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野向西是一望無際的農田,中間夾雜著一片片樹林,此時秋稻早已收割,冬小麥長出了嫩苗,大地被薄薄的白雪覆蓋,寒風蕭瑟,一群群覓食的鳥雀在原野中四處飛行。
清晨,在距離主官道約五十里外的一片樹林內,橫七豎八躺滿了千余名熟睡中的漢軍士兵,他們身上緊緊裹著‘毛’毯,互相依偎著,臉上倦容未消,在樹林邊的一塊大石上,龐德****著上身,口中咬著木棍,兩名親兵正用鋒利的匕首替他剜出后背的箭尖。
在昨天下午的一場血戰中,盡管漢軍殺敵近三千人,但寡不敵眾,最終還是失敗了,軍隊向敗逃,一口氣跑出五十里,才終于擺脫了曹軍的追擊。
在這場血戰中,漢軍損失了一千三百余人,連主將龐德也被一支流矢‘射’中后背,龐德只感到后背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他咬緊樹枝,額頭上大顆汗珠滾落,眼前一黑,險些暈倒在地,后面只聽‘當!’的一聲,箭尖連同大塊血‘肉’一起被剜出,落在盤子上,一股黑血噴濺而出。
親兵們慌忙給他上‘藥’,用絹布綁緊傷口,一名親兵給他擦去額上的汗珠,低聲道:“將軍稍微動一動,看看有沒有問題!”
龐德緩緩活動一下兩邊胳膊,盡管依然十分劇痛,但至少還有知覺,可以活動,這便使他一顆心放下了,他慢慢穿上衣服,這時,樹上哨兵喊道:“我們的斥候回來了!”
片刻,兩名斥候快步走進樹林,向龐德單膝跪下行禮,“參見將軍!”
龐德點點頭問道:“外面情況如何?”
“回稟將軍,曹軍先鋒昨晚燒毀了官道上的車輛,他們返回新野縣了,沒有再繼續南下!”
這才龐德的意料之中,曹軍損失近三千人,如果僅靠五千人南下,必然會被襄陽漢軍痛擊,他們自己也明白這一點,便不敢南下了,這一戰雖然自己軍隊損失慘重,但至少成功阻擋曹軍先鋒南下。
但龐德還是有點擔心東撤民眾的安全,他正要再問,斥候卻稟報道:“我們在路上遇到了一名受重傷的曹軍探子,他臨死前告訴我們,他發現南面有一支船隊沿比水北上,應該是我們的水軍。”
這個消息頓時使龐德松了口氣,曹軍沒有水軍,只能是從襄陽過的船隊,應該是文聘接到了自己離開新野時派人送去的報告,所以派船也接應自己,如果新野民眾是沿比而下,那就能遇到船隊,這樣他就可以放心了。
想到這,龐德回頭對親兵道:“去通知軍侯和牙將們來見我!”
幾名親兵跑去通報,不多時兩名牙將和四名軍侯前后走來,圍坐在龐德身旁,龐德便將情報告訴了幾名部將,眾人頓時興奮起來,一名牙將道:“既然曹軍先鋒已退回新野,我們便可以立刻南下了,從鄧縣渡江到隆中。”
龐德笑了笑道:“現在我們的干糧還能維持三天,我打算向西走,在房陵郡渡江,房陵郡那邊的守軍只有千余人,若曹軍從房陵郡強渡漢水,恐怕襄陽就危險了,不如我們趕去房陵郡,加強房陵郡的防御,大家看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一起躬身道:“愿聽將軍的指揮!”
“好!”
龐德當即令道:“叫弟兄們起身,一刻鐘后出發!”
中午時分,曹‘操’親率十萬大軍抵達了新野,軍隊陣容浩大,旌旗遮天蔽日,這次曹軍南下荊襄,遠遠不能和建安十三年的南征相比,那一次曹軍為了南征準備數年,耗盡了傾國之力,最后失敗,導致曹軍至今沒有能恢復元氣。
而這一次南征,只是將南陽和合‘肥’的軍隊合并在一起,糧草也是南陽本身庫存,至于軍械物資,戰船民夫等等,幾乎都沒有特別準備,這也說明曹‘操’并沒有真的打算攻滅荊襄,只是為了造勢,牽制西線的戰役。
張郃事先已得到消息,趕到五里外向曹‘操’匯報前鋒南下的情況,他在幾名‘侍’衛的引導下,來到了曹‘操’的戰馬前,躬身稟報道:“末將參見丞相。”
曹‘操’點點頭問道:“張將軍,你現在應該在樊城,而不是在新野吧!你怎么向我解釋?”
張郃知道,有些事情他躲不過去,他只得硬著頭皮稟報道:“回稟丞相,卑職在南下途中遭遇新野守將龐德率軍襲擊,雙方‘激’戰半日,卑職軍隊損失頗大,按照丞相的囑咐,謹慎為重,卑職便暫時停止南下。”
曹‘操’眉頭眉頭一皺,回頭問陳群道:“這個龐德可是原來馬超部將龐令明?”
“正是此人,跟隨馬超投降劉璟后,被封為副校尉,駐兵新野。”
“此人是個人才,劉璟只封他為副校尉,著實有點可惜了。”
曹‘操’微微一嘆,又注視張郃道:“我是告訴你要謹慎為重,但張將軍能告訴我,損失了多少軍隊,對方又傷亡多少?”
張郃臉脹得通紅,他的軍報已經報上去了,丞相怎會不知道,這里卻故意問他,他心中惶恐,連忙單膝跪下抱拳道:“卑職初戰不利,愿被丞相懲處!”
曹‘操’冷冷哼了一聲,“兩軍‘交’戰,勝敗乃兵家常事,你損兵超過對方,這個我不會怪你,但我再三囑咐你,要加快行軍,以最快速度攻到樊城,可你的部下卻被民財所‘迷’,‘亂’了分寸,這才被對方趁機襲擊,你明知前方官道上有財物,為何不先派心腹趕去一把火燒掉,斷了后面士兵的貪念,偏偏要給士兵搶奪財物的機會,這是一個大將所為嗎?”
張郃滿臉羞愧,半響嚅囁道:“卑職考慮不周,讓丞相失望了。”
“我是很失望,你作為先鋒不力,貽誤了戰機,降你一級,免去你的平狄將軍,罰俸一年。”
張郃的臉‘色’刷地變得慘白,低頭不語,曹‘操’這個處罰相當嚴厲,要知道張郃當年出征遼東,拼了死命才被封為平狄將軍,而這次僅僅是一次行軍不察,便被免掉了他最重要的散號將軍之位。
旁邊張遼心中不忍,連忙上前跪下替張郃求情,“丞相息怒,儁乂雖然一時考慮不周,但并非他縱容士兵搶掠財物,而他率領士兵奮起反擊,最終擊敗了偷襲的敵軍,使敵軍傷亡近半,也算是將功補過了,至于沒有再南下,是因為謹慎所致,懇請丞相從輕處罰!”
眾將紛紛上前為張郃求情,曹‘操’擺了擺手道:“最近我考慮了很多,為什么我們的軍隊會屢敗在劉璟手中,想來想去,這和我們軍紀不嚴有關,劉璟治軍寬柔相濟,犯了軍規則嚴懲不貸,無論是誰都絕不輕饒,而立功則厚賞,也絕不吝嗇,所以三軍歸心,將士用命,相反,這些年我們屢戰屢敗,可曾見誰被懲處過?長此以往,大家心中就有了輕慢之心,不再用心作戰,所以從這一次南征開始,無論是西線防御,還是東線南征,勝則重賞,敗則重罰,絕不再姑息!”
張郃黯然道:“丞相說得對,我為先鋒,出兵不利,雖然擊敗對方,但兵力懸殊,雖勝猶敗,是應該重罰,卑職接受丞相的處罰!”
曹‘操’點了點頭,“很好,今日罰你,等將來你立下大功,我自會加倍封賞。”
“多謝丞相!”
眾人都不再說話,各自慚愧,張遼心中也有些慚愧,雖然他替張郃說情,但他也知道,失利就是失利,沒有什么原因可解釋,丞相的處罰是公正的,并沒有偏頗。
這時,曹‘操’又取出金令箭對張遼道:“文遠,我給你三萬軍為前軍,立刻加速南下,橫掃漢水以北,將樊城、鄧縣統統燒成白地,不留一城,給我造成聲勢來。”
“遵令!”張遼接過金令箭便匆匆去了。
這時曹‘操’凝視著數里外的新野城,又下令道:“焚毀新野城,將新野給我夷為平地!”
這時,一名‘侍’衛飛奔而至,對曹‘操’低聲道:“鄴都緊急情報!”
曹‘操’臉‘色’一變,他接過一卷絹,打開看了一遍,嘴角漸漸‘露’出一絲冷笑,他沉思片刻,寫了一封命令,遞給一名‘侍’衛道:“立刻回鄴都,把此信‘交’給長公子,讓他立刻執行。”
從下午開始,襄陽城城頭的士兵便看到了漢水北岸上空的滾滾濃煙,開始只是遠遠的細細一股黑煙,盡管黑煙很細很小,但士兵們都猜到那里是新野縣城,他們居然能看到一百多里的黑煙,足以想象新野城上空是何等恐怖的一幕。
而到了后半夜,樊城、鄧縣、鄧塞城等等所有的漢水北岸城池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尤其是樊城,烈火吞沒了整個縣城,濃煙沖天,滾滾煙塵中夾雜著可怕的烈焰,不斷聽見城墻倒塌的轟然聲.......
此時漢水上的浮橋已經拆除,剛剛從江夏駛來的數百艘漢軍千石戰船在漢水中巡弋,船上的士兵比襄陽城頭看得更加真切,他們看見數以萬計曹軍士兵殺來了,他們摧毀城墻,焚燒縣城,儼如蝗蟲一般摧毀一切,但寬闊的漢水卻又阻斷了曹軍繼續南下的腳步,使得曹軍的掃‘蕩’并沒有真正打擊到荊襄。
襄陽城頭上,賈詡、文聘、甘寧、蔡琰、董允等文武高官紛紛登上城頭,神‘色’凝重地注視著曹軍在漢水對岸的肆意破壞,但唯獨賈詡卻捋須輕笑,似乎并沒有把這種破壞放在心上。
“軍師似乎并不太在意?”甘寧在一旁不解地低聲問道。
賈詡微微一笑,“虛張聲勢而已,曹‘操’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他的目的不過是向州牧施壓,‘逼’迫州牧停止西線北伐,除非曹軍能渡過漢水,否則他無法阻擋漢軍北上的意志。”
甘寧點了點頭,對眾人道:“這次我率領三百艘千石木輪戰船和五千水軍北上,都是漢軍最‘精’銳的水軍,足以稱霸天下江海,曹軍不能渡過漢水,我也不會給他任何機會,包括房陵和上庸,已經各有五十艘戰船北上,曹軍止步于漢水,這是必然的!”
文聘也欣然道:“有甘將軍的信心,我相信曹軍東線施壓的策略絕不會得逞。”
就在這時,漢水北岸忽然傳來了驚天動地的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