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名或者罵名,往往就只有一線之隔。所以第三天天將亮未亮的時候,顏良駐馬在臨淄城下,心裡頗不是滋味。
臨淄是齊國的治所。雖然從於陵一路過來顏良還經過了諸如昌國這樣的城池,但是縣城一級的城池並不能引起顏良的注意,直到兵臨臨淄城下的時候,顏良才驚然發現自己已經可以跟郭嘉面對面了。
行軍速度太快的後果就是輜重後勤的跟不上,顏良心底的信心頓時更少了。但是到了這個時候,不管主將在私下裡到底對這場戰爭做何評價,現在他能夠做的、需要做的只是儘可能的提高士氣,維持穩定。後悔已經沒有用了。
顏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自從臨淄城進入視線的時候他就一直保持著一副萬事不出所料的姿態,然後勒馬到臨淄城下,沉默著細細打量這座城池。
雖然說是代表著齊國的臉面,但是身爲治所的臨淄並沒有表現的比昌國更堅固些,更能在顏良的鐵蹄蹂躪下抵抗的持久些。仍舊是普普通通的四方城池,城牆的主體可能有用到蕭文在洛陽大力推廣的方磚之類,但這並不能於戰爭有什麼影響。牆上的城垛之後也稀稀拉拉的站著一些城防兵,但是他們既沒有如臨大敵的緊張,也沒有疏於防備的蔑視,他們只是如往常一樣的站崗放哨守衛。
如果一定要在臨淄城上找到什麼不一樣的地方的話,可能城牆四角的那巨大的弩車算是一個,但是不論在徐州也好袞州也好,顏良已經收集了足夠的關於弩車的戰報,顏良沒有天真到以爲蕭文有的武器郭嘉會沒有。但是已經揭露的底牌,就算不上底牌了。面對臨淄的弩車,顏良有足夠的信心和準備。
那麼郭嘉憑什麼?顏良心底有著強烈的不安。郭嘉派王修所做的一切事情如今都清晰明瞭,至少說顏良不會真的以爲能夠憑藉一己之力跟曹操五萬大軍拼過的青州第三師會真的水成這個樣子,那麼王修的所作所爲就是引誘無疑了。可是,如果郭嘉沒有準備,那麼這引誘又到底是爲了什麼?
至於說郭嘉可能會犧牲齊國保住樂安,顏良也不是沒想過,但是一來顏良並不覺著張頜的實力需要郭嘉將齊國的兵力全部派出去,要知道,齊國的華雄和張濟可都是能夠獨當一面的人物,而且成名已久;二來以郭嘉這些年表現出來的心性,也必然不是那種連拼死一戰搏出個未來都不敢的人。所以顏良覺著,就算是郭嘉派兵去增援樂安了,也不會將華雄和張濟兩個全部派出去,因爲完全沒理由啊。
晨曦的微光就在顏良的凝眉思考中漸漸的明亮了起來,清晨的威風吹過顏良的鎧甲,吹散了顏良昨夜一夜奔馳的疲憊,古老的城牆下傳來一聲吱吱呀呀的聲響,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並沒有破壞這靜謐的美麗氣氛,反而給整個畫面增加了更多可供欣賞的維度。在這一刻,晨曦、微風、古城、城門,混合在一起讓人恍惚聞到一股溼潤中帶著鏽腐的味道,如同身臨其境某個上古的畫面。
然後開門的軍士以及開始清掃街道的老僕,依次魚貫而出,各自忙著自己的活計,城頭的士兵隨著這開門的聲音也開始幹練的換班,清亮的號子聲現出良好的軍紀。如果僅從這個角度講,臨淄不愧是一座古城,開門的時間與老僕的清潔使得這座成城池具備了一切古城所應有的待客禮節,城防的士兵也顯現出了足夠的水準,讓身居其中的人不自覺的就有了一種安全感,然後卸去防備,得以舒舒服服的休息、生活。
畫面很完美,如果沒有城外的兩萬冀州兵馬的話。
顏良絕不相信自己這兩萬兵馬的威懾力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在戰爭面前,或者說在生死麪前,就算是某個講究輪迴的教派裡的佛陀都不一定能夠淡定,顏良覺著一定是哪裡錯了,一定是有自己沒發現的細節。
所以顏良拼命的睜大了眼睛,朝著掃地的老僕和守衛城門的軍士看去。果然,顏良輕而易舉的就發現了這些人眼裡的那一絲恐懼,他們看似淡然的動作終歸少了一些隨意,而這一切,都是他們在害怕的表示。
顏良開始不住的在心底冷笑,郭嘉想做什麼?誆自己嗎?讓這些人表現的毫無畏懼以便讓我疑心這城裡有埋伏?顏良自認並不是多疑的人,郭嘉的小小計策他顏良一眼的就看的穿,這城裡定然沒有足夠的防備,光是看看那些貌似淡定可是卻終究掩藏不住自己內心恐懼的士兵顏良就很清楚的判斷出了這一點!
可是......王修的誘敵、空蕩蕩的齊國,郭嘉到底想要做什麼?或者說,顏良強迫自己想的更深入些,郭嘉就這般輕易的將齊國送給自己,對他有什麼好處?
哦,是了!顏良驟然想到,如果自己能夠輕易的打下臨淄,那麼齊國基本上就已經沒有了障礙。這樣的話,自己定然會遠赴北海也說不定。戰線拉得太長,那麼他顏良可能就沒有足夠的兵力了。
哼,顏良從鼻孔裡使勁的噴出口氣,以顯示自己對郭嘉這小計策的不屑,可是,顏良一時又有些氣餒,如果不是郭嘉表現的太急於求成,只怕自己還真的會一路殺去北海都說不定啊......
顏良帶著兩萬大軍在臨淄城下已經駐留了好一會了。兩萬人奔馳一夜的結果,就是當大戰就在眼前的時候,沒有人還有心思去插科打諢廝鬧,所有人都屏氣凝神,小心戒備著,同時也小心翼翼的恢復著體力。所以顏良得以安靜的思考。然後終於第一縷眼光越過臨淄的城牆,從臨淄的東面緩緩的照耀在了顏良身上,如同整個臨淄的表現一樣,輕緩中卻又帶著僵硬,說不出的怪異。
與這陽光一起出現的,還有吊兒郎當的郭嘉。在這樣兩軍對戰的時刻,正常點的郡守都會穿上鎧甲或者至少也要在常服外懸掛一把佩劍以示武勇,但偏偏郭嘉就一身常服,甚至連束髮都沒帶只是隨隨便便的梳攏了一下披在了腦後,一副剛剛睡醒仍舊擺脫不了困頓的慵懶。
“城裡沒人。”郭嘉在顏良身前一百步停了下來,然後隨意的衝著顏良拱拱手,接著就突兀的說了這麼句話。
“啊?”
“哦,我的失誤,應該是城裡沒兵。”面對顏良的驚愕,郭嘉歪著頭仔細的想了想,然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接著又爆出了這麼一句。
顏良並沒有對郭嘉的話產生什麼歧義,顏良只是太過驚訝太過愕然,爲什麼郭嘉就會這麼明明白白的說出來這麼大的事情呢?
“然後呢?”顏良接著問了一句。
這場面太過詭異了。一個以武勇著稱的“河北四庭柱”之一的成名武將與敵將在城門前談心,而且還像是雖多年不見但仍舊熟稔的不得了的老朋友一樣,幾句話全部都簡短的幾乎外人都聽不懂。
只是當顏良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急切的想要知道郭嘉的後續打算的時候,郭嘉只是淡定的看了顏良一眼,然後莫名其妙的反問道,“然後?沒有然後了啊。剩下的是你的事情了。”
詭異的氣氛仍舊在持續著。郭嘉像是很久都沒有接觸過旭日東昇的景觀一般,瞇縫著眼睛努力的適應著這對誰都算美景但偏偏不讓他歡喜的景色,同時無聊的用腳踢踢地上的塵土或者小石子。這場景,就像是太久未見讓兩個心有靈犀的人一時也找不到什麼話說,不過慶幸的是因爲兩人太過熟悉,就算是沉默倒也並沒有顯得尷尬。
顏良再次拿不定主意了。他剛纔極力告訴自己郭嘉一定是有所圖謀的,而且他都強迫自己找到了郭嘉可能的後手,可是這又如何,當郭嘉表示顏良所有的猜測全部錯誤的時候,顏良再次找不到方向了。
看著糾結中的顏良,郭嘉很是不理解的樣子,不過郭嘉仍舊沉默著,一直到太陽光漸漸升溫漸漸灼熱,郭嘉纔開始顯得不耐煩,然後疑惑的問道,“有這麼多可以思量的嗎?我的意思應該很清楚了吧!齊國不是你們的重點,我也沒有一定要殉職的想法。所以你來了,我打不過就投降。齊國你沒必要動,因爲你有動作就必然有反抗,這樣對袁冀州的名聲不好,而且也會算是你戰功的小小瑕疵。如果你還想著去打北海的話我也不攔著你,不過沒什麼必要啊!孫邵是儀都是名士,就算是袁冀州以後會換掉他們,現階段還是會借他們來安撫人心的......”
“至於我,你可以殺了我,但是我跟陳紀父子的關係不錯,跟臧洪的關係也不錯,殺了我可能導致青州不穩。如果你一定要殺的話我倒是也沒什麼可以反抗的,不過就是可能會影響你以後在袁冀州心底的觀感。哦,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就是罔顧大局的評價,恩,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