。
姚臬咯咯直笑,撲上去繼續搶,久久,不知如何答話的他,只能用笑聲迴應一切,直到,仇段惱火的站起身來,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那嗓子還要不要了,這可是烤肉,上火的。”
姚臬一愣,這才明白他不讓他吃烤肉的原因,只好起身,露出歉意的笑容,“沒關係,或許嗓子糟糕一點,能讓我覺得是在彌補他給你的遺憾。”
“白癡。”仇段冷不防一哼,掌心拍在姚臬腦門上,“你幸福的活著纔是對我最大的彌補。”
“……我知道其實你很難過,要不,你哭出來,我肩膀借你!”姚臬大氣的拍拍自己的肩,一副義無返顧的模樣。
仇段就這樣“噗”一聲笑起來,“都過去二十年,現在還哭個屁,我還沒淪落到要借你這小子的肩膀,去,快去喝藥湯。”
“你就哭吧,拜託你!”姚臬急了,哪有人求別人哭的,這不就出現了,他姚臬,就是在求仇段哭!“在王府,你連看都不敢看他,你甚至都沒叫過我的名字,怕想起他?怕勾起回憶?而且你現在還不肯愛上別人,顯然……”
話沒說完,仇段就捂住了他的嘴,搖搖頭,笑得很自然,“要是後悔,我早就回去把他搶走,何必等到現在,還是說你覺得我搶不走他?嘖嘖,小看我的魅力是要吃虧滴。”
仇段手剛一鬆,姚臬就急呼出來:“就算不後悔……”
“噓……”仇段伸出食指貼在姚臬嘴上,上身慢慢湊近,在姚臬措手不及的情況下,他的吻降臨在他額頭上,很輕的一吻,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但是姚臬愣住了,仇段只是笑笑,揉了揉他的發,感慨似的說,“二十年前若是有你,也許我真的會哭出來,就這樣吧,謝了,姚臬。”
寒冷的空氣似乎就被兩個字眼給溫暖,姚臬有那麼一瞬的恍惚,堵在心路上的巨石突然碎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曠神怡,忽然,他狐笑起來,桃花眼瞇成一條縫,就這樣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他湊近仇段,一字一句的說:“怎麼沒有我?二十年前,我不是個剛滿週歲的娃……麼……昂!”
話音落下之際,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咬下一塊豬肉,轉身拔腿就跑。
仇段驚訝片刻,又好氣又好笑的起步去追,嘴裡嚷嚷著:“好小子,搶肉搶到我頭上來了,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把你的小屁股抽開花!”
“你來呀,有本事,追到我,你這‘飯桶’,哈……”姚臬吞掉豬肉回頭戲謔的喊,而後專心的逃起來。
他也覺得,就這樣吧。
作者有話要說:不要口字啊不要口字啊……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