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哥們之間,無需寒暄。
松開彼此的手臂,兩人開始針鋒相對。
“這次辦案順利嗎?一走就是大半年,宋姨想你想得直抹眼淚。”孟巖昔故意將事實放大,夸張地說。
“好意思拿我說事,你不也一樣不著家?”程丹青表示不屑。
“華章那家伙透的底吧?”
“關他什么事!要不是錫堯大哥最后通牒,你就成心跟老爺子杠一輩子?這回連婚都悔了,真有你的——媲”
“緣分盡了就別再勉強,理解萬歲。”
“切!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們十年的情誼,說斷就斷了?要是我當時趕回來,肯定幫你們調停一下。”
孟巖昔訕訕道:“管得寬。”
程丹青輕哼一聲,乜斜一眼垂首而立的顧以涵,“就為這么個黃毛丫頭,甩了那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蘇葶?”
“你沒談過戀愛,有資格說三道四嘛?邊去!”
孟巖昔抬起左腳,想狠狠踹過去以示警告,被程丹青避開了。“光咱倆跟這兒臭貧,介紹一下啊——”
聽聞這囂張的問話,顧以涵緩緩抬頭。
呈現在她眼中的,是一個英俊卻不修邊幅的男人。
程丹青的胡子不知多久沒刮了,堪比街頭流浪藝人。頭發(fā)更是堆在頭頂,亂糟糟的像個喜鵲窩。衣著更是邋遢——臟兮兮的羽絨服敞著懷,毛衣皺皺巴巴,襯衫領子有一角反折著,露著一段長脖頸。
她強忍著才沒笑出聲來,朗聲說:“我是顧以涵。”
“小涵,這就是家里頭我惟一怵的那個人——華章的哥哥,丹青。”孟巖昔揚揚下巴,介紹道。
顧以涵伸出手去,“丹青哥,你好。”
“你好。”程丹青倒是爽朗的性子,與她握握手,“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你像一個人……唉,好像錫堯大哥床頭有張照片,上面那個女學生……”
“扯遠了啊!”
孟巖昔搗了程丹青一拳,及時截住了話頭。
仿佛潘多拉魔盒被不經意間打開了似的,顧以涵在疑惑之外,察覺到程丹青眼神閃爍,極其不自然。
“……呃,嗯,我已經去過局里了,梁隊讓我先休息,明天再匯報……”
孟巖昔丟過去一個厭棄的表情,扯了扯程丹青的衣襟,又摸摸亂糟糟的頭發(fā),諷刺道:“那還廢話?趕緊回家!幾個月沒洗澡了,這味兒,真足——”
“你身上的味兒也好不到哪里去!”
程丹青毫不示弱,他還想給顧以涵爆料,被孟巖昔一巴掌拍在了后心窩,話也卡在了喉嚨里,只余眼中無以復加的怒火,熊熊燃燒著。
“天挺冷的,兩位哥哥,咱們回去再慢慢聊?”
顧以涵先開口了。
從領事館出來,她跑得一身汗,此時站在風里,早被吹透了。劉海也濕濕地站在額前,有點狼狽。
“小涵,是我疏忽了。”
孟巖昔摘下自己的絨線圍巾,細心地圍在了顧以涵頸間,復古的卡其色,愈發(fā)襯得她面色蒼白。
“這下暖和了吧?”
“巖昔哥哥,帶著你體溫的就是不一樣……”她挽住他的手臂,說。
程丹青立于車門旁,笑望過來。
“喂,你們倆,大街上卿卿我我的,低調點成不成?趕緊的吧,我身上的跳蚤都抗議了——”
一語既出,三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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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孟永錚的寓所里熱鬧非凡。
寶貝兒子一下回來了兩個,宋鶴云跑前跑后,忙個不停。直到程丹青將自己全身上下收拾利索,才拉住了在客廳廚房兩點一線之間忙碌的母親。
“媽,您歇著。我們都不是小孩兒了,凡事自己動手就行!”
顧以涵輕聲道:“是啊,宋姨,您和丹青哥好好說話,廚房里活兒交給我。 ”
“那怎么行?”宋鶴云搖搖頭,“你也是客人……”
孟巖昔從沙發(fā)一角彈跳起來,險些崴到了腳。他揉揉膝蓋,齜牙咧嘴地說:“你們聊你們聊,不就幾個鍋碗瓢盆嘛,我?guī)托『坪蟆!?
顧以涵噗哧樂了,“不用,你是病號,多休息。”
程丹青也在一旁哈哈大笑,“讓巖昔進廚房幫忙是萬萬使不得!他摔破的碗比洗干凈的還多十倍……”
“確實!”
孟永錚瞧瞧宋鶴云,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以前孟巖昔把廚房弄得一團糟的情景,都笑出聲來。
“我有那么不成器?!”
眼看周圍的人結成了統(tǒng)一聯(lián)盟,孟巖昔像是被孤立起來了,只得悶悶不樂地表達了抗議之情。
見他臉上那小男孩兒的可憐神情再次呈現,顧以涵心弦一亂。
“要不,我洗碗的時候,你在旁邊講笑話給我聽……”
“好啊!”
他攬住了她的肩,墨玉般的深色瞳仁中異彩閃動,“還是小涵對我最好!”
“你們倆注意場合,悠著點!”程丹青別過臉,“唉唉,我兩排大牙都酸倒了——”
孟永錚和宋鶴云低聲說了什么,后者咯咯直樂。
孟巖昔一猜也不是好話,忙牽著顧以涵,迅速進了廚房,上了門閂。
“巖昔哥哥,你鎖門干嘛?伯父他們都在客廳里呢……”
她小臉漲紅了,以為他有非分之想。
他卻笑笑,緊走幾步,推開了朝西的窗子,“白天天很晴,晚上果然能看見星星。”
“哦?”
“你看,銀河——”
他手指天空,那孩童般的認真模樣,深深吸引了她。
走到他的身邊,她也往天邊望去。璀璨的星河如一匹絲光水滑的綢緞,泛著淡淡的銀色光芒。風起時,星河似乎也在緩緩移動。
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她在院門口遙望星空等待爸爸下班,而媽媽,正在她身后微笑著……
久違的心酸,擊中了她刻意隱藏起來的脆弱。
有滾燙的淚水慢慢滑落,未流到下頜就已被迎面的風吹得冰冷。她左胸那個位置,更是莫名地疼痛加劇。
……
他找到了幾個平時不易觀察的星座,欣喜地想要與她分享,一轉頭卻看到她淚濕臉頰。
“小涵,你怎么了?”
她握住了他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巖昔哥哥,我突然想起爸爸媽媽。”
“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孟巖昔關上窗子,將顧以涵擁入懷中。
她冰涼的小臉,只隔一層薄線衣,緊緊貼在他的心口。她的淚水,透過了衣物纖維,潤濕了他胸前一小塊肌膚,那么柔弱,那么清冷。
他輕吻她柔軟的發(fā)梢,暗暗下了決心。
小涵,我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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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
D市云翔國際機場。
孟巖昔拄著拐杖去換登機牌,留顧以涵一人在候機區(qū)等待。
友好城市的便捷在于D市有直飛敖德薩的航班,這樣他們就不用再去北京換乘了。
兩只小小的行李箱,僅僅裝著兩人幾件隨身的換洗衣物。
孟巖昔的姨母在敖德薩市區(qū)有處不錯的房子,長年閑置。雇了當地人時時打掃,作為他們這大家子的度假根據地。
顧以涵看了存在電腦里的照片,那房子周圍的景致確實很美。
“保管你去了就不想回來!”
“現在不行,等老了再去定居吧——”
他點開一張美輪美奐的照片,說:“阿卡迪亞海濱大道兩邊都是山楂樹,一到春天,滿樹的花,特別養(yǎng)眼。可惜咱們此行是白雪覆蓋的季節(jié)。要是春天去就好了……”
山楂樹?
作為一個流傳甚廣的愛情悲歌符號,倒是值得去看看。
她攀著他的臂彎,“那說定了,巖昔哥哥,下次春天去!明年年底,你忙完了新賽季,而我也迎來了大學里第一個寒假,到時候咱們可以待夠了再回來——”
他輕彈她的腦門,“敖德薩的秋天更美。路兩邊白樺樹和栗樹葉子黃燦燦的,走在街上,像是闖進一座金色城堡。”
她吃痛,捂上腦門。
“我考敖德薩的大學好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一年四季都在那兒!”
他笑笑,擁抱著她,不再言語。
……
想到這兒,顧以涵不禁莞爾。
一句玩笑話而已,希望他不要當真。
她的目標就是K市人文大學,不為別的,只為K市與高原相鄰。那樣一來,冬訓和春訓的時候,她可以伴他左右。
正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忽見孟巖昔無精打采地踱了回來。
“巖昔哥哥,你臉色很差,不舒服嗎?”
“小涵,二人世界的愿望破滅了——”他望著洗手間的方向,“有個瘟神如影隨形!”
她四處看看,沒發(fā)現可疑的人。
一頭霧水之時,某個熟悉的笑聲忽然傳入耳中。
“哈哈,梁隊,瞧您說的,我不辛苦!就等我班師回朝的好消息吧——”
猛然回首,顧以涵看到了程丹青。
他已經掛了電話,整理一下身上利落的短打扮裝束,向他們款款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