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端午,吳瑾就是吳瑾,他不可能是倪重陽的!”楊端午在來督察院之前,很多人對她說過。
甚至連她自己,也認爲可能是如此,她只是抱著最渺茫的希望來的,可不代表她已經做好了吳瑾就是倪重陽的準備。
回憶,每襲來一次就擊垮她一次,水光盈溼了眼睛。
直到她終於意識到,她這是做什麼,激動的不能自己了嗎?可是,明明找到倪重陽了,她不應該高興嗎?
她還哭什麼?
她終於走出去。
簾子翻落的聲音,驚的吳瑾側頭,對上了端午含淚的目光。
端午只覺得,每往前踏一步,就好像是踏踩在她的血肉上,她聽到心狂跳的聲音。
“你就是倪重陽吧。”不等楊端午開口,楊逸辰搶先忿忿不平的說道:“既然三姐夫還在人間,爲何要避而不見我姐姐呢?”
原來,就連楊逸辰都已經認出來了。
周星星靜靜的等待著面前這個自稱是吳瑾的男子回答。他不想插話,也不想離開。
讓大家都想不到的是,吳瑾臉上是出奇的平靜。
他望了楊端午一眼,那輕飄飄的眼神,如此的陌生,好像他是真的從不認識她一樣:“我想你們都搞錯了。我不知道你們說的人是誰,可我知道我自己是誰。”
楊逸辰說:“這天下是不可能有長的這麼相似的兩個人的,三姐夫,你爲何不願意承認呢,莫非,你有什麼苦衷嗎?”
吳瑾淡然一笑:“楊將軍,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也希望我不是吳瑾,就不必坐在這牢什子輪椅上了,可是,我偏偏就是吳瑾,我偏偏就是這個倒黴的瘸子。”
楊逸辰生氣了,上前幾步,一把揪住了吳瑾的衣領:“我姐姐爲了等你,等的眼淚都流乾了,如今你見了她,爲何不願意相認?你究竟想幹什麼?”
“這話應該是我要問你吧,楊將軍。你堂堂一個大將軍,卻過來欺負一個瘸子,你究竟想要幹什麼呢?”吳瑾伸手握在了楊逸辰的手上。
那手指,蒼白病弱,就算是要用力移開楊逸辰的手臂,都很艱難,又怎麼有力氣掄動扁擔呢?
楊逸辰想起倪重陽掄扁擔打人的武功,再看看眼前這個病的面容蒼白的吳瑾,驀然一怔,手,下意識的鬆開了。
此時,周星星飛速的瞟了楊端午一眼。
楊端午自始自終都還沒開口說話呢。
她靜靜的看著吳瑾那略帶泛黃的指甲,他細長的手指微微分開,指腹上都是厚厚的繭子。
倪重陽爲了磨藥草,經常要手握磨石,所以,指腹上留下了很厚的繭子,再加上藥粉的顏色,染的指甲微微發黃。
眼前這個自稱不是倪重陽的男子,他的手指甲和指腹,都有著和倪重陽一樣的特徵。
他就是倪重陽,可是,他就是不願意認她。
她想起那天在晉州,烏雲密佈,他過來救下她,可是,不管她怎麼追趕他,他就是不願意回頭看她一眼。
當時,他也是好像現在這樣,絕情的說:“我不是倪重陽,我是吳瑾。是你認錯人了。”
不,她不曾認錯。而是他不願意相認。
“重陽哥哥,就算你化成灰,我都不會認錯的。”端午終於開口了,哽咽著,緩緩上前,凝神著他。
楊逸辰退開。
“你就是重陽哥哥。”
她的聲音很輕,可是,卻非常的肯定。
吳瑾垂下眼睛,看著她的鞋尖,冷笑道:“我今天只是來繳納缺少的稅銀的,不是要來聽你們胡言亂語的!周大人,還有什麼事嗎,如果沒有的話,請恕我要告辭了!”
周星星看向了楊端午,一面笑道:“吳大人,我這裡是沒你什麼事了,可是,端午姑娘那邊……”
“端午姑娘那是神經錯亂,我沒有空閒奉陪她。”吳瑾冷冷的丟下一句,輪椅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他轉身就走。
他的話,冷透了她的心。好像尖刀刺入她的血她的肉裡。
他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她的心裡。
一步一心碎,一步一絕望。
“姐姐,你真的讓他走嗎?”楊逸辰急了。
逸辰知道端午已經等的太久。他是唯一一個不會說端午是神經錯亂的人。
端午擦了擦眼淚,快步走上去,攔在了吳瑾面前。
吳瑾說,“端午姑娘,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既然如此,那麼,你爲何不能看著我回答,你不是?”端午正色問道。
冷風吹落她的淚。
吳瑾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咬了咬嘴脣。
當他擡頭的時候,雙眸一瀉星光,芳華流閃。他的嘴脣固執的緊閉著。
“我不是。”他說不是的時候,眼神沒有躲閃。
他的眼神告訴她,他並沒有受人脅迫,他並沒有苦衷。
他只是已經沒有倪重陽的心。
他是心甘情願要做吳瑾的。
“究竟是爲什麼。”她問。
吳瑾搖搖頭,“端午姑娘,人生還長,你珍惜眼前吧!你的倪重陽,自從跳崖那日起,就已經永遠離開你了。”
“重陽哥哥不會離開的,他一直都在。”端午說。
“該說的我已經說了,後會無期。”吳瑾訣然前行。
端午渾身都在顫抖。
楊逸辰上前,“我不管你是倪重陽還是吳瑾,總之,你都不可以走。”
吳瑾說:“那麼,你想幹什麼。”
“我要帶你回去。”楊逸辰說。
“回哪裡?吳瑾的家不在楊府。”吳瑾冷笑,“楊將軍,你終歸是太年輕了。”
楊逸辰還要說什麼,督察院忽然擡進來一頂轎子。
下轎子的是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子。
是方圓!
“端午姑娘,我是特意來接我未婚夫回去的。”方圓笑容裡帶著火氣,“不知道端午姑娘找我未婚夫什麼事嗎?”
端午一怔:“未婚夫?”
“是的,全京城的人都已經知道,我們方家和吳家的娃娃親。”方圓說著,把手放在了吳瑾肩膀上,“是不是呢?瑾哥哥。”
那嬌滴滴的聲音落在人耳朵裡,聽的人心裡一陣酥軟。
吳瑾點點頭,“是。”
楊逸辰急了,“這簡直是胡扯。”
方圓不客氣的說,“莫非你楊將軍要棒打鴛鴦?”
“明明是你們……”楊逸辰氣的說不出話來了。
端午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她對逸辰說,“弟弟,既然吳公子還有事,我們就不拉他聊天了。橫豎我們也要和周大人談一些事。”
吳瑾擡起頭來,看了一樣端午,眼神裡,依舊是波瀾不驚。
“那麼我們告辭了。”方圓重新上了轎子。
轎子動了,吳瑾也跟著動了。一點都沒有留戀的背影。
端午目送,幾乎要站立不住了。
“端午姑娘,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派人把吳瑾給抓過來。”周星星的聲音響起。
端午擦了擦眼淚,回頭對周星星說,“周大人有心了。可是,我和他之間,只是私事,周大人的心意我領了。”
楊逸辰遞給楊端午手絹,“姐姐,你就這樣讓他走了嗎?”
“我也不知道。可是連方家的人都出來了,我們如果不讓他走,會連累弟弟你的名聲的。我不希望你們因爲我的事,被影響了聲譽。”楊端午嘆了口氣,“再說了,他的眼中這麼淡漠,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否留的下他。”
楊逸辰嘆了口氣,“難不成他是看上了方圓,所以始亂終棄?他若是敢這樣,我一定打斷他的……”說到這裡,楊逸辰纔想起吳瑾已經是沒有“腿”,不由的臉一紅,改口說道,“不過,看他無情的樣子,倒好像真的不是倪重陽罷了。不然,再好的戲子,也絕對演不出來!”
周星星說:“二位不必過慮,也許吳大人是還沒想清楚,畢竟你們分開也有一段日子了,這其中都遭遇了什麼,誰都不知道。端午姑娘若是方便,可以去吳宅找吳大人。吳大人可是終年不離開吳宅的。”
端午對周星星行禮,“多謝周大人指點。周大人說的對,只是一時之間,我還沒做好這樣的準備罷了。”
“恩,端午姑娘很聰明,相信一定可以解決好這樣的事的。”周星星說。
端午點點頭,然後告辭,周星星說:“還請替我向楊大人問好。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只管吩咐。”
端午回到楊府,楊康自然是問起這事,可是端午心情極亂,沒說幾句就回房休息了,楊康只有問楊逸辰。
逸辰說,“那個吳瑾真的和倪重陽長的一模一樣,若非親眼所見,我也是斷斷不信的。可他開口閉口都是我們認錯人了。倒弄得姐姐傷心不已。後來,方家小姐方圓來接走吳瑾,還說吳瑾是她未婚夫,姐姐只好先和我離開。”
“竟然有這樣的事。可是這天下,怎麼會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呢?”楊康是斷然不信的,“那麼,吳瑾一定就是倪重陽。”
“父親也這樣認爲嗎?可是,如果他就是倪重陽,他爲何不認我們呢?”楊逸辰問,“難道他有苦衷。”
楊康伸手撫了撫眉心,“首先我們要查的,是這些日子來,他去了哪裡,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吳瑾的。這些,我都會從頭查起。”
房間裡,北風吹進一室的陰涼。
如曝的黑髮散落,蝴蝶長衫上那一向自信俊逸的臉,此時,卻好像被風雨打落的柿子葉,銅鏡裡映出了灰白色的臉。
那竟然會是楊端午的臉。
沒有生氣,一副死灰。
連嘴脣都失去了血色。
“重陽哥哥,我知道是你。可我不知道,你爲什麼變了。”
耳邊,是冷冷的風聲,不知是誰,反反覆覆在唱著一首歌——人不如故,人,不如,故……
而今日,楊美丫給林安夜做“助理”,倒是收穫頗豐。
能夠這麼長的時間陪著心愛的人,這自然是很快樂的事,以至於美丫一整天的眼睛裡,都是歡樂。
林安夜回楊府後沒看到端午,又見楊逸辰很不高興的樣子,就問起了吳瑾的事,楊逸辰也沒把林安夜當做外人,一五一十的都告訴林安夜。
林安夜於是和楊康單獨說道:“聽說您想知道吳瑾的一些事。剛好,我在京城認識不少人,明天我就去打聽打聽。”
楊康說:“有勞你了。”
次日,軍營有事,楊逸辰於是先走了。
“吼,吼,”一羣兵丁正在都統的帶領下進行操練。
雖然已是初冬,但兵丁們都只穿著一件單衣,大幅度的運動,讓每個人身上都冒著淡淡菸絲樣的雲霧。
軍營裡日常操練的課目很多,兩百多斤的大鐵錘是每日必練的項目,而很多新來的兵丁,根本舉不起來,勉強爲之,不是扭傷手臂,就是被砸傷。
爲了讓兵丁們可以儘快適應,都統要求每個新來的兵丁每日都要圍著軍營跑上十圈。這跑步不僅可以鍛鍊氣魄,更能增強耐力和意志,而這些,是出征打仗最重要的。
在軍營裡,還有一個很特別的課目,就是長矛衝刺演練。
兵丁們把秸稈捆紮成人形,一排排稻草人依次擺開,兵丁們也是手持長矛整齊列隊,在號令聲中,一支支長矛刺向稻草人,頓時秸稈碎末滿天飛,被刺破的冰渣也是咔咔做響。
軍營裡的生活,是簡單而充實的。
除了日常操練外,部分兵丁還被安排去開荒種地。
所種的一些東西,大多是土豆,蔬菜等快熟又實用的。
這些作爲兵丁的飲食補充,既經濟又健康。
楊逸辰一回軍營,就暫時忘卻吳瑾的事。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感覺很舒適。他好像從來都是屬於這裡的。
楊府。
晨光熹微。
格子窗打開,一縷乳白色的陽光照進來,楊端午坐在鏡子前,看著蒼白的臉。
因爲昨晚睡了一覺,此時她已經從極度的悲傷裡走出來,她決定要去吳宅,親自問一問倪重陽,哦不,問一問那個“吳瑾”。
她手執青螺,給自己畫眉,然後乾燥的紅脣上也描了紅,因爲化了淡妝,整個人看起來氣色好多了。
她出門的時候被楊康看到了,楊康沒有攔著她,而是讓人去跟蹤她。雖然他不用猜,也知道端午去的是何處。
誰知,吳宅的大門被關著,她等到天黑都沒有人進出。
後來問了鄰居才知道,因爲吳宅的人不多,吳瑾又不願意和吳宅別的人說話,所以,吳四火別的親戚都已經搬到熱鬧點的宅子裡住了,只留下吳瑾住這裡。
而吳瑾因爲腳不方便,所以,基本上都是兩三天才打開大門,讓下人們出去買菜,存在家裡,然後這幾天就不開門了。
端午沒有死心,她決定天天來等,總能等到吳宅開門的吧。
入了夜,風有些冷了,端午攏了攏衣領,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寒冷。
到了楊府,看到幾個護院匆匆走進去,端午就明白了,那一定是楊康讓他們跟蹤她的。
楊康一定是關心她,又知道勸不了她不出門,所以,才暗暗派了護院跟著她,保護她。
端午嘆了口氣,看到楊康房間裡的燈亮著,就走進去想讓楊康別擔心她。
誰知,林安夜也在房間裡。
“端午姑娘,你回來了。我和楊叔父正在談吳瑾的事呢。”林安夜起身說。
端午看了楊康一眼,不明白怎麼連林安夜也關心起這個事情了。
“端午,你坐下,林公子已經打聽到了有關吳瑾的一些消息了。”楊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