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聽過,方老爺夫妻早年遭過難,有一個大仇家,為了保護女兒才任由女兒在項家當了童養媳,后來方老爺一家子熬過來,也沒背信棄義,還許了婚事,只是怕自己牽累項家,沒敢和女兒來往,多年下來,骨肉分離,也是苦!”
顧長生神色間也帶出幾分敬意。
他這樣的身份,住在方家這么久,怎么可能不詳細調查!不是不相信方老爺夫妻,那兩個人一看就是一身的正氣,自信昂然,絕不是卑劣小人,但他不是一個人,必須為他的同伴們負責。
以家里的地位,很快就查清楚方家這些年的情況,他們當年與人結仇,說起來還是為了保護組織里的一位同志,結果不得不背井離鄉,還害了女兒。
幸虧方老爺夫妻能力出眾,實力懸殊也全身而退,看如今到更是家大業大了,只是可惜了若華小姐。
一直在田邊坐到太陽漸漸西落,顧長生才回了方家,方家不像如今的大戶人家,不養下人,偌大的房子里就住著一家三口,方太太自己做飯,方老爺打掃衛生,他一開始看見,總覺得不可思議,后來見人家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到因為他以前在家那種穿個衣服,洗個臉也有下人伺候的日子覺得臉紅了。
他們這些人一直追求的都是民主、自由、平等,如今在家里都不能放下架子,達成平等,還怎么好意思說這六個字!
換了拖鞋,抬頭就看到方若華趴在沙發上奮筆疾書,旁邊琉璃桌兒上一盞很洋氣的臺燈,亮著并不刺目的光。
方若華沒有什么儀態,但那種隨意和自在,一點兒都不會令人覺得她的儀容有什么不妥。
她的容貌似乎也有了些變化,膚色越發晶瑩,五官清清秀秀的,不是多美,卻也漸顯精致,一點兒都不像當初在牢里見過的農婦了。
顧長生略有些怔愣,方若華一見他,到是落落大方,淺笑道:“顧公子回來了,正好,且來看看我寫的小說?!?
“荊衣記?”
顧長生挑了挑眉,拿起方若華手中的稿紙看去,只見她字跡到是十分清秀,用的是鋼筆,硬體書法別具一格。
小說女主人公秀娘,本是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為報恩情,進了農門做童養媳,丈夫溫文有禮,是個讀書人,一家人本生活和睦快樂,縱然秀娘卸下釵環,穿了布衣,日日辛苦勞作,用自己的雙手供丈夫讀書,養家糊口,但絲毫沒有抱怨。
前半截文章溫馨感人,女主角情深意濃,從不吐露半個字,可一讀,便能從一舉一動中品味出來,看她為省錢不肯點燈,寒冬臘月坐在門外借著月光縫補衣服,看她謊稱自己吃飽了飯,就為省下一把米糧。
各種細節描述得詳細逼真,讓人瞬間帶入其中,可能是大部分貧寒人家的家庭婦女都做過的,就越發讓人感動。
到了后半截,劇情急轉而下,丈夫犯案逃跑,兇惡的官差抓了秀娘,嚴刑逼供,秀娘奄奄一息,憑著對丈夫的愛,硬生生撐過各種拷打,終于等到丈夫平反,冤案洗清,接她回家。
整個大牢里這一段情節,真實到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文筆不錯,故事也好,顧長生一下子就看了進去,幾乎入了迷,半晌才深吸了口氣,抬頭看向眼前的女子,文字是騙不了人的,只從這小說里就看得出,方太太對子南情誼深厚,對方家付出了巨大的犧牲。
這本來就是原主經歷過的點點滴滴,方若華又是讀書萬千,有真情實感也有技巧,煽起情來連她自己都落了淚,何況是別人!
顧長生眼眶微微泛紅,臉上表情嚴肅認真。
項君以往還說他的妻子大字不識一個,這等詆毀,怎么說得出口,他心里一閃念,到對項君有點兒不滿,滿嘴謊言,一身驕矜,不知惜福,這等人……不值得結交!
方若華一看這位的表情,也吐出口氣來,這十幾日,她除了養傷,就是想著要在此地博一才名,先通讀了市面上各類書籍,各種刊物,到發現這個時空和她所知的時空到底有所不同,朝代更替到差不多,著名人物也都有,但她所知的那些名著,居然一本也找不到。
似乎他要是想成就才女的名聲,絕對不難,家中地下室里放著好幾塊兒硬盤,里面全是書籍,各色各樣都有,而且和當下民國不同,她生在網絡暢行天下的二十一世紀,每日接收到的信息當下的人連想都不敢想象,隨意拿出點兒東西,對民國的人來說,肯定算得上相當新鮮。
她不會矯情說什么尊重版權之類的話,畢竟時空不同,但她也不可能亂抄亂寫一氣,先不說各種著作都帶著作者的個人印記,著名作家熟悉的讀者只要一讀文章,就能把作家猜個八九不離十,一個人的作品要是風格太雜亂,讓人看起來絕對會顯得特別違和,她寫東西,必須是自己能理解的東西,也得有自己的風格。
而且這個時代,寫文章也不算安全,實在需要仔細,還有,所謂跨越時代半步者,是天才,跨越一步,便成了瘋子,這個時空推行白話文剛剛開始,人們的審美眼光還沒那么開放,她到底一開始要寫什么才合適,不能輕易決定,這幾日從諸多雜志報刊里選了《小說月報》。
還是得讓這個時代的文人幫忙看一看。
想了半天,和父親商量過,方若華就決定先寫出一些偏白話的中短篇小說試一試,一開始就長篇巨著,恐怕沒多少人去看,便是想成名,也該一步一個腳印,一點點積累。
就說這篇小說,幾乎算是改編自原主的親身經歷,一邊寫,她靈魂中仿佛有另外一個人在悲泣,此時寫來,簡直就像原主在借她的手來傾訴,文思泉涌,一氣呵成!
讓顧長生看過,方若華這才覺得妥當。
顧長生捧卷細讀了好幾遍,不禁眼睛微微發紅,半晌擊節稱嘆:“方太太文筆綺麗,寫出來的東西卻質樸可愛,真實感人,著實難得,以前到沒聽子南提起過,他的夫人居然是位才女。”
一句話未說完,顧長生便住口,輕咳了兩聲,不免有一點兒尷尬,別人不知道便罷了,他早聽說過,項君對自己的夫人相當敷衍,并無多少深情。
但看方夫人筆下的文字,愛意從筆尖滲出,但凡看過,誰又感受不到?
他不免有一些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