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的那位曾祖父，將梁文穆一族流放了？”梁薇明白他的喜歡與怨恨從何而來，心里涌起一陣愧疚與心疼……他等了她兩世，這一世又忍受了三十年的非人折磨，有這么點怨恨又是什么可責怪的？
“是。可是所謂的罪名根本就是……”李為念顯得有些激憤。
梁薇立刻打斷：“不要跟我說朝政什么的！不過就是因為爭奪皇位，這件事的本質就是惡毒的，不值一提，再去追究有什么意思！不要跟我說這個，我不會相信的！”
這打斷太生硬干脆，絕情冷血。李為念剛涌起的激憤之意不得發出，想要一口吞下又顯得太過艱難，臉色蒼白，神情怔怔的，活像生生咽下了一塊骨頭。
“曾祖父輩的事了，太過久遠了……”梁薇自覺方才的話太不客氣，便又嘆息著道，“到底是什么情況，我們都未曾親眼看到。恩與怨的判定，本來就是主觀的……我不想知道……所以，還是別提了……”希望能夠有所緩和，可還是顯得蒼白無力。
李為念也沒有聽進去，停頓片刻冷靜了下來，便又道：“還記得五峰山下，我在客棧里說過的話嗎？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的……我其實并不忍心騙你、利用你，再三這般對你，實在是因為我太想讓榮兒與義父早一天安全。他們忍受太多，那種提心掉膽的日子，實在很痛苦……”
“你說這么多……就是為了讓我原諒你？”梁薇心里一動：同樣都是犧牲我，周雪桐是因為她爺爺，而他是為了榮兒，這兩人都是他們各自的至愛。我既然能夠原諒前者，為什么不能原諒后者？
她的心已軟了下來，可口頭上還是不能原諒，厲聲道：“你到底用了什么辦法，讓皇上編出那樣的故事來接我回宮，還令他赦免了梁文穆一族？”
李為念聽她轉了話題，松了一口氣，微笑道：“不如先上馬車，我們邊走邊說？”
梁薇立刻道：“才不要上你的馬車呢！”口中還嘟囔著，萬一再被你趕下去！同樣的人，丟一次就夠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找得到鄒亦明——我對天發誓，這次是真的！”李為念果然舉起了手，指天發誓，“雖然并不是你情愿，可也是在你的幫助下，我才得以讓榮兒得到最好的一切。所以，我也要幫你治好你姐姐的腿！”
梁薇倒憋不住笑，又故意道：“可見你并不真心！你那里明明就有冰蟲髓，要是真的想我，那就直接給我好了！”
李為念面有難色，遲疑地道：“鄒先生說過，我現在的身子骨若是骨折，還是會比普通人好得慢……我留著它……不過，你實在想要，那我便……”他果然從懷中掏出一個很小的盒子來，那樣子簡直像在掏自己的心臟。
梁薇見狀，連忙擺手道：“算了，算了！我自己找好啦，這個你留著以防萬一吧！”
李為念卻沒有將小盒子收回，一臉苦笑地望著它道：“留著又有何用，反正……反正我也是將死之人……”
“你說什么？”梁薇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李為念淡淡一笑，不接這個話端，轉而道：“你快上車吧，我有辦法將鄒先生引出來，你若愿意聽我這些天的所做所為，那我便一件一件講給你。”
“真的嗎？”梁薇道，“我可不想再聽你說一句謊話！不，半句都不要聽！”
李為念微笑不語，向她伸出了手。她緩緩
地將手伸過去，放在他的手上，出乎意料，李為念的手掌竟然是暖的……
梁薇為此驚奇，望著他曲起的手指，握起自己的手。那景象好像是將一團白雪握在手中，白雪被掌溫融化，消失不見……
相比之下才發現，她和李為念的膚色很是相近，只是她好年輕，雖然瘦弱可是皮膚是飽滿的，泛著潤澤的光點，生命力十足……
他攜著她的手上了馬車，車廂內也很溫暖。然而他看她衣衫單薄，替她冷，要將自己的白狐裘給她披。梁薇嚴詞拒絕：“我練字時就懂得環保了，輕易不用紙筆練，用筆寫在水泥地上。即便用，一張紙也不會只用一遍！”
李為念不解地道：“可是這跟這件衣服有什么關系？”
“很大關系……總之，我不穿這個！”
李為念只得另拿了一件白錦袍給她披了。白是需要對比的，白錦袍的白與她皮膚的白一比，他才發現原來她的臉龐泛著多么健康的紅意！清澈的眼睛，烏黑濃密的頭發，都透著活力！他不禁在心里感嘆：她可真年輕啊！
梁薇感覺出他一直在望著自己，那目光有一絲羨慕，一絲悲傷，一絲溫柔，一絲不舍……許許多多的感情交織在一起，使那目光顯得深情款款，叫人無法直視。梁薇身在其中，深感不安，仿佛隨時都會掉進陷阱——他的計謀里，或者他的感情里……他像是懸崖，在他身邊永遠都有跌進萬丈深淵的可能……
太過沉默了，梁薇覺得必須要打破，于是試著閑聊：“榮兒呢？怎么沒有見你們在一起？”
出乎意料，李為念的臉色更沉了，冷寂之中涌現出痛苦……
出師不利，梁薇心中暗驚，還以為榮兒會是打開李為念話匣子的鑰匙，便小心翼翼地道：“你為什么會是這種表情……你……你跟榮兒吵架了？”說完就想抽自己——怎么把李為念當成普通人了，人家喝口水都是充滿智謀的，談個戀愛會跟普通人似的吵吵鬧鬧、分分和和？當然也是高智謀的——雖然看起來李尚榮溫順有余，聰明不足。
李為念仍是沒有回應，梁薇便放棄了調和氣氛的念頭，不再言語。只見李為念將手肘支在車窗上，隔著窗簾向外望著——窗簾又不是車玻璃，他當然什么也看不到，可他還是一直盯著看。
許久，梁薇幾乎適應尷尬的氣氛時，他忽然道：“我不會和榮兒見面了……”那聲音因為充滿了哀傷而顯得有氣無力。
“啊？”梁薇吃了一驚，看他那樣子，心想原來還真是吵架鬧分手了，高智商的人談戀愛也和普通人一樣啊！“為什么呀？”出于禮貌，梁薇這么問了一句，也不指望他回答。
“因為……”李為念道，“她應該得到更好的……”
“那你這是在自卑，覺得自己不好？”梁薇更是驚訝，上下打量著他——他這么外貌出眾，智鬧過人也需要自卑？
“我當然不是什么好的選擇……”
梁薇皺眉道：“她若喜歡你，你自然就是最好的！下大雪那天，你讓她引我出來，我試著跟她聊天——她話好少，可是她一說起你來……”
李為念將頭扭向她。他知道榮兒說起自己是什么樣子，可還是想從別人口中聽說。不斷地聽人說，不斷地發現榮兒有多么愛自己！
梁薇沒有讓他失望，陶醉地道：“她一說起你來，雙眼散發的出的光芒會讓任何一個女人嫉妒—
—太美了！從那目光里，都能看出深切的愛情！李為念，她深深愛著你，你便是她心中最好的！”
李為念不禁感慨，雙目泛著淚花，點著頭語無倫次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我怎么可以……早知如此……”
梁薇張口要勸，忽然想到他該與之相愛的人不是李尚榮，而是她自己！可是……她也能確定自己的感情，對李為念的喜歡、同情、怨恨，以及面對他時的緊張，是不足以匯聚成愛情的。她的愛情只屬于一個人，只屬于那個明亮清澈得一眼便看透的人，而李為念呢？對于他來說，李尚榮就是他的一切吧！
他病著時，她輕柔的聲音與清冷無辜的眼睛陪伴著他，帶給他慰藉、希望……未曾經歷，那種重要是無法深刻理解的。
一番思索，最終梁薇暫時拋下前兩世，與之后的九世，柔聲勸道：“你做了這么多才終于令榮兒不必活在懼怕里，你們也算守得云開見月明了，為什么還不好好珍惜，從此長相廝守？”
與心愛的人長相廝守永不分離，這是多少女子心里最大、最深切的愿望，難道男子的愿望不在于此？
李為念搖搖頭道：“你不明白……”
“什么不明白？在先月客館，我看到你將童千姿錯認成榮兒露出的笑容時，我就知道，榮兒是你最愛的人。我不明白的是你們既然彼此相愛，還能有什么阻礙得了你們？”一提到這些，梁薇就有些激動。
李為念苦澀一笑，長嘆道：“能阻礙我們的太多了，太多了……”
梁薇皺起眉頭，腦中飛速轉動，想著有可能的原因——父母不同意？李為念沒有父母；門弟之差？他們是兄妹，自然是一樣的出身……
對了！梁薇自覺找到了，一拍手，激動地道：“我想到了，因為你們是名分上的兄妹？！你姓李，她也姓李，漢人的規矩，同姓是不可以成親的。不過……這也好說！榮兒論起輩分來還是我表姑呢！我將來可以讓我爸爸——就是我父皇收她為義妹，讓她姓梁。隨母親的姓，這也是很常見的事。然后，你們不就可以在一起了！”
李為念安靜地聽完，微笑道：“多謝費心……”
梁薇又突然回過神來，警覺地道：“我明白了……你突然出現，說是要幫我，其實就是為了讓我替你辦這件事？”想到他果然又在利用自己，梁薇便怒火中燒。
李為念皺起眉頭，滿臉失望，盯著她道：“你這樣想……”
“不……不是嗎？你這個人說的每一個字里都有陰謀，我因此吃過好多虧了……”
李為念苦笑道：“我若想讓皇上收榮兒為義妹，又何必等你來提！榮兒外貌生得像秋以桐，只憑這一點，太后、周潛光這些人就都會對她無比疼愛。我將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皇上赦免了梁文穆一族之后，調查人口，將所有人盡數迎回京中。榮兒，自會被發現，外貌相似的事，也很快會被發現……我求的若是這樣一個結局，只需靜等一段時間便好，又何必費心求你！”
一襲話說得梁薇面紅耳赤，尷尬地道：“那……那你……那你到底是為什么……”
李為念冷笑數聲，滿面悲傷與失望，將手一張，向她的方向一擋，冷聲道：“你不要再問了……”
梁薇小聲道：“你不知道‘狼來了’的故事嗎？你就是那個放羊的小孩，總是說謊，還不許我懷疑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