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大朝,文武百官都列隊在太和大殿內(nèi),此時,殿內(nèi)所有人卻是神色緊張至極,只見周圍冒出無數(shù)的人頭,把他們層層圍裹,皇帝的神色也難看之極,所有人喊叫,吵鬧,全然不管用,情景詭異。
偏偏那些御前侍衛(wèi)神色恍惚,不言不動,就和木頭樁子似的。
康親王牢牢護在皇帝身邊,他略有些潔癖,但是那人人頭拖著黑氣竟開始往他的腳上爬,登時毛骨悚然,強忍著逃跑的沖動才能釘在地上一動不動。
皇帝輕輕嘆了口氣:“朕可謂大殷第一個被鬼怪所害的皇帝了,不知將來九泉之下,見了列祖列宗……”
會不會讓祖宗們嘲笑。
康親王終于忍不住,本來想去拿小太監(jiān)手中捧的那把方真人親自送來的寶劍,可一伸手就發(fā)現(xiàn)寶劍重于千鈞,竟然蹭一下落地,插在漢白玉的地面上。
他呲了呲牙,一轉(zhuǎn)頭接過皇帝的佩劍,拼命向那些人頭砍去。
他一劍砍碎了一個頭。
大臣們怔了怔,隨即大喜,咬咬牙,都顧不上體面不體面,一擁而上,拿著手中的笏板,一通猛拍。
武將們的動作麻利,文臣們在這方面就顯得笨手笨腳許多。
康親王黑著臉道:“看來以后就是文臣也要習(xí)武,最起碼得騎射嫻熟?!?
這年頭當(dāng)官不容易,危險太多,就是碰上鬼怪,會武功的也比不會武功的更容易活命,打不過,逃跑快一點也比落后強。
但是,人頭越打越多,越打越多,而且個頭也越來越大。
大殿內(nèi)陰寒之氣彌漫,所有人都有一種身體四肢變得僵硬的感覺。
康親王手臂微微顫抖,雙腿也發(fā)軟,一顆心不停地向下沉。
就在他一個踉蹌,沒護住皇帝,讓一個人頭撲到皇帝脖子上的瞬間,忽然一個特別熟悉的聲音響起。
“陛下,王爺,方若華請見,還望允準(zhǔn)?!?
這聲音一響,人頭瞬間僵硬了片刻,就趁著這片刻,皇帝蹭一下從御座上躥出去老遠,連聲道:“允準(zhǔn),允準(zhǔn),準(zhǔn)了?!?
他喊了好幾聲才想起,不知道方真人能不能聽得到,可此時也沒人能去傳旨。
好在方若華沒那么坑。
紙鶴自動自發(fā)地舒展開身體,到了皇帝面前,皇帝一時找不到筆墨,竟狠狠心咬了自己的手指一口,寫了允準(zhǔn)二字,迅速蓋上章。
幾乎霎時間,紙鶴就消失不見。
康親王和一干大臣們精神大振,體內(nèi)力氣陡然而生,竭盡全力抵抗。
宮門前
御林軍將士也是心神緊張,看著那些仙人翩然而落,個個神色凝重嚴(yán)肅,牛犇鼓了鼓勇氣,到底沒敢過去搭話,只壓低聲音問方若華:“真人,可是出什么事了?!?
方若華嘆息:“在外面躲著,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這些御林軍將士攪合進去,怕也是做炮灰的命,一旦亂起來,己方別管是勝還是敗,總歸是要死人的。
牛犇瑟縮了下,登時苦了臉:“一將功成萬骨枯,哎。”他找門路鉆營到禁軍,又來御林軍做起了御前侍衛(wèi),為的是什么?為的一是顏面上好看,第二,那是為了安全。
御林軍說是保護皇帝,但天下承平,又不像話本小說一般,總有人不長眼敢去刺殺皇上,救駕而亡的寧國公,那都去了多少年了。
他以為自己必是安安全全,不立什么不世之功,也不會早早命喪黃泉,沒想到啊,禁軍不安穩(wěn),御林軍也照樣不安穩(wěn)。
“回頭必要去拜拜菩薩,不對,眼前有真神,還是拜拜方真人更近便?!?
牛犇嘀嘀咕咕。
方若華一伸手,夾住紙鶴,輕輕一抖,舉起來展示。
牛犇二話不說令人退開,大開城門。
反正陛下的手令他看到了,要是萬一賭輸了,那就……輸了吧。
方若華催馬進門。
“太平殿,太和殿,昭陽殿,金水橋,分成四組結(jié)陣,一寸一寸地清理。”
玄微忽然駐足道。
方若華回頭看了他一眼,緊了緊身上的斗篷。
一開始進宮門時,四下瞧著還算太平,可此時也不過片刻而已,好好的艷陽天忽然變得陰氣森森。
不光是方若華一行人察覺到不對,宮內(nèi)的宮人們同樣心驚肉跳,殿外文武大臣們都開始躁動不安。
太和殿內(nèi)一片混亂。
文臣武將差不多已經(jīng)有三分之一倒了下去,不知生死,剩下的簇?fù)碇实凵l(fā)抖。
“方真人不是在宮里留了法寶,叫什么,昆侖石?怎么也不管用!”
康親王氣喘吁吁,早失去清冷美王爺?shù)娘L(fēng)姿。
皇帝苦笑,還未開口,就聽外面有人道:“那把劍到還好些,昆侖石只是普通的法器而已,這等時候能起到的作用確實不大了?!?
康親王登時松了口氣。
太和殿門一開,方若華走進門,神態(tài)顯得頗為從容,對地上那越來越多的人頭視而不見,直接就踩上去,蓮步輕移走了過來。
皇帝看著這位腳下掙扎著想躲開,四處逃竄的頭,再看看自己眼前猙獰可怕,陰森寒冷,只看一眼就好像被吸走靈魂的人頭,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
方若華揮了揮袖子,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禮:“見過陛下,見過王爺?!?
“……免禮。”
皇帝本能地道,說完才苦笑,“方真人,這是怎么回事?”
所有大臣們都期期艾艾地看過去,眼神簡直可以說是相當(dāng)可憐。
一干水友一邊喊著彈幕護體,一邊又照例夸贊演大臣的那些演員們的演技。
“千人千面,沒有一個人恐懼的表情是一樣的,都好認(rèn)真?!?
方若華長長的披風(fēng)飄起,伸手接住飛過來的寶劍,笑道:“我也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也許確實是發(fā)生了點特別的事,打擾到了這里亡靈。”
眾人:“……”
“皇宮久經(jīng)風(fēng)雨,建成已經(jīng)有好幾百年的時光,經(jīng)歷過數(shù)個王朝,在這里死去的人戾氣都重,陛下今日大朝,他們大約也想來聽聽。”
皇帝:“……”
方若華踢一踢地面,那些人頭慢慢散開,散去各個角落,似乎挺害怕靠近她。
她說話時不徐不疾,不緩不慢,御前奏對的禮儀特別好。尤其是和那些嚇得連褲子都尿了的朝臣比,那就更風(fēng)度翩翩,讓人心儀。
“陛下,若華建議您改日修一修宮里的宮室,好些地處都已經(jīng)不合時宜,應(yīng)該改建。”
“改,一定改?!?
皇帝苦笑,“現(xiàn)在……真人是不是先清理清理這些,這些亡靈們?”
方若華笑著走過去,推開窗戶,順便把大門推得更開些。
那些大臣們拼命撞,怎么也撞不開的窗戶和門,一下子就變得特別輕巧聽話。
陽光照入,雖然還是陰暗,可人們終于松了口氣,漸漸平靜。
方若華這才道:“陛下請移駕,至于這些東西,處理起來太麻煩,此時還是不要浪費力氣的好?!?
皇帝很快就明白,為什么方若華說不要浪費力氣。
出了大殿,整個皇宮好像荒廢了十年的模樣,遍地枯草,宮宇頹敗。
宮人們的腳就像是陷入泥淖沼澤,每挪動一步都分外艱難。
無數(shù)青衣道袍的仙人分散在空曠的大殿之外,星星點點,好似點起的圣火,照亮黑夜。
“陛,陛下,上面!”
康親王的聲音發(fā)顫。
皇帝驟然抬頭,竟看到天破了一道口子,里面黑氣翻涌,露出些奇怪的東西,他一時分辨不清,只覺頭暈眼花,氣血上涌。
轟隆一聲雷。
大雨傾盆而下。
整個皇宮搖搖晃晃地震動起來。
“地動,是地動?!?
無數(shù)人驚慌失措。
皇帝臉色慘變,急聲道:“方真人!”
不光是皇宮,整個京城都動搖起來,方若華瞇著眼睛,輕聲道:“真是從沒有遇見過的?!?
以前她也不是沒經(jīng)歷過危險,但是哪怕是九死一生的場面,都是她能左右,能控制,能提前預(yù)料的,像這一次這么荒謬的場景,卻是生平僅見。
“月凜!”
玄微忽然回首。
方若華腦海中閃過一抹碎片一樣的記憶,好像這一刻,有什么從天外飛來的一抹靈魂附著在她的身上,驅(qū)動著她的身體向玄微撲過去。
幾乎只有短短一眨眼的時間,她已與玄微并肩而立,懸停于半空,隨即開口:“結(jié)陣!”
方若華聲音不大,比起平時竟多出一絲柔和,上百白玉城弟子結(jié)成陣勢。
她只覺得身上一沉,體內(nèi)的靈氣洶涌而出,很快,所有人的靈氣匯聚一處,變得肉眼可見,化作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封鎖住破開的長空。
滿朝文武百官都看呆了眼。
風(fēng)吹電閃,破碎的宮室也掩蓋不住白玉城眾仙人的風(fēng)姿,黑云壓頂?shù)拈L空被一片片金光掃過,璀璨耀眼,讓人心神動蕩。
皇帝微微一驚,一時連他這等理智的帝王,竟也理解起父皇尋仙問道的心思。
仙人若是如此模樣,凡夫俗子又怎么會不向往?
做了一輩子皇帝,凡間的一切他們都能得到,唯獨無法避免的就是生老病死,就是輪回之苦,到了太上皇這份上,不求仙,他老人家還有什么好求?
“章和這是另辟蹊徑,竟沒有出鎖妖塔,反而是想破壞封印,控制鎖妖塔,降臨凡世,好厲害,不是原來魯直的黑龍了?!?
玄微說出口的話,嚇得弟子們臉色都變,他的語氣卻也不怎么冷厲,神態(tài)雖嚴(yán)肅,卻也不至于特別擔(dān)憂,轉(zhuǎn)過頭看了看方若華,笑道,“你的靈氣和以前不一樣了,量不算多,卻壓得我喘不過氣,師父要是還在,一定會罵我?!?
方若華體內(nèi)的靈氣源源不絕地輸出,難得下定決心,以后修行要更加緊。
“有計劃嗎?”
“有?!?
玄微笑道,“別怕,不會有事?!?
話音未落,他一揮手,令白玉城內(nèi)幾個長老上前,“帶弟子們結(jié)昊天陣,守住幾身,截斷大殷龍氣?!?
幾個長老微微喘息,急聲道:“最多可截一刻鐘。”
玄微點點頭。
那幾個長老對視一眼,飛身落入陣內(nèi),一部分弟子立時變陣。
方若華頓時覺得壓力更大了三分。
玄微回頭沖她笑了笑。
方若華不禁一怔。
玄微大概很少笑,神態(tài)間的寒冰,就如昆侖山頂?shù)陌}皚白雪。
正因如此,他這一笑,就顯得分外珍貴。
“失禮了?!毙⒀劬飵е鴾嘏男σ?,俯下身來,伸手捧起方若華落在肩頭上的一縷青絲,捧到嘴邊,落下了特別輕柔的一個吻。
方若華控制住自己想退開的腳步,一伸手,接住眼睛里落下的一滴淚珠。
這感覺有些奇怪,并不是自己的眼淚,她心里空空洞洞的,并沒有和那位月凜真人共情,但又的確感受到了玄微真人的珍惜和澎湃又壓抑的感情。
那是方若華隱約可以理解,又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情感。
下一刻,玄微背后的披風(fēng)旋轉(zhuǎn),臉上忽然閃現(xiàn)出青金色的紋路,整個人直直上飛,瞬間撞入長空的縫隙。
“禁術(shù),是白玉城的太昊封禁。”
白玉城的長老們大驚失色:“師祖!”
白玉城的弟子們已是一團亂,陣法立時動搖,竟開始出現(xiàn)縫隙。
無數(shù)黑色的煙霧從地底洶涌而上,追著靈氣的光澤糾纏,徘徊而上。
‘仙人’們登時心亂,陣勢更是不穩(wěn)。
方若華心里也一跳,只覺天空也變得混沌,縫隙開始波動,一片片火光閃爍,不知為何,她忽然轉(zhuǎn)頭看一直立在一旁,從來至今半個字也沒吐出的云飛,就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
云飛一抖手,手上鐐銬落地,整個人緩緩走到地面,落入陣眼。
下一刻,黑氣便停了,陣也穩(wěn)定住,云飛的身體裂開一道又一道的血口,鮮血慢慢流出,染紅了他雪白的衣服。
白玉城的人一時呆愣。
一位須發(fā)全白的長老長嘆:“憐我眾生,世世皆苦?!?
天空一點點崩裂,又一點點合上,就是凡人也似能感覺到上面的爭斗。
“我還是第一次做個配角。”
方若華吐出口氣,只覺得體內(nèi)的靈氣快要被吸干,她那把來自白玉城的劍也瑟瑟發(fā)抖,特別膽小地躲在她的袖子里。
輕輕搖了搖頭,方若華猛地轉(zhuǎn)身,把長劍向后一送,長劍飛出,直直地釘住三皇子的衣服,將其釘在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