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第二,即便在明州這等小地方,也算是很不錯的成績了。
方家上下更是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方老太太的腰背瞬間挺直,愣是沒看大夫沒吃藥,十幾年的老毛病說好就好。
方母大半輩子下來,就沒這么容光煥發過,一夕之間那頭疼眼花的毛病一掃而空,看起來年輕了至少五歲。
流水席一擺就是十天。
方家族里的老少齊齊出動,幫忙操持,還找上好的石頭,請人刻了碑文。
方若華被拉著去三個寺廟還愿,添的香油錢比方家一年的嚼用都多。
再加上重修祖墳,重修祠堂的錢,這么一大筆銀錢幾乎要把家里的家底都給掏干了。
方若華又絕不會做從自家掏錢貼補的事情,都有些擔心他要繼續讀書,家里恐怕要舉債。
結果這話剛跟方老太太一說,老太太就樂了,眼神柔和下來,笑瞇瞇地道:“我們二寶別擔心,你都是舉人老爺了,哪里還需要擔心這個!”
方若華一愣,隨即苦笑,也知道自己是在犯傻。
老太太又有些欣慰,自從自家寶貝孫子一路青云直上,如今順順利利考中舉人,她高興歸高興,卻總有一點不踏實,在二寶面前也有些放不開,可今天這孩子犯一回傻,她的心到安定許多。
二寶已經是舉人,可他還小,還用得著自己!
果然是不用擔心銀錢,不多時,就有不少碧水的小商戶送銀子,送地,攜家產來投。
舉人有免稅名額,大周的賦稅也是極為繁重,為了免稅,免徭役,商戶投在舉人門下,相當正常。
這些東西當然不能真要,不過能收下的那些,方若華再讀個十年八年的書,什么都不做,也照樣花用不盡。
方家祭祖完了,在族譜上著重記上一筆,接下來還是不得閑,要舉辦謝師宴,各種文會,好在碧水中舉的只有他和林遠南,自從那日山上偶遇,林遠南就不著痕跡躲著他,顯見是有些怕,便是舉辦文會他只要不想去,那些秀才也不敢挑理。
方若華想了想,還是主動去拜見了一次那位給原主啟蒙的周秀才。
雖然原主跟著他讀書也沒多長日子,且不受重視,在自己來之前,怕是周秀才頂多有些微印象,知道自己教導的一群學生里有這么個人,可到底是啟蒙的師父,中了舉人不去看看,怎么也不合適。
結果方若華拎著四色禮品,去見周秀才時,這位老秀才卻是稱病閉門謝客,沒肯露面。
左右來看熱鬧的都不禁愕然。
方家的小郎君已經中舉,周秀才只是個秀才,雖說要尊師重道,但人家舉人老爺畢恭畢敬地登門,他卻拿喬不見,似乎不妥當。
方若華也不生氣,主動拿銀子出來請人去叫了大夫,客客氣氣地敲門道:“我早些就聽聞先生略感風寒,先生年歲不小,萬望保重。”
里面不知傳了什么話,門房終究還是不大好意思地開了門,請方若華進去。
周秀才雖然五十有三,是個老秀才,卻身體康健,自然沒病沒災,在客廳里端端正正地坐著,看方若華進門,也不起身,抬頭掃了他一眼,冷聲道:“怎么,方舉人是來周某這里耀武揚威的,還是興師問罪的?責怪我這個老秀才不會說話,竟敢說你堂堂舉人老爺是個繡花枕頭?”
這位老先生以前私底下編排的事,方若華到也聽了一耳朵,卻也只是初聽時暗道一句居然背后說人長短,還是當先生的。
回過頭也就忘了,當真沒怎么放在心上。
卻著實是真不大樂意和這等老秀才打交道,但是不打又不合適,只能搖搖頭,嘆了口氣,轉頭對周秀才身邊跟了二十年的管家道:“周叔,別忘了讓大夫給先生開一副安神的湯藥,再請他給老夫人請脈。”
不等周秀才繼續刻薄,又平平靜靜地道:“先生教我一場,我總不能讓外人說您老人家是個小心眼。”
如果他今天親自登門,卻進不了周家的大門,從今往后,周秀才怕是再也別想教一個學生?
誰會愿意把孩子交給一個刻薄無禮,莫名其妙給舉人老爺難堪的老秀才!
周秀才一愣,隨即氣得吹胡子瞪眼,卻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可不就是小心眼。
他自己說過,方若華遠比不上林遠南,還私底下嘲諷方若華就是一個死讀書的笨蛋,考上秀才已經是萬幸,絕難再進一步,偏偏人家不過二十,已經是舉人,還是鄉試第二,這臉簡直要被扔在地上踩,他心里哪能舒坦,自然不樂意見這個讓自己丟面子的家伙。
但這一切都不是人家方家小郎君的錯,難道人家還會按照他的說法,不去考這個舉人,讓他得個有識人之明的評語?
想來想去,說白了就是他這個老秀才識人不明,糊涂的很,可他確實不明白——方若華怎么能考中舉人?舉人有這般容易考?
周秀才嘆了口氣,有些意興闌珊:“罷了,是我老眼昏花,竟看不出你還是個人才,得罪了你,我以后不再誤人子弟就是。”
方若華哭笑不得,連忙安撫道:“學生在先生門下時不開竅,腦子笨,的確平庸,先生并未看錯。”
“但學生的底子確實是先生給打下的,若不是先生,學生便是以后開了竅,再努力,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周秀才臉色好看些,沉默半晌,卻還是搖搖頭:“……我看錯了,你其實是個好孩子,到不必為我開脫,我這些年總覺得郁郁不得志,對你們這些學生也算不上多上心,教了這些人,秀才都沒有幾個,也罷,也罷,哎!”
說了這話,周秀才到仿佛看開許多,捏了捏胡須:“我聽說這回鄉試,榜首也有五十余?”
方若華:“……”
好吧,您老高興就好。
從周秀才這里離開,也算是了了一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