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滿城民眾奔至錦河邊驚恐地望著‘水火‘交’融’奇景之時,益州治中費觀也坐在一輛馬車里,遠遠地注視著烈火焚河的壯觀。
他并沒有象普通民眾那樣驚恐,他知道荊州軍手中有火油,能在水面上燃燒,但今天親眼目睹,還是讓他感到了無比的震撼。
他抬頭看了看天空,原本月朗星稀的晴朗夜晚已經看不見了,滾滾黑煙遮蔽了一切,空氣中充滿令人窒息的刺鼻氣息,他低低嘆息一聲,對車夫令道:“回府!”
馬車啟動,向南城的費府駛去,在成都有三座壯觀的府邸,一座是位于城中間的州牧府,占地五百畝,儼如一座皇家宮。
另一座是城北的張府,原來別駕張松的府邸,占地一百二十畝,張松被殺后,府邸并沒有被沒收,依然住著張氏族人,張任的府邸就緊靠在一起。
再有就是城南的費府,占地百畝,是費氏家族的府邸,住著費氏家族百余口人,象費觀、費詩、費祎等等,都是巴蜀有名的人物,所以成都城內又有‘費南張北中劉侯’之說。
費觀的馬車緩緩停在臺階前,侄子費祎連忙迎了上來,費祎今年二十歲出頭,和董和之子董允并稱為巴蜀雙英杰,身材高大,皮膚白皙,氣質溫文爾雅,他是費家后備的佼佼者,被費家寄予厚望。
“二叔!”費祎上前施禮道。
“有什么事嗎?”費觀溫和問道,他知道侄子惜時如金,不會無事站在府‘門’口。
費祎上前一步,在叔父耳邊低語幾句,費觀一怔,他怎么來了?費觀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費祎卻猶豫一下道:“我想為二叔研墨。”
費觀一下子明白了侄子的意思,他也想參與會面,這樣也好,整天讀書,變成書呆子,董允年紀不過比他大兩歲,做了劉璟的記室參軍,最近又升為襄陽郡丞。
象劉敏、龐山民、周不疑、蔣琬等人,都是極為年輕的才俊,甚至連荊州牧劉璟自己也不過二十余歲,便已名震天下,成為能與曹‘操’抗衡的一方諸侯。
在益州‘亂’世之時,侄子是該有所行動了,費觀點點頭,那就一起去吧!
費府的貴客堂內,法正負手在堂上來回踱步,自從劉璋死后,他便被劉循冷落了,打發去文昌閣掌管圖書,這倒不是因為他東州士的身份,劉循因為岳父龐羲是東州士領袖,所以對東州士比較寬容。
而是因為法正從前和張松密切,可以說他就是張松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劉璋不太在意這種關系,但劉循卻極為忌諱。
現在荊州軍已全面進攻巴蜀,兵臨城下,法正心中有些急切,他想為劉璟做一些事,有利他將來的地位,想來想去,他決定從巴蜀世家入手。
成都有兩大世家,費氏家族和張氏家族,對政局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左右,張家目前是張任做主,法正沒有把握,他便轉到費家身上,原因很簡單,因為費家也是荊州安陸郡人,和東州士有著極深的淵源。
這時,堂外傳來的費觀笑呵呵的聲音,“讓孝直久等了!”
法正回頭,只見費觀快步走上堂來,后面跟著侄子費祎,剛才就是費祎接待了他,他聊了一會兒,他感覺費祎頗有眼光,雖然是一介書生,卻令人刮目相看。
法正連忙躬身施禮,“打擾治中了!”
在益州官場上,吳懿雖是武將之首,卻代行軍師之職,別駕張松死后,吳懿就是益州第一號人物,是文武官員之首。
張任是武將第二號人物,原本新任別駕黃權是文官第二位,由于黃權支持劉緯,已兵敗失蹤,現在治中費觀便成為文官次位,比蜀郡太守董和還要高一位,所以法正對他極為恭敬也是在情理之中。
費觀微微一笑,擺手道:“孝直請坐!”
兩人分賓主落座,費觀又給費祎使個眼‘色’,讓他也坐下,費祎便陪坐在末位,費觀先不談公事,而是法正笑道:“久聞孝直有識人之才,不知是如何識人?”
法正輕捋短須笑道:“識人和醫人一樣,先看氣表,也就是氣正儀清,氣質要正,為人正直,處世大義凜然,儀表要清,見而望俗,這卻不是指天生皮囊,而是指讀書修養的氣度。
氣表好,再看談吐,是否‘胸’有錦繡,是否見識長遠,是否思路清晰,是否眼光透徹,一表一內,便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前途。”
“說得好!”
費觀贊道,他又一指費祎,“請孝直看看我這侄子如何?”
法正微微一笑,“剛才我已令侄‘交’談幾句,從他說‘新漢將興’這四個字,我便知道令侄非同小可,他將來的成就皆在你我之上,我不妨大膽預測,令侄必是宰相之才。”
費祎撫掌大笑,費祎連忙起身謝道:“晚輩不敢當此盛贊!”
費觀也是思路極為敏感之人,從法正口中聽到‘新漢將興’四個字,他心中便一跳,暗忖道:‘此人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不‘露’聲‘色’問道:“孝直三次出使荊州,覺得劉璟此人如何?”
事實上,法正只有一次奉命出使荊州,其余兩次皆不是去荊州,一次出使曹‘操’,一次出使劉備,但法正都繞道去了劉璟那里,這件事幾乎成了益州官場上公開的秘密,只是沒有法正‘私’通劉璟的證據而已。
事已至今,費觀也不再諱言,坦直地說了出來,法正臉上一熱,連忙道:“法正眼中的劉璟,未必是費公眼中的劉璟,只能是一家之言,不敢誤導了費公。”
“但說無妨!”
法正整理一下思路,他見費祎滿眼熱切,便向他點了點頭,微微一嘆說:“漢室衰微,‘奸’賊當道,帝位不振,董卓、李催、曹‘操’等‘奸’雄橫行朝野,可惜荊州劉表‘胸’無大志,益州先主又是庸碌之輩,劉備孤弱無力,皆不足以擔起漢室中興大旗,環顧天下,劉姓者皆無人杰,我以為漢室必亡。
但自從建安九年劉璟在江夏崛起,十三年赤壁之戰震驚天下,我等漢家忠臣又見中興曙光,漢室復興有望,令人萬分唏噓,我敢斷言,中興漢室者,必楚侯劉璟也!”
法正很會說話,他先把劉璟定在漢室大義之上,不說劉璟將奪取益州之事,也不說益州將來會如何?而是把目光放到天下,這就極有鼓動力,無形中便在暗示費觀,若投降了劉璟,費家的收益將不再是益州,而是天下,這就是他先前說費祎是宰相之才的伏筆。
法正雖然是一種說話技巧,但他說的都是事實,并沒有夸張,天下很多忠于漢室的名士都將希望寄托在劉璟身上,費觀也知道,只是他有些擔憂家族利益,便低頭不語。
“費公難道以為我是夸大之言?”法正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費觀。
費觀搖搖頭,嘆息一聲道:“實不瞞孝直,我是擔憂劉璟的世家之策,荊州四大世家,蔡、蒯、黃、龐,才短短幾年時間,便已式微衰弱,他若入主益州,我們費家命運又如何?我怎能不憂慮。”
法正笑了起來,“去年我出使荊州,和劉璟‘私’下談起此事,劉璟所言讓我頗有感悟。”
“他怎么說?”費觀坐直了身體,關切地問道。
事關家族前途,他怎么可能不關心此事,他心中十分緊張,希望能從法正這里得到答案。
法正笑了笑說:“劉璟告訴我,荊州削藩之始,并不是從他開始,其伯父劉表時代便開始,荊州軍的錢糧供給皆仰仗世家,官府歲入稅賦不及世家收入的三成,自耕農幾乎消亡殆盡,劉表千方百計削藩,貶張允,打擊蔡氏,又不敢動世家根基,在最后幾年‘亂’了方寸。
事實上,荊州世家衰亡,卻是因為外敵入侵導致,江東入侵江夏,屠盡黃祖家族,曹軍南下荊州,蔡、蒯、龐三家土地消亡殆盡,這才是荊州世家衰弱的根源。”
費觀點點頭,問侄子費祎道:“你和董允有書信往來,說到此事了嗎?”
費祎連忙躬身道:“法先生所言俱實,不過法先生意猶未盡,似乎只說了一半。”
法正笑了起來,“賢侄果然聰慧敏捷,知我心也!”
費觀欠身道:“請孝直繼續說下去。”
法正捋須一笑又繼續道:“劉璟對世家態度很明確,既不準世家坐大,同時也要依靠世家支持,關鍵在一個度,他三次拜訪蔡家,蔡家‘交’出了一半土地,于是蔡琰出任襄陽太守。
蒯家也是一樣,財產房宅絲毫不動,土地‘交’出一半,蒯琪出任安陸太守,至于龐家,本身土地就不多,也就沒有任何損失。
由此可見,劉璟對世家的態度就一條,保護財產,限制土地,費家又不是董卓、曹‘操’、何進、九常‘侍’這種動搖國本者,又何憂之有?”
費觀默默點了點頭,他終于被法正的話打動了。
法正走了,費觀回到自己書房,侄子費祎也走了進來,費觀看他一眼道:“我看得出你很熱切,你是想鼓動我投降劉璟么?”
費祎嚇得連忙跪下道:“侄兒不敢,只是侄兒覺得法正說得很對。”
“他哪里說得對了,你起來回話吧!”
“是!”
費祎站起身道:“侄兒在想,劉璟既然志在天下,他當然希望得到士族的支持,而士族大多是世家,他至少在得天下之前,絕不會自損根基,而且巴蜀自耕農要比荊州多得多,不存在四大世家掌控荊州的情況,所以劉璟不會侵犯費家的利益.....”
費觀點了點頭,劉璟奪了劉璋的基業,也就得了劉璋的土地田產,相比之下,費家、張家真的微不足道了。
費觀負手走了幾步,劉璟放火燒河是一個警告,他是想和平收取成都,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希望呢?
費觀知道自己必須要做一個抉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