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的情事,辰月似是如翻舊頁戲,一頁頁翻來,滋味百般,最後只想強令自己真的實實在在睡一覺,醒來就不再去想,卻總是扭不過腦子裡的那股兒。
又迷迷糊糊睡了半日,天上開始散雲,黑雲滾滾地似是要下雨了一樣,青虛樹將辰月叫醒,道:“瞧著天像,估計要開戰了,你不去瞧瞧?”
辰月睜眼,看了一眼雲浪翻滾的天空,復又垂下眼簾,道:“不去?!?
“你這是望著誰勝誰負?”
“誰都不望?!?
“隔了一千萬年,你的性子還是這般執傲?!鼻嗵摌鋰@氣。
辰月不理它,信手接了一片葉子到掌上看著,左右地翻看了一陣兒,從石上坐起,道:“我有些事兒,先走了?!?
然後,也不待青虛樹回聲兒,辰月徑自起身招了雲彩御行離去。
從千凝山頂下來,辰月直接去了東華山,落到非衣的院子外面,瞧著那已經修好的籬笆站了好一陣兒才走進去。
非衣正坐在靠窗戶的地方培著一盆花土,聽到腳步聲,他擡頭看過來,見到是辰月,他又轉過眼繼續培土。
“非衣,我來看你了。”辰月出聲。
非衣沒理辰月,使勁地將手裡的小鏟子在土上拍了兩下,然後將鏟子丟天辰月腳下,拿起花盆進了屋,順便一腳將門踢上。
“非衣,我來看看姬華?!背皆赂糁T在外面喚。
屋裡的非衣一直沒應聲,辰月就站在門外,從日中等到日斜,最後日落,歸瞧著天黑了,非衣纔沒好氣地將門譁然拉開。
“我是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想給你開門?!狈且伦焐虾莺輬笤?,轉身沒理辰月自己進了屋。
辰月舉步跟上非衣進門,見到屋裡佈置很是整齊,一應桌案椅櫃皆乾淨的很,倒是難得非衣竟還有這等細心。再看靠右側裡窗位置的榻上,姬華正平躺睡著,身上罩著用法力佈下的結界。
辰月走近牀榻,看到結界之中的姬華面色平靜,長睫在臉下瞼投了一個陰弧,若非臉色蒼白了些,就只當她是熟睡了過去。
“可有尋到解救的法子?”辰月問非衣。
非衣看著姬華,愣了一陣兒,才搖頭。
“你好生照顧著,我過兩日再來?!背皆马樖纸庀卵g平日放著些丹藥的荷包遞給非衣。
非衣瞟了辰月一眼,別過頭去不看她,道:“你將姬華傷成這樣,我是不會輕易原諒你的?!?
辰月暗自嘆了口氣,將荷包放到榻上,轉身出了門。
離開東華山,辰月回了清池,見到一片光光禿禿的清池,從前未覺得有什麼特別,此時知曉了前世,想到這些都是自己所造成,不免一時心潮幾多,默然地在水瀑前站了一陣兒,纔去了清瑯閣前,從閣階外數著步子走了一陣兒,到了一處大石旁邊,辰月拍了拍那大石,道:“現身一見,有事?!?
那大石未有絲毫反應,辰月略顯疲倦地嘆了口氣,道:“是關乎性命的大事,快些出來吧?!?
聞此話,地面忽然震動起來,搖晃著似是地崩一般,辰月退後了幾步,那原本光光的大石就慢慢從地下長了起來,然後長高,變細,最後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這一睡,就睡了近千萬年,容我先洗個澡去?!蹦莻€由石頭變成人形的東西出聲說話,嗓音竟是異常清亮。
辰月點頭嗯了一下,然後那石頭就一個躍起,直朝左則水瀑的地方落去,整個身子直直落到了水瀑之中,和著落下的水幕濺起一團水花。
辰月看著水瀑,立了一會兒,尋了旁邊一處齊膝高的石頭坐下,等了約半個時辰,才見著水面立起一個身影。
“玄鳳,你將頭轉過去?!蹦鞘^隔著老遠衝辰月說到。
辰月輕笑,邊按著他說的轉了身,邊道:“蒙離,何時你變得如此害臊了?”
“倒不是我害臊,是我怕你瞧了我的身子,就要我娶你。”
“睡了千萬年,你貧嘴的性子,倒是不減。”
“你又錯了,非我貧嘴,我乃說實話?!泵呻x走近,伸手拍了一下辰月的頭。
辰月轉過身,見到蒙離已經不知從哪尋了套玄色衣衫穿上,鳳目瘦容的模樣,還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當RB妹被打得魂飛魄散,我以爲你就那麼沒了,不想到一覺醒來還能見著你,仲河和赤顏可都下了大功夫?!泵呻x在辰月對面的石上坐下,看著辰月略有感嘆。
辰月淺笑,伸手理了理袖,不語。
蒙離看出辰月雖是帶著笑意,卻是神色百般,心知這中間事情是錯綜複雜至極,便不再多提,只問道:“說吧,來找我何事?”。
辰月想了想,道:“你是清池的石精,開天之際便有了你,算得是知曉天地的,我想問如何幫一隻鳳凰重修內丹。”
“鳳凰?你有子女了?”蒙離十分驚訝地看向辰月。
辰月尷尬扶額。
“即不是你子女,又哪來的鳳凰?”
“是隻從東華山上遇著的,我……我毀了她的內丹?!?
聽此,蒙離臉上顯出凝重之色,面露不解,起身負手走了兩步,道:“你們鳳凰一族,本就是天靈至稀的一族,上古開天時還好,這近百萬年來,後代越來越少,你卻還親手毀了一隻鳳凰的內丹,這算起來是族內相殺,是大罪,可是要受天罰的?!?
辰月垂眸,起身道:“天罰之事且容後論,我此行來,只是想向你討個救她的法子,任是天地靈物,奇藥珍草,只要能救得過來,我都取來?!?
“唉,玄鳳,鳳凰內丹這東西哪是你說能治就治,若真是如此,當年赤顏也犯不上跪著求仲河出手,仲河也用不著花了幾百萬年才重新將你送入輪迴。”
“如此說,再沒有法子了?”辰月起身,失望地垂首。
蒙離轉身,皺眉看辰月,面色極是爲難,道:“這……這也不是完全沒有,除非……除非有誰願意生生將自己的丹內取出,給她補上。不過,活物死後內丹就是內丹,可活著的時候生生取下,那可是連著心一塊的,取出來就是對自己用剜心之術,又有誰願意呢?”
辰月失望地嘆了口氣,衝蒙離拱了下手,示意作別。
蒙離看辰月轉身招雲下來,猶豫了一下之後,才道:“玄鳳,我這一千年未曾過問清池之外的事,也有近千年未見到塵風了,她……你可有見過她?”
辰月回頭,看蒙離面露擔憂,不免心中難過起來,道:“她……她前些時候死在了冰鏡界?!?
蒙離眼中有光一閃而過,驚得微張了脣,卻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許久之後眼中閃起了亮光,匆匆側過頭去不看辰月,沉聲道:“是怎麼死的?”
“死在父尊手上。”
“哦,這樣……那麼,她應該是沒有帶著遺憾的。當年,她害得你同赤顏那般下場,連蒼華都被累得封了記憶潛於南封山下沉睡近千萬年。她造了那樣的孽因,能這樣死了,也好!”
“蒙離,你雖非父尊門下弟子,卻同我和我幾個皆有相交,特別是我同塵風,自打入清池就同你作玩,你的心意我能知得一些,若是難受,便去冰鏡界瞧瞧吧,若是開壇祭她,幫我多灑上一壺花釀。”
蒙離閉目點頭,轉身離去,辰月也御雲離開。
回到千凝山,遠遠地就見到青虛樹如一把粉色大傘撐于山頂,樹下立著下一個黑色身影,辰月不用多看,便猜到是魂瓷,但走近落至地上之時,辰月忍不住驚得微張了脣。
那是瓷魂,卻也不是,因爲這是一個半透明的影子,是瓷魂的擬身,而非實身。
天地間,除卻幾位上古大家練得有擬身出形如本身,便是當初三清天尊閉關修行之示,由道德天尊出面下令除妖,都需借了其他二尊之力才能出關現身。
除此之外,就是取將死之身的魂魄,借神器之力擬身出形,只是這樣的擬身是比不得以大家法力,這用以擬身用的魂魄,只有數個時辰的存在,最後會魂魄會隨著法力消散灰飛煙滅,取魂者不論本身如何,亦同時會灰飛煙滅,再無救回的可能。算起來,這是個賭命的法子,雖許多修行者都知道,卻從未聽誰用過,今日見到瓷魂擬身在此,辰月措約感覺到了些不平常。
見到辰月回來,玉虛玉的樹身晃了幾晃,似是想要向辰月表示些什麼,可辰月並未明白,只衝青虛樹點了點頭,然後落到瓷魂身側。
“鬼王,何以擬身至此?”
瓷魂轉過身子迎面看向辰月,道:“見著我
此時的模樣,你應該也能猜出幾分。魔鬼二族與天界開戰,這幾日來在赤江隔江而戰,昨日我領軍出戰之時受了破魂箭?!?
“破魂箭雖狠,卻也非一絲醫治之法也無,你何必……”辰月說到最後,忍不住一聲輕嘆。
“我知你所想,不過……你不必惋惜,這是我自求的。”
辰月看著瓷魂,突然想到了當初那個紅衣輕笑的小姑娘模樣,當時何等無憂,此時見著這個黑衣鬼王,再也找不出一絲當初的模樣,甚至現下過不了許久,她便要灰飛煙滅了,不免心中幾多可惜。
“你本不必如此決然的,好生活著多好?!?
瓷魂轉身,緩緩走了兩步,仰頭看向面前的青虛樹枝,脖頸露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她道:“這些日子,我隨著卓桑,每日形影不離,知足了,也死心了?!?
“你是要以這種死,讓卓桑記住你?”
瓷魂輕笑,道:“是有一些的,不過也非全然如此。我身爲鬼王,卻因爲一已義氣而與魔族結盟,我若不死,那麼鬼族就無法再推出新的鬼王,也無法將結盟之事交代與天地間衆族?!?
“你這是後悔了?”
瓷魂微笑搖頭,道:“不,從未悔過!只是,覺得愧對了爹爹,未將鬼界打理好,反落得與衆族爲敵?!?
辰月垂眼,看著腳下落了一層的青虛樹葉,許久都沒有再說話,瓷魂也只是靜靜立在樹下,仰頭望著樹上的葉子一片片落下。
最後,還是辰月先開口,道:“你即是來找我,定是有事,不妨直說吧。”
瓷魂收回目光,轉身看向辰月,伸手將掌心攤開,掌中生出光潤,片刻之後那隻雕花刻印的往生鏡就被瓷魂握在了手中。
瓷魂將往生鏡遞與辰月。
辰月看著往生鏡,不解地微皺了眉。
“往生鏡除卻可知曉萬物前世,還有一樣不爲衆知的法力,便是可以借鏡力找到時虛幻道,回到已發生過的或是未發生的某些時境之中,但這樣的法術,要的是極強法力相輔,我能想到的,眼下又能助我的,只有你。”
“你是……你是要擬處虛境,將自己迷於其中?”辰月驚詫。
瓷魂點頭,將往生鏡朝辰月面前遞了遞,道:“你助我,這往生鏡便是你的了。”
辰月看瓷魂皺眉許久,都沒有去接往生鏡。
瓷魂笑道:“我已然擬身,便是你不助你,也救不得你,所性不如我成全了我。”
辰月閉眼,最後還是伸手接下往生鏡。
瓷魂笑,眼中露出欣然卻又苦澀的笑意。
辰月擡手曲指於面前,將往生鏡拋於指尖之上,另一隻手雙指合併指於眉心,閉眼開始驅力將朝往生鏡注力打開時虛幻道。即時,狂風四作,辰月的衣衫盡數被吹起,身後漂浮了好長一段,面前映著往生鏡所散發出來的光,襯得極美。
當往生鏡發出的光芒幾乎將整棵青虛樹的顏色都射映得看不見時,自往生鏡面前的光芒中出一同一地似是水鏡的東西。
瓷魂看著那水鏡走了過去,在踏入水鏡幻門之際,瓷魂回頭看向辰月,道:“辰月姐姐,幫幫卓桑吧。”
辰月睜眼,看到瓷魂的擬身消失在幻門之間,然後水鏡幻門恢復如初,辰月知道瓷魂已然去了一處幻境,那裡會隨著她的期望而隨意改變,成就她的一個臆想夢境。
辰月慢慢收了法力,往生鏡開始散盡光芒,而那往生鏡前的幻門就越來越小越來越看不清,最後消失於往生鏡下。
辰月接住從空中掉落下來的往生鏡,呆在原地看著方纔瓷魂消失的地方許久,才轉身看向青虛樹,道:“她還能活多久?”
青虛樹晃動著枝葉,道:“不曉得,她進入幻門,所入的就只是個虛鏡幻世,在虛鏡幻世之中,一切事物的存在,皆是心念所構,能在幻世裡待多久,遇到何事,全憑著入鏡者的心念映射而成。她是爲一個情字執著而入幻世,那就要看她這執念有多重?!?
辰月低頭,看手中已收斂所有法力的往生鏡,可裡面只映出自己的臉。
“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赤江瞧瞧?”辰月悠聲擡頭問青虛樹,可卻又像只是講一聲,還未待青虛樹出聲,辰月已經招了雲開始御行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