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噹噹,叮叮噹噹!”
在虎頭山腳下龐大的營區之中的一個角落,雖然已經天色已經完全變暗,但此處早早燃起了無數個火把,把這一小片營區照得如同白晝。
數百名工匠與輔兵在這裡忙碌勞作,工匠們揮動鐵錘敲打釘子的聲音,如同黑夜中響起的美妙節奏。
別他的軍旅,大都在大軍發動的時候徵發一些工匠、役夫來打造攻城器械,具體的工作效率因人而異十分不穩定。
但討逆營卻不同,自從白馬之戰開始,顏良便開始刻意地培養一支固定的工匠隊伍。
這樣做的好處一來人員穩定,可以長期積累經驗,使得需要打造修繕器械的時候不會手忙腳亂。
而且,顏良還十分注重工匠們的技術研發改進。
當初仇升便是提出了對鹿車填壕的改裝,從而得到顏良的青睞,走上了平步青雲的道路。
按說,被徵發的工匠都屬於苦力中的苦力,待遇差,工作辛苦,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絕對不是什麼好差事。
然而在討逆營裡,工匠們卻絲毫不覺得苦,反而幹勁十足。
這是因爲顏良對於工匠們的重視程度,一點都不亞於士卒。
不僅大幅度提高工匠們的待遇,而且對於能夠做出技術改進的工匠更不吝重賞。
如果戶籍在其他郡國的工匠,願意居家遷居到常山的,更主動幫助安置家眷,分給田宅。
遷居來的工匠有子侄的,都能就近安排到各級學校入學。
對於社會地位並不太高的工匠階層而言,能遇到如此重視且厚待他們的長官,簡直是幸福得無邊無際。
因此但凡加入到工匠營中的工匠,幾乎沒有一個願意主動離去的,有一多半都從各地接來了自家的家眷,鐵了心跟著討逆將軍混。
有了一批固定的工匠後,顏良更著力於對工藝技術重新梳理和制定規範。
從秦以來,中華民族的兵工製造便已經遙遙領先全世界,但隨著兩漢政權的先後腐化墮落,一些優秀的工藝方法也面臨失傳與走樣。
就比如秦代開始的統一度量衡,到了東漢末年,各地的官造工坊都已經出現了不精準的現象。
至於物勒工名的製作人責任體系,也已經漸漸被人們遺忘。
而且,工藝的傳承大多是靠口口相傳手手相傳,因爲工匠們普遍文化水平較低,沒有辦法把工藝以文字圖形的方式記錄下來。
一旦有經驗的工匠們在亂世之中身故,一些優秀的工藝技術可能就面臨失傳。
就比如說,先秦時期就出現的指南車和記裡鼓車,顏良便已經找不到會製作的工匠。
顏良深刻認識到工藝技術的重要性,故而派出諸多文武吏員會同識字的工匠,對現有的一些工藝進行整理記錄。
當然,這年頭的工匠大都敝帚自珍,不願把他們祖傳的絕活分享出來,因爲他們祖祖輩輩都靠這些獨門技術吃飯。
不過由於顏良對於工匠的厚待,使得工匠們也感恩戴德,至少大多數人都願意獻出自己的工藝技術。
而顏良對於獻出工藝技術驗證有實用價值的,也不會吝惜賞賜。
甚至於,顏良已經在規劃今後要在鑽研格物之學的燧人學院中增加工藝技術的專門學科。
說回到虎頭山腳下的工匠營,如今工匠營被顏良交給了從弟顏貯掌管。
顏貯在房山鐵官任上犯了錯誤被顏良懲罰之後,已經老實了不少。
因爲他發現顏良對於自己宗族中人也並不特別照顧,該賞的賞,該罰的罰,不會因爲你姓顏就特殊處理。
而且,隨著顏佑、顏益等顏氏宗族到來,他顏貯的族人身份也不像以往那麼稀缺,更不敢再疏忽大意。
所以被分配掌管工匠營之後,顏貯那是勤勤懇懇,一直他往日並不怎麼看得起的工匠們在一起,鑽研改進軍工器械,以期博得顏良的再度賞識。
這次隨在軍中的工匠主管姓胡名暉,乃是房山鐵官丞胡其之子。
胡其出身官造作坊,一身家學都傳給了兒子,所以胡暉不但精於各種兵械打造修繕,對於顏良提出的種種特殊要求也每每能做出完善的應對方案,得到過顏良多次嘉獎。
眼下,顏貯正與胡暉並幾個資深工匠在一起研究如何改進幾臺投石車。
在前一次奔襲虎尾寨的時候,被拆卸運入山中重新組裝起的投石車便大獲成功,對虎尾寨發起強大的火力壓制。
這一次在攻打沿途各山寨的時候,投石車也屢建奇功,讓毫無心理準備的守寨賊兵遭到沉重打擊。
不過在先前的多次使用後,帶來的投石車大都出現不同程度的損毀現象。
在大軍包圍虎頭山後,顏良命工匠營加緊修繕投石車,準備在今後的戰事中投入運用。
投石車的運用並不是說拉出來就能用,而是要考量實際的戰場,選擇合適的地點架設,不然就沒法發揮到最大的效能。
所以在投石車還沒修繕完畢投入運用之前,顏貯與胡暉就已經去實地考察過多次,並發現了一些新的亟待解決的問題。
那便是工匠們原先打造的投石車都是針對平地上的城牆或者營寨來設計,拋擲出的石彈雖然可以向上仰攻,但拋擲高度都並不算太高。
在先前攻打一些中小山寨的時候,這些投石機的拋擲角度已經完全夠用,不用再行修正。
但來到虎頭山上考察後,他們發現,飛燕寨建在了一個相對更陡峭的山坡上。
不但山坡上很難找到合適搭建投石車的平臺,而且因爲山勢加上飛燕寨牆的高度,使得投石車的拋擲高度可能不會太理想。
對於這個新出現的問題,工匠們頭痛了好幾天,一直在思索如何調整投石機的構造讓石彈投得更高。
“依我看,還當把投臂加得更長一些。”
“不妥,不妥,且不提投臂加長有沒有用,光是尋找合適的木材便是個不小的麻煩。”
“要不,把石彈減輕一些?”
“不可取,石彈減輕後威力大減,飛燕寨的寨牆看上去頗爲牢固,非沉重石彈不可。”
“那便增加配重?讓下沉之力更大一些?”
“此法倒是可以試一試,不過現今所用配重已經很沉了,再沉怕不好操控。”
胡暉與諸工匠們討論多時,卻總是沒找到最合適的解決辦法。
正當衆人議論難決的時候,身後一人道:“諸君多說無益,不妨明日拉出去多試試,總能找到合適的法子。”
衆人還以爲誰來打攪他們議事,不料轉過身來,卻看到是顏良站在他們身後。
吃了一驚的工匠們連忙躬身施禮,顏貯說道:“兄……將軍怎麼來工匠營了。”
顏良走上前來微微一笑道:“我算算時日,投石車也應該修繕好了,便來看一看,明天能不能用上。”
顏貯尷尬道:“回稟將軍,投石車雖然大都修繕完畢,不過飛燕寨比之尋常賊寨更高更陡,我等怕不能起效,故而在商議應對之法。”
顏良道:“方纔諸君的議論,我也聽到了一些,增加投臂能使得拋物線更高更遠,增加配重可以提升拋擲速度和力度,都屬於可取的方法。”
“不過,在我看來,這還需要多加試驗才能得出結論。”
“而且,諸君只看到飛燕寨建在陡峭的山坡上這一點,讓投石機不好發揮作用,卻沒看到飛燕寨也有他的弱點,我等完全不必強行改進投石機結構,而只消一個很簡單的方法便足以應付。”
諸工匠與顏貯心下大奇,他們苦思冥想多時的難題,顏良竟然說有辦法解決。
這裡面比如顏貯之類肯定是相信顏良,因爲見識過顏良諸多特意之處,但如胡暉卻並不太相信,他和他父親一樣屬於對自身能力十分自信的那一種,並不太相信顏良這個“外行”。
顏貯用期盼的語氣問道:“還請將軍指點。”
顏良笑了笑道:“指點談不上,諸位匠師都是能人好手,我怎敢班門弄斧。”
聽顏良這麼說,衆人都附和地笑了起來。
“不過,諸君是站在工匠的角度來看待問題,我卻是站在將軍的角度來看待問題。”
“以往我等在平地之上攻城時,需要顧及城頭也佈設投石機和牀弩,甚至一些果勁的蹶張弩也能俯射威脅到本方投石機,故而要將投石機架設得較遠。”
“然而,這次我們進入黑山之後,攻打各山寨時,可曾遇到賊寨用投石機、牀弩反擊?”
“一次都沒有!”
“別說投石機,牀弩,賊人就連威力強勁的蹶張弩都寥寥無幾,所用弓弩大都軟弱無比,就連攻城的士卒尚且不怕,而安放在更後邊的投石機還需要擔心麼?”
“故而,在我看來,大可將投石機往前推進,近距離轟炸,只消多次嘗試找準了配重和角度,完全可以消解山坡陡峭寨牆高聳的不利影響。”
“諸君以爲我說得對不對?”
顏良這番話說出來後,諸工匠是既佩服又汗顏,這把投石機往前推進使用的確是非常簡單的方法,可他們先前都沒有想到,反而都在設想如何增加投臂長度,調整配重上。
原因無他,工匠們對於過往經驗的思維定式而已。
倒是顏良站在全局的角度,很容易破除思維定式,提出既簡單又直接的方法。
當然,使用這個方法的前提是敵人並沒有配備強大的城防裝備,而黑山賊便恰好符合這個要求。
“將軍真神思也!”
“妙極!妙極!我怎就沒想到呢!”
“將軍之智,我等不能及萬一之數啊!”
工匠們紛紛由衷讚歎起來,顏良只是微笑著聽他們誇了一陣子後,說道:“當然,此法只是取巧,應付眼前之需,而諸位先前所議的增加投臂、配重等方法,不妨作爲日後鑽研的方向,以待日後攻打雄城要隘時不至於臨陣磨槍。”
聽顏良如此說,便如胡暉也傾心佩服,滿口應是。
顏良道:“那明日我便看諸君爲我調試投石車,轟他孃的!”
一句粗鄙之語,引得衆工匠人人大笑,氣氛頓時輕鬆了起來。
顏良又稍稍視察了一下其餘正緊急修繕兵械的工匠後,便打算離開,。
當身爲負責人的顏貯與胡暉二人恭送他出營時,顏良對二人道:“雖然賊寨中並無城防器械,也無多少強弩硬弓,但料來看到投石車抵前射擊,定會派擅射的好手前來阻擾。”
“投石機粗重得很,不怕弓弩,不過調試安裝的工匠卻要妥善保護,損傷了任何一個都是莫大的損失,一會立行去領一些甲冑,分給明日參與調試的工匠,我還會派一些持盾士卒爲汝等遮護,讓工匠們得以安心調試。”
顏貯答道:“將軍如此看重工匠們,彼輩定會悉心效勞。”
顏良眉頭微微一皺,掃了顏貯一眼,心想這個從弟的思維裡還是以爲自己高人一等,不把自己與工匠們歸爲同類,這可不是一個好的管理者應當秉持的態度啊!
他斟酌了一下語句後道:“立行,汝如今執掌工匠營,與工匠們榮辱以共,還當多站在工匠們的角度看待問題,多與上上下下的匠人們交談溝通,這樣大家纔會更擁戴你支持你配合你,明白麼?”
顏貯略顯尷尬地答道:“是!在下受教了!”
顏良點點頭,知道這種話題點到爲止,也不可過多說教,尤其還當著外人面前。
“胡匠師,汝父多次與我言他年紀老邁不堪驅使,更向我推舉你,我看他的用意是想讓你接替他爲鐵官丞吧?”
胡暉聽顏良突然話題一轉提到這個事情,此事固然是他父親的私心,但胡暉也以爲自己有能力接任鐵官丞,故而便不諱言地答道:“在下以爲由誰執掌鐵官,惟將軍之意。”
顏良見胡暉頗有銳氣,非但不以爲意還頗爲讚許道:“我看汝父老當益壯,還能再執掌鐵官數年不在話下。”
“至於胡匠師你更年輕,心思更敏捷,我以爲當有更寬闊的前景,你且先好好助立行管好工匠營,日後我定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