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堯坐在一旁聽田豐兩人閑聊,直到一個時辰之后,才開口道:“二位先生,如今袁紹已敗,你等皆成白身。本初雖為名門之后,但絕非當世英主,以二位先生之大才,不該愚忠于袁紹一人。甄堯不才,愿請兩位先生助我。”
田豐、沮授聽罷紛紛閉口,兩人都不是今日才被抓住的。這些日子即便是跟著甄堯一同趕路的沮授,在途中都沒聽到甄堯一句勸降的話。
甄堯不說,沮授卻不能不想,自學成出仕以來,效力于韓馥時,韓馥被甄堯擊敗。效忠袁紹,本以為可一展宏圖,卻又處處受制,如今袁紹亦敗給了甄堯。
這幾日白日夜間,沮授時時都在想,自己的命是甄堯救下來的,是就此隱居山林還是出仕毋極,但一直沒有決定。而田豐,被張飛等人抓來以后,也沒人問他降不降,知道甄堯今日前來,才有此一問。
沒有正面回答,田豐反而問道:“敢問州牧,如今既已得司隸,若再用兵,會向何處?”
對于田豐的問題,甄堯不需要太過考慮,就明白了這老頭的用意。前世記憶中,這老頭應該是忠于大漢而非忠于袁紹,否則也不會幾次三番的駁袁紹的面子。
而他既然這么問了,甄堯也就清楚該怎么去回答:“以先生之間,西進乃一朝一夕所能成?”
已經占有了洛陽,馬上就能拿下潼關,再往西,那可就是長安了。長安城雖然也只是一座城池,但因為城內有天子,它就變得不同了。甄堯這話的意思,在田豐的理解下,就成了攻打長安,迎回我朝天子。
田豐剛要說話,甄堯卻擺手道:“元皓先生先別說話,不防將你心中所想寫下來。沮先生,你以為西進如何?也請用筆墨記下。”如此說著,甄堯對一旁侍衛擺手示意,后陣很快便走進屋,并把筆墨紙張都拿了出來。
田豐很快取過一只筆桿,而沮授在百般思量之后,也將毛筆捏入手中。兩人都是當世大才,自然不屑于去偷看對方,簡簡單單寫下幾字,也就收筆了。
只是當兩人看向對方所寫時,都不禁搖頭。田豐所寫是:‘奉天子以令不臣’;沮授所寫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兩人的心態與謀劃的差異,從文字表面就能看的出來。
田豐搖頭,是因為自己這位摯友似乎對大漢真的死心了,記得數年前二人相談時,對方雖然不如自己這么明確的要還朝于天子,但也不至于說出紙上所寫的話。
道不同不相為謀,思想有了分歧,以后這摯友恐怕就做不成了。因為從寫下這兩句話開始,一層透明卻又存在隔閡,已經在兩人之間展開。
沮授搖頭,是對田豐的脾氣而感到無奈,性子太直,做什么都直言直語,就連這么一句話,都寫的思想露骨。這讓在旁邊看著的甄堯作何感想?
搖頭之后,兩人卻有對甄堯此舉頗為驚異,簡簡單單兩張紙,不但試探出了他所要知道的,還將同為袁紹帳下的自己二人,制造出了分歧。
沮授和田豐的表情,甄堯都看在眼底。這個結果,在他開口的時候就預料到了。倒不是他能掐會算,而是這兩位的心性,他甄堯都很清楚。
如同前世歷史上記載那般,沮授還是提出了‘挾天子’的政治意圖。只不過對象變了,不是袁紹,而是自己。而田豐,就如曹操帳下荀彧一般,雖然會幫助大漢諸侯征討天下,但他們骨子里還是深深刻下了大漢印跡,這種印跡不是人力能撫平的。
曹操能用荀彧,甚至將之比為王佐,甄堯自覺容人之量不會比曹阿瞞小,當即滿意的收下兩張紙條,笑道:“不論挾天子也好,奉天子也罷,堯首先要面對的,是大漢其余諸侯。”
“戰火紛爭,野心、欲望能夠讓一個草民發家,同樣也能讓人毀滅。二位先生,堯要走的路還很長,望二位先生助我一臂之力。”說罷,躬身相拜。
“授,拜見主公”到了這一步,發而是沮授快田豐一步,躬身向甄堯臣服。
田老頭嘴角閃過若有若無的苦笑,在沮授起身后同樣拜道:“豐,參見主公。”
甄堯聞言大笑,隨即提到要帶兩人離開,哪想田豐卻擺手拒絕,只道把門口那些監視的兵卒撤掉,讓他能夠自在一點,就行了。至于住處,田老頭子不是很講究。
田豐住這,沮授作為田豐好友,本來也該留下來陪著。不過他家中還有母親、兒子、妾室在家中,能回家自然是回家住。而在他還沒有拜甄堯為主之前,他家也是被監控起來的。
對于二人的決定,甄堯表示贊同,留下一個下人任憑田豐使喚,甄堯便與沮授走出了院門,一起離開的還有周圍十數兵士。
將沮授送回家,同樣親自下令撤銷對沮家的監控。這種舉措讓沮大軍師頗為意動,又是一番道謝后,才回家與妻兒老母同聚。而甄堯,順利收下兩位大漢謀士,這讓他十分滿意,早早的回到太守府,把高覽叫了來,一起小酌小宴。
洛陽戰事已停,甄堯首要任務就是為袁紹下達的一系列政令買單。很難想象,昔日的繁華帝都,沒有像歷史上那般被焚毀,卻也凄凄慘慘。
人丁不旺只是小事,苛捐雜稅也比較容易擺平,但治下田地荒蕪,馬上就入秋了,糧食能有多少?百姓該如何過活?
因為手中只有半個司隸,而實際上在袁紹控制下的僅僅河南河內兩地,是以想要保證自己武力的袁紹,做了和他那族弟袁術一樣的事情。大肆征召男丁,許多家庭皆是婦孺,連個男孩都沒有。這讓見慣了冀州各家各戶都有男人當家的甄堯,大感無奈。
想要讓洛陽重新恢復至黃巾戰亂以前的水準,甄堯自覺這浩大工程,不是一兩年能結束的。而因為最近一年內擴張太快,冀州老本也是快見底了,這就說明甄堯是真的不能再起刀兵。
“打下潼關,讓文遠鎮守關隘,自己也該回毋極了。”甄堯心底默嘆,想到了毋極,腦中自然而然的出現家中嬌妻的面孔,而其中,呂玲綺現在的‘臃腫’模樣,更是讓他期待。
且不提甄堯整日忙于洛陽的恢復工作,單說潼關下,當趙云和張遼一同領兵來援后,張飛、張頜兩人均是神情振奮。
張飛一人難擋潼關與張濟叔侄兩面夾擊,張頜領著兵馬來援后,已經能分兵作戰,并且不落下風。如今又有上萬騎兵來援,眾將心底都有念想,這潼關要不了多久就能拿下。
“叔父,南陽送來急報”而在這一夜,潼關東南方的張濟大營中,張繡火急火燎的跑進大帳,并將張濟叫醒:“曹孟德趁我們叔侄領兵在外,派麾下大將夏侯惇攻打南陽。這是胡車兒送來的求援急信,若無援兵,僅靠城內八千兵卒,甚難守住宛城。”
原本還瞌睡不醒的張濟聽到這話,立刻慌了神:“曹操?他攻打我南陽了?”
張繡苦笑點頭,將手中的急信遞上去:“這是胡車兒的親筆信,他寫字都是叔父教的,絕對假不了,傳令兵卒亦是宛城親衛。”
“該死”張濟狠狠捶地,他倒不是擔心其他,只擔憂家中美妻是否會被曹家大將擄了去。有小道消息稱曹孟德最喜人婦,他張濟是萬萬不愿戴這個綠帽的。
“叔父,如今我等該如何應對?”張繡眉頭緊皺:“據麾下哨探來報,甄堯又派遣兩位軍中大將馳援而來,一人是白馬趙云,另一位是并州張遼,都不是易于之輩。”
這么幾年過去,趙云的名頭已經漸漸闖出來了。而張遼,對于當初同殿為臣,都在董卓手下效力的張繡,雖然沒有正面接觸,但也是聽聞此人名號的。
“侄兒以為該當如何?”張濟搖頭苦嘆:“傳令下去,即刻退兵。”
雖然知道如今退兵是最好的選擇,但張繡也沒想到自家叔父會下達這么急的命令。這都三更半夜的,不點火把,路都看不著。
似是看出了侄子的困惑,張濟無力道:“張飛既有援兵,明日必來尋釁。若我等今夜不走,明日就走不脫了。”說罷下床穿衣,一點也不拖拉。
正如張濟叔侄所想,第二日張頜、趙云來到張濟兵營外,一番叫罵后才發現對方早就開溜時,臉色變幻精彩十分。在張濟營內搜了搜,發現對方是匆忙離開,留下了不少糧草與輜重,兩人一合計,將城內所有能用的打包裝回了自營。
兩人領兵回營,張飛還在潼關下攻戰,只有張遼,被留下守營。當得知張濟叔侄已經領兵離開后,張遼也搖頭失笑,這戰事似乎也太過順利了。
潼關是由牛輔本人鎮守,而牛輔因為與袁兵交戰就已損失了不少將士,之后能勉強抵擋張飛攻勢,皆靠張濟叔侄從旁牽制。如今張飛能夠全力攻城,威勢一下子就顯露出來,僅僅攻城半日,潼關就已有小半失守。
而當正午過去,張飛準備歇息片刻繼續攻城時,營內傳令兵突兀出現,把張濟叔侄離開的消息帶來,以及張頜、趙云等人讓他暫且退兵,回營商議。
張飛當即下令回營,讓關頭的牛輔大口喘氣不止。而回到兵營,看著一車車剛拉來糧食與輜重,不禁笑罵:“張濟叔侄實在膽小,一聽子龍、文遠前來,就嚇的溜走了。”
“我看未必,”趙云二人剛來,對這里的戰事并不清楚,倒是張頜有充足的了解,聽到張飛這么說,卻是不住搖頭:“料想應該是南陽發生了變故。益德不妨派出哨探,外出打探南陽之事,或許幾日后就能知曉張濟叔侄為何退兵了。”
張飛對此倒是報無所謂的態度,在他看來張濟退不退兵都一樣,不過張頜開了口,也就點頭答應。之后四將就開始商議該如何攻取潼關,關隘兵卒雖少,守將亦非能人,但總歸是有阻礙的,能將損失降至最低,就是他們需要做的事情。
四日后,出營南下前往南陽方向打探消息的探哨回來了,并且把曹郡攻打宛城的消息說了出來。聞得此消息,張飛等人才暗道難怪如此。不過這消息對于他們而言并無太多用處,因為此刻潼關已經被四人攻克,而守關將士只有牛輔只身狼狽逃回長安。
不過旬月,甄堯的詔令便從洛陽傳來,留張遼領一萬騎兵,五千步卒鎮守潼關,以防長安。其余諸將,即可回師洛陽。
對于甄堯的詔令,張遼欣然接受,雖然他如今依舊是并州戰將,但甄堯信中已經寫明,張遼作為甄堯向呂布‘借用’的將軍,暫時聽令于毋極。
這只是一個形式,不論張飛三人還是張遼自己都明白,自從他跟著甄堯離開晉陽后,就不單是呂布帳下健將了。
轉眼間,大漢就迎來了新一輪的夏末初秋,張飛、趙云、張頜三人也遵照甄堯的軍令,領兵回到洛陽。而此時甄堯已然歸心似箭,將洛陽大小事務都交予田豐,任命其為司州州牧,留下高覽鎮守虎牢一地,以防兗州曹操后,自己就帶著張飛幾人輕騎北上。
從洛陽往毋極趕,自然不可能一日就到,當夜晚露宿村落時,甄堯笑問:“公允,可是許久未歸冀州了?”
沮授身為文士,雖然會耍兩下寶劍,但身子骨和甄堯等武將出身的人,還是有極大的差別。騎馬奔走一整日,剛坐下地,整個人都要癱倒了。聽到甄堯問話,卻又不能不回答,只得勉強露出笑意,點頭道:“主公治理冀州,較之他人,實是百姓之福。”
“百姓總是容易滿足的,”甄堯右手指了指附近的炊煙:“只要他們能夠生活下去,每日都能吃上一口飽飯,再添一些菜食,有沒有肉都并不苛求。農耕盡興時,回屋能喝上兩口小酒;刮風下雨時,有結實的房屋可住。簡單而淳樸,耿直而勤勞。”
沮授默默聽著,身為謀士的他,對于民生問題并不是很看重,但也知道百姓若能歸心,對自家主公自然是好處多多。
在屋內歇息一會,一個穿著草鞋的小孩突然推開門:“兩位叔叔,爹爹給你們做了‘煮餅’,讓牛娃給你們端來了。”小孩身后,一個和比他稍大,身子也要粗壯不少的少年,手中就拿著幾張烤餅。
鄉村的吃食,不用考慮它的美味,因為唯一的調味用品就是鹽,沒有雞蛋,也沒有肉,就一張用小麥磨成的面粉而烤制出來的燒餅。
甄堯還能走動,自然不會讓小孩自己端著走進來,起身迎了上去,將吃食接過后,笑問道:“你叫他牛娃,他叫你什么?”
“我叫他賴猴。”推開門的小孩有些怯生沒開口,反倒是他身后的‘牛娃’嚷聲道:“在林里戲耍,就像一只猴子,喜歡到處爬。”
聽到身后人開口,小孩立刻不干了,轉身說道:“你抓不到我,你這牛也上不了樹。”
“我為什么要上樹,等我長大,肯定能撞斷樹干”邊說著,‘牛娃’露出一副惡狠狠的模樣,無比相信自己以后會有這份能耐。
“牛蛙?賴猴?”甄堯嘴角輕笑,帶著兩小孩走進屋內,把吃的往沮授身邊放下后,又轉身問道:“你們都姓什么?叫什么?就是父母給你們取的名字。”
“我叫牛金”少年不怕生,粗聲粗去的開口,順便把自己的志向也說了出來:“以后我要成為一名將軍,向高將軍一樣”因為身處魏郡地界,這些小孩子知道的最多也就是高覽了。
孩童似乎就要和少年賭氣一般,咬牙道:“我是牛埌,以后我,我也要當將軍。”
“牛金?將軍?”這兩個詞隨便一個甄堯都不會有反應,但放在一起,卻讓他想到了一個人:歷史上魏國后期,戰功赫赫,官至后將軍的牛金。而比較印象中牛金出道年齡,再看看眼下的少年,似乎有不少地方是吻合的。
心中即便有些猜測,甄堯也不準備對此作出什么舉動,只是對兩個孩童勉勵一番,讓他們朝著自己的目標向前走。待兩個小孩蹦蹦跳跳的離開后,甄堯不禁暗想:“不管你是不是那個連司馬懿都忌憚到非得鴆殺的牛金,既然你崇拜高覽,日后肯定會去尋他的。”
而一直在甄堯身后的沮授,似乎看出了點什么:“主公可是覺得這兩個孩童有為將的潛質?何不將其帶回毋極悉心輔導?”
甄堯聞言搖頭:“他們若在將來真能為將,那不管是在這偏僻小山村,還是毋極繁華之地,并沒有太多差異。但更加貼切自然,沒有城池的束縛,他們的成長也就沒有限量”
從甄堯口中,總是能聽到這些稀奇古怪的言論,但這些話又仿佛都有它的道理,沮授自知辯才不是甄堯的對手,當即不再多嘴,一口咬下面餅,然后用力咀嚼。
第二日天亮后,甄堯幾人紛紛從屋室走出,解開綁著戰馬的繩索,與收留他們過夜的百姓道謝后,悄悄留下小塊碎金,便準備繼續上路。
牽著戰馬走出村落,甄堯剛要翻身上馬,卻聽到后面響起一聲呼喊:“幾位叔叔、伯伯再見。牛金以后當上了將軍,會去看你們的”略顯稚嫩,但卻有充滿堅定的話語,讓翻身上馬的甄堯,嘴角露出絲絲笑意。
“駕~~”催動胯下坐騎,甄堯右手高舉半空,對著后方不住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