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說了什么?”
朱樉強自鎮定,他昨天說出來的話,是大逆不道。
哪怕是以他的身份,若被朱元璋知道,恐怕也會很難受。
哥哥會如何想他,父皇會不會疏遠他?
朱樉并不想這種事情發生,他心里也許會有不甘,迷茫,卻從未想過要做出點什么?
他正要再說點什么,張異開口:
“陛下進攻日本的事,能隨便往外說嗎,這是軍情!
好在貧道乃是方外之人,對這些東西也不懂,若是被其他有心人聽去了咋辦?”
朱樉怔怔地看著張異,他昨天雖然醉了,卻沒有斷片。
這段畫面他記得,但他也記得自己對張異傾吐過心聲。
都怪自己得意忘形了,或者說經歷過長期的壓抑,他鄉遇故知的喜悅,還有酒精的效果……
這些因素加起來,剛好讓自己在一個很放松的狀態,將他心中的壓力釋放出來。
可是,這些話,應該藏在他心底,是連未來老婆都不能說的秘密。
“就這些?”
“殿下還說了什么嗎?”
張異朝著朱樉眨眨眼,朱樉心領神會:
“本王該死,連這么重要的事情都說出去,萬一被外人知道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小真人,你可千萬要閉嘴呀!”
張異呵呵笑:
“貧道自然知道,殿下,聽你提起日本,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傳說?”
傳說?
朱樉不明白嗎,張異為什么要跟他講一個異國的傳說?
張異蹲在地上,畫一張簡單的地圖。
他對于畫圖這件事,早就駕輕就熟。
淺淺幾筆,張異勾勒出華夏所在,又在華夏的東方,勾勒出日本的國土。
“此為華夏,此為日本!一衣帶水,隔海相望!”
張異指著日本說:
“秦始皇本紀載:始皇帝二十八年,派遣方士徐福出海,皇帝賜童女三千,童男三千,出海尋找海外仙山,不死之藥!
徐福雖然沒有尋得不死藥,卻找到了海外之地!
這三千童男童女,留在了海外!
此地就是過去的東瀛,現在的日本……”
張異說著這個非常有爭議的傳說,是關于日本的起源。
朱樉聽得一知半解,卻不明白張異想要說什么?
他讀書雖然談不上厲害,可是《史記》他是看過的,秦始皇本紀里確實有記載這件事,可張異的這個說法,有點牽強附會。
不過張異話鋒一轉,笑道:
“所以,日本自古以來,就是我國領土不過分吧?”
朱樉突然意識到張異想說什么,登時目瞪口呆。
我去,這小道士心思黑的很呀。
華夏人有自己的傲氣,一直以天朝上國自居,周圍國家朝貢大明,大明得個虛名,正統地位,小國得實惠。
身為老大哥,如果想要攻打,侵占其他國家,
道義上多少也要有個說法!
朱元璋找到的理由是報仇,以洪武二年殺使者的仇,去對付日本。
可張異倒好,一個自古以來,連始皇帝都給他背書了。
這個傳說符不符合史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聽起來合不合理?
“陛下有征服星辰大海之心,那日本就是我大明的盾!
世界很大,遠非我大明一個國家……”
張異在地上畫的中國地圖和日本,他補上了臺灣和海南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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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畫上東南亞和馬六甲,最后虛指北方。
“古語有云,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我華夏自古以來,就有天之眷顧,但事物興衰,華夏這片地方,難免不會走了龍氣!
若是此強彼弱,發生戰爭的話,這三個地方,就是我華夏的第一道盾牌,此為第一島鏈!
而這個地方,就是世界之咽喉,也必須拿下……”
“必須拿下……”
開疆擴土,乃是每個男兒心中的浪漫。
華夏人自古以來的爭霸天下,都在這一畝三分地中進行。
因為地緣的緣故,中原王朝想要擴張,周圍的崇山峻嶺,荒漠草原,已經隔絕了王朝擴張的腳步,大海本來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如果以后海運發達了,加上世界海圖。
也許華夏人,未來可以將自己的邊境,推到更遠的地方。
“可是……”
張異話鋒再轉,讓朱樉興奮的心情又跟著他低落下來。
“封建王朝,尤其是咱們大明這種王朝,我們的生產力,是很難允許自己擁有太大的領土!
其實不要說大明,就是其他帝國也一樣,殿下您想想,成吉思汗都打到歐洲那邊去了,大不大?
為什么這個巨大的國家,會分裂成各種汗國?
很簡單,當一個國家從中央傳遞出的信息,無法在一個月內打到某地的時候!
他就很難對這個地方進行有效統治!
殿下想想,如果大明打下日本,該如何維護這里的有效統治?
這可是隔著大海,朝廷的命令要漂洋過海,才能過去!
日本尚且如此,更遠處的美洲呢?”
日本都還沒打呢,張異已經在考慮統治的問題。
這其實有點杞人憂天。
但張異長期樹起的人設,讓朱樉并不會對他云里霧里的話感覺不耐煩,而是跟著他思考起來。
日本的地理位置無疑是很重要,它是大明出海天然的中轉地。
且有足夠大的國土,如果大明能進行有效統治。
這個中轉站的統治成本也足夠低。
唯一的問題是,怎么進行有效統治?
天高皇帝遠……
朱樉突然意識到什么,你可以說他是個紈绔,但絕對不能覺得他是傻子。
“秦王和日本,似乎總有點緣分……”
張異此時,終于將自己話里主題點出來。
以古代封建王朝的生產力,想要維持一個地方的有效統治,或者說,想要維持郡縣制的官僚統治,那幾乎不可能的。
至于當殖民地,也可以。
但華夏人的基因,終究做不到那些海盜出生的國家的人的狠辣。
分封,大概是不是辦法中最好的辦法。
將功臣分封出去,讓他們成為大明的屬國。
可是老朱那個多疑的性子,肯定不會放心某個功臣占據一地。
那他的兒子們,毫無疑問就是分封出去的對象之一
然后,用儒家也好,華夏也好,用這套世界觀,去將蜀國聯系起來,
這就是后世所言的儒家文化圈……
張異聽聞朱樉的心思之后,試圖用這種方式,去影響大明的國策。
當然,這個法子和老朱的想法,其實并不沖突。
老朱設計的藩王制度,本質上也是因為內心深處無法完全信任外人,才想出以宗室子弟,來守護大明江山的主意。
可是他那套法子,其實并沒有維持下去。
他一死,朱棣造反成功之后。
大明的宗室就被當成豬養了,本來是想讓宗室成為大明的棟梁,可最后宗室的作用,只是成為國家的負擔。
與其如此,還不如將這些人送出去。
可送到哪,也是個講究。
華夏出海,臺灣,海南,日本,這算是大明的三個天然的盾牌。
其中前兩者和大陸相近,并不離開中原王朝的統治。
可日本,最好的情況是,能分封一個王子過去。
朱樉毫無疑問,就是最好的選擇。而且就他目前的情況,離開中原,也許是個好選擇。
成不了大明的主君,也許可以成為日本的國王。
就算他暴虐點也沒事,反正殺的是小日子。
朱樉意識到張異在給他指路之后,露出感激之色。
張異預言他命運在前,他對張異的信任幾乎達到了崇拜的地步。
昨天他酒后吐真言,換成是別人,朱樉大概早就生出殺人滅口的心思了,可是張異他沒有。
“被你這么一說,我好像對日本有興趣了!你給我說說,那里的文化是什么樣子的?”
“就是學咱們漢家人的文化,但是沒學到位,需要進一步教化的樣子……”
張異笑著,將他知道的關于日本的歷史,告訴朱樉。
朱樉滿是向往之色,不是向往那個窮鄉僻壤,蠻夷之地。
只是單純的對遠方的渴望。
“本王記住了,張異,本王在南京等你!”
朱樉發現,跟張異聊了這么一通之后,他對未來的迷茫似乎沒了。
他的心魔無非就是找不到努力的方向而已。
困在大明這個地方,他是個受朝廷看管的藩王。
他也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有些對不住大哥,對不住父親。
這種理性和感性之間的沖突,也許離開就是最好的辦法。
朱樉對于離別,倒不是太過介意,少年不知鄉愁……
只有對遠方的渴望。
“殿下有理想是好事,可是你目前的情況,行嗎?”
張異上下打量朱樉,朱樉登時臉色通紅。
朱元璋對他們的教育,一點都沒落下。
文有宋濂等大師教著,武有常遇春這種名將親自教導他練兵術。
朱樉的成績,最多只能算中規中矩。
比起小他幾歲的朱棣他比不上,比起朱?,他也差了一些。
不是他不夠聰明,而是他不夠努力。
張異是看過他們訓練的,對朱樉的性子心知肚明。
朱樉就是想要反駁,也無從反駁。
“好,本王回去,一定好好訓練!”
張異聞言哈哈大笑:
“貧道預祝殿下,前程似錦,心想事成!”
“等你回了京城,咱們兄弟喝一杯!
下次我一定把你給灌醉,也讓你出丑一次!”
朱樉拍著張異的肩膀,言語激動。
……
朱樉很快走了,身為大明的秦王的他,并不能在一地久留。
張異目送他遠去,再次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軍營已經搭建好,他告別章存道,回去守自己的橡膠林了。
宋宗真得了皇帝的封賞,積極性很高。
張師弟的指點果然沒錯,他來海南,道祖還沒當成,賞賜就已經到了。
既然工作得到了皇帝的認可,宋宗真除了幫張異守橡膠園,很快投入了教化當地百姓的工作中。
教識字,教導農耕之術,還有其他的醫學知識。
瓊州歸屬中原雖然也有數百年,這里也貶過不少大文人,但整體教化而言,比起中原之地相差甚遠。
遷徙過來的第一批漢人,依玄武軍而居,本質上還是為了玄武軍服務,或者幫皇帝種橡膠。
他教化的百姓,大多數是黎苗二族。
張異給宋宗真的死命令,是要一視同仁。
他回來的時候,宋宗真在教導農耕之術,瓊州這個地方,山多田地少,雖然氣候很好,農耕之術卻并不太行。
此時可不比后世,能有龐大的物流網絡,從大陸上運來物資。
想要將瓊州經營成大明的重鎮,承接朝廷的移民。
這糧食產量,必須跟上來。
“番薯土豆,如果朝廷第一次種植的話,也該收獲了吧?”
張異想起這件事,遙望北方,那是南京的方向。
……
幾乎與此同時,朱元璋也想起這件事。
此時,已經是十一月。
大明的第二次北伐,終于也落下帷幕。
雖然因為嶺北的戰敗,大明還是沒有完成原來的戰略,可徐達后期的操作,算是避免了大明顆粒無收。
相反,因為斷頭山后,他專心制約王保保,東西路軍,反而打出了不錯的戰果。
馮勝有中路軍掩護,一路打到哈密,貫通了河西走廊。
李文忠那邊,也將戰線推得很遠,他的進取,也讓中路軍的戰線推了一些。
雖然不成大勝,但也足夠論功行賞。
入冬,朱元璋見好就收。
穩穩消化戰果,讓眾人班師回朝。
此時的他,面前坐著的,就跪著徐達。
“徐達,你不用自責了,勝敗乃兵家常事,你雖有過,可后來也將功補過,這次朕就不賞你了,就給保兒和馮勝封賞!
你可不要有想法!”
“臣,不敢!”
徐達自不敢去想封賞的事,這次北伐的失利,他要負全責。
朱元璋不罰他,已經是萬幸。
“行了,這是過去了!今年回來,好好過個好年,你也有日子沒有見過家里的孩子了吧?”
徐達回答:
“陛下,確實有日子沒見了,妙云這孩子也越發讓臣頭疼了!
她整天穿著個道袍,天天往清心觀跑。
那地方可是關著……”
徐達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關于朱樉退婚的事,他會京城就已經有人告訴他。
“沒事,朕下的旨意!”
朱元璋輕輕一笑,并不在意。
“陛下,臣不明白,為什么將觀音奴關到清心觀?
那里,不是很不安全?”
徐達疑惑不解,朱元璋卻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