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曰：忠孝之家，庭訓早膺……”

樑薇再度開口，正欲謝恩的李家人都是一驚，只得重新跪好等著下文。

樑薇硬著頭皮繼續念：“朕惟王化始於宜家、端重宮闈之秩。爾宗正寺少卿李添爵之女李氏，秀毓名門，英鍾戚畹……”

到這裡，李添爵還有李爲念都已明白是什麼意思了……李添爵暗暗將目光轉向李爲念，而李爲念全然不顧禮節，就那麼仰著頭，直直地盯著樑薇，彷彿一下子不認識她了。

樑薇也不認識自己了。

就是昨夜，她還爲了幫李爲念留住榮兒和樑清思、樑苰吵架，可是一轉頭她卻在宣讀冊封榮兒的聖旨。

樑薇還以爲，做一件對不起李爲念的事很簡單。不過是在他欠自己的那些帳上，只劃去一項罷了。卻原來，在李爲念這無聲注視中，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李氏性秉溫莊，柔嘉維則，乃朕皇太子之良配。冊封爾爲太子良娣，賜號“桐”，爾其徽音益懋、積餘慶於家邦，欽哉……”

終於唸完了，簡直是一場酷刑。

樑薇合起聖旨，遞了下去。好在接聖旨的是李添爵而非李爲念，他雙手高捧接下聖旨，樑薇大鬆一口氣，在一片“萬歲”的聲音裡落荒而逃。

該怎麼解釋？

或者不必解釋，從此就成以仇人了吧！

他不會追出來質問我吧！樑薇怕得想，想要急步走遠，卻又好想讓他追上自己，她也好告訴他，她的爲難之處……

她要回宮覆命，登上馬車之前，她終於忍不住回去一望。

榮兒依舊不願出門，其它人都恭敬地出來送她，李爲念站在人羣最前面，仍然用看陌生人的目光望著樑薇。

樑薇她想徑自走他面前問他是不是不明白，爲什麼她昨夜反對，今天卻親自來宣旨？

可是接下來又有什麼好說的，她只覺苦澀，上了馬車匆匆回宮了。

覆命之後，她一步步走了半天才走回到鳴玉閣的山下。

時近黃昏，她要爲除夕夜宴換一件華服。

走到廊上，她與周雪桐不期而遇。

雪桐的臉上一片妖治的緋紅，看到樑薇，用分不出喜怒的聲音道：“多謝照顧，我該回去準備吃年夜飯了?！?

“哦……”樑薇想，她肯定什麼都知道了。

周雪桐轉首望著天際的一片緋色，忽而一笑道：“是不是這一年就要過完了，所以這麼多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著了急，前呼後擁地發生，叫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對啊……”樑薇無力地道。

周雪桐輕拍著欄桿繼續往下走，與樑薇擦肩而過時沒有絲毫的留戀，就那樣輕易地走了過去。再走幾步，她卻又停了下來，轉頭盯著樑薇，滿腹怨憤地問：“你們姓樑的，是不是都這麼反覆無常？”

樑薇想到李爲念看自己的眼神，鼻子一酸，嘆道：“對啊，你今天才知道！”

“姓樑的，姓秋的、姓宋的還有一個姓李的……”她不屑地念著這些姓，卻在心裡算著這樣一生賬：一個姓“周”的女子能換其它四姓女子，怎會有男子不肯呢！

昨夜雪桐還覺得自己提起榮兒的事是大錯特錯，事到如今，她真恨自己沒用更狠更毒的法子好好折磨衆人……

好好的一個年，爲什麼就她一個人不痛快！

“還有你，爲什麼！”周雪桐又向樑薇質問。

樑薇無奈地道：“我沒有辦法……”

周雪桐冷笑道：“昨夜你說這話我還信，早上你明明就是揹著‘辦法’出去的！”

樑薇心裡夠難受了，經受她這般盤問，不由得勃然大怒：“樑苰這個混蛋，要我一定要這麼做，否則他就殺了李爲念！你要我怎麼辦？”

“你爲了李爲念，就要這樣對我……”

樑薇怒道：“李爲念的命，還比不上你的心裡痛快不痛快？”

“他早該死了！”

樑薇見她說這話時沒有一絲猶豫，眼神亦沒有絲毫閃爍，展現出異乎尋常的冷酷與殘忍。樑薇有些震驚，後腦勺被揪起來了似的，冷笑著說：“原來你們都是一樣的人，殘忍、冷酷、自私、專橫……你，何嘗不是撒了盡謊，辦足了壞事，卻還要讓世事以你高不高興爲規則。李爲念發展勢力，培植眼線就該死，可是你呢？你讓郭川澤還有樑苰殺了李爲念的那些眼線，所用的又是怎樣的勢力？你們不過都是一樣的人，至少李爲念明明白白地跟我說了他的一切，你們卻都在惺惺作態！”

“如果讓你嫁

給一個你不愛的人，你會如何！如果竹子靖沒有娶你，而是娶了其它女子，你又會如何？”周雪桐是如此激動，以致於她忽略了這話與樑薇的話根本沒有絲毫關聯。

“至少我不會像你一樣，非得讓天下人跟我一樣不痛快！”

“你最好說到做到！”周雪桐咬牙切齒地道。

“你想怎樣，又要對子靖使手段了嗎？”樑薇說這話時，居然一點也不激動。

周雪桐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冷笑道：“等你的子靖變了心，你處在我這樣的境地，還不知會哭成什麼樣子呢！”

樑薇不急不躁，輕輕地嘆道：“還好他不會……”

周雪桐初時沒有聽明白這句話，待聽懂了，在心中回味一陣，不由得妒火大起，盯著樑薇的臉，身體裡一團火在燒。一個思緒在她腦海裡莽撞地衝擊著，她比我好在哪裡，爲什麼他能讓一個男子對她死心塌地，我卻不能？

她自知這麼想，實在心胸狹窄，可是她就是止不住地想，憑什麼樑薇能夠如此自信竹子靖會永遠愛著她，可是她卻不能夠？

她想要的是平等，她受不了這份落差。正如樑薇所說，她身陷泥淖，就恨不得把別人也拖了進來！

她的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以無法的阻止勢頭壯大。她怕了自己的心胸狹窄，連忙離開了。

一路離開皇宮時，她還足下生風。出去之後，她腳下越來越虛浮，速度也就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大街之上，熱鬧的人羣中還多的是孩子亂跑亂鑽，周雪桐腦袋沉得像是灌了鉛，在這樣的境況中，只覺寸步難行。

她的心緒越發煩亂，擠在人羣中走上一陣，被前面一對男女擋了去路。

這對男女衣裝華美，男子高大挺拔，女子嬌小玲瓏，兩人並肩而行，指點著大街兩旁的景色竊竊私語，態度親暱，似是一對神仙眷侶在花園中並肩漫步。

樑薇和他們可不一樣，她拖泥帶水，如果有足夠的空間，她情願匍匐前進……

她擠也擠不過兩人，想出聲請他們讓開，發著燙的嗓子也發不出聲音，就只好默默地在後走著，垂著頭，了無生氣……

這時，她多麼黯然無光，卻有人認出了她，語氣裡滿是意想不到：“周姑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