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能說!”席捷背過頭去。
“我就知道是這樣……”靈竹冷笑一聲,慢慢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他,道:“罷了,你們喜歡誰與我無關!我走!別再來找我!”說完就往外跑。
“丫頭!”席捷立刻站起身,剛抬腳想追上去,卻被她的一句話定在原地。
費力地拉開石門,正午的陽光鋒利如刀,一把把射入密室。靈竹站在刀光劍影中,狠狠地回頭,指著遠處的湖泊,硬聲威脅道:“你要敢跟上來,我就跳進湖里去喂魚,讓你再也見不到這副身子!”
席捷只好收住腳,無奈地看著她飛快遠去的背影,自語道:“你可知讓我等待一千年的,是你的靈魂,而不是身子……”
只是這句話,靈竹注定是聽不到了。
漫無目的拼盡全力奔跑,一路撞倒了多少人,靈竹不知道,也顧不上,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把這莫名其妙突然襲來的眼淚痛快地流干。
竹林沙沙作響,靈竹一頭沖進深處,確認周圍沒人,才脫力地癱坐在地上,頭抵著竹竿,手抓著泥土,眼淚一顆一顆地墜落。
沒辦法,完全控制不住。
失落、心酸、憤懣、不甘,百種滋味縈繞心頭。
靈竹想,大概真的喜歡上流云了吧……
因為“喜歡”這個詞的背后,其實滿是瘡痍。
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不能動心,可最終還是未能避免。早知道就不要告訴他自己不是靈竹好了……哪怕真正愛的不是我,只要我在你眼里心里,那就足夠了……
但為什么,偏偏是說出真相,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挽回的時候,才發覺心臟背叛了主人呢?
不,其實不是現在……
靈竹搖頭苦笑,早在月下初相逢的那夜,心襟就開始波蕩……
時間盡頭……宇宙洪荒……
你的承諾太過誘人,我按捺不住淺嘗一口,便越陷越深,再也不能停止……
哭得不知道有多久,只覺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月亮隨后浮現夜空。
頭昏昏沉沉,心里空蕩蕩的。靈竹倚著竹竿,席地而坐,浮腫的眼睛無神地看著殘月,自語道:“沒有歸宿了啊,從今而后,都是陌路人?!?
而后自嘲地笑笑,身子一歪,成大字倒在地上。她閉著雙眼,用力地呼吸,試圖用草木的清香充盈空掉的心扉?!傲T了,無處可去,便處處為家。天為蓋,地為榻,我不依靠你,不再欠你什么,所以別再讓我傷心。”
她用手覆住雙眼,安靜地躺在滿地銀輝中。草尖輕輕搖晃,螢火蟲依依曼舞,不知何時,便進入悠悠的夢境。
而另一邊,整個大殿燈火通明,殿門緊閉,變回人形的羽織和語嫣焦躁不安地等在殿外,不停地來回走動,時不時地回頭向內望兩眼。
“狐仙,您不用擔心,移魂之術圣主已練至最高重,不會有事的?!闭Z嫣安慰道,“先前進入老魂主的肉身都沒問題,這次回歸本體,只會更加順暢。”
“不同的?!庇鹂椡O履_步,蹙眉道:“當年神祖怕有萬一,所以讓魂神在圣主身子里結了道封印,靈魂入侵的話,會被封印阻攔,甚至可能被吞噬而魂飛魄散。”
“破了那道封印就是?!闭Z嫣不明情況,天真地說到。
“要是能破,圣主也不必費盡心思,滿天下地尋找那個人。”羽織頓了下,神色復雜地說:“上古魂神的封印,無人能解,除非他自己?!?
語嫣想了下,詫異道:“是那個和尚?他看起來很平凡啊!”
羽織冷哼一聲。“就是因為太平凡,所以找了數百年才找到。要不是舞桐差點壞了我們的大事,圣主派我去擺平,又怎會在臨巒遇上他!他城府深厚,雖然不知道圣主拿什么作為交換才讓他答應解開封印,但怕只怕他將計就計,在圣主魂魄轉移最虛弱的時候,對圣主下手!”
“我怎么沒想到!”語嫣聞言又是一驚,急忙問:“那現在如何是好?”
“移魂會消耗大量靈力,圣主現在的身子靈力不足,需要借助他的,所以建了吸魂陣。圣主怕牽連我們,所以才將無關之人拒之門外?!庇鹂椶D臉看著緊閉的殿門,堅定地說:“別的我做不了,但我會守在門外,若是聽到有一絲異常,我便立刻沖進去,以命相搏!”
語嫣受到鼓舞,跟著神色一凜,道:“狐仙,您的心意,即使隔著殿門,圣主也一定能感覺到!”
羽織輕笑了下,嫵媚絕麗。她挑起漂亮的眉毛,眼睛里滿是眷戀?!耙菦]有圣主,我早就凍死在雪地里了。是圣主把我養大,教給我修仙的方法,我的所有都來源于圣主,所以我愿意為他獻出一切!”
語嫣看著她提起圣主的神情,覺得親切而熟悉,因為自己也是如此,為了狐仙,可以做所有的事。于是她認真地說:“圣主是恩公的恩公,語嫣鞍前馬后,萬死不辭!”
羽織安慰地看著她,笑著拍了拍她因為嚴肅而過于僵硬的肩膀?!笆ブ鞑辉干磉叺娜藶樗麪奚欢?,能夠為值得追隨一生的人付出,是種多么幸福的事?,F在,你我都是幸福之人了。”
厚重的殿門把她們的對話隔離在門外,席捷站在陣勢中央,皺眉不解地看著對面的人。
“要開始了么?”智元住持盤腿打坐,波瀾不驚地問。
“我想了整整一下午,卻始終不明白?!毕菔执钤谏砼缘谋咨?,問:“不論我怎樣威脅利誘,你都不為所動,卻為了保祈歲不死,就立刻答應我的要求。為什么?他只是個普通的孩子,對你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不要告訴我因為你們是同族這種可笑的緣由,當年我幾乎滅了魂族,也不見你臉色有絲毫波動?!毕菅a充道:“你是個冷徹骨子的冰人,竟能親手殺死同胞的火人,眼睛里根本沒有感情,只有值得與不值得。”
“你也知道我是冰人?!敝窃b經結束,緩緩睜開雙眼,平靜地看著他,道:“活了太久,見慣了生死離別,命這種東西,對我來說真的無所謂。死也好,活也好,只不過順應天意罷了。”
席捷沉默了陣,開口道:“你在逃避我的問題么?”
“魂族族律,恕我無可奉告?!敝窃獰o視他鐵青的臉色,淡漠地道:“若是你想殺了我,請便?!?
席捷被他漠不關己的態度刺激到,恨得牙癢癢的。一千年前就是這樣,每次看到自己都一臉傲慢、懶得搭理的樣子,甚至自己幾乎殺光魂族人,也無法逼他擺出低下的姿態向自己求情。
熊熊烈火中,滿地的尸體,血流染紅了土地,木炭碎裂的咔咔聲和婦孺驚呼的尖叫聲不斷地刺激人的耳廓。
自己拿著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求饒。
他端坐在楠木高椅子上,華貴的衣服纖塵不染,在血腥的硝煙中,潔凈得仿若出水蓮花。
而他抬起頭,輕蔑地看著自己,淡淡說出的那兩個字,更是如夢魘般,千年來不斷回放,一次次地重擊在心臟上。
他說:“廢物?!?
輕飄飄的兩個字,連憎惡、蔑視之類的語氣都不屑于帶上,卻讓自己陷入痛苦的沼澤,掙扎煎熬了一千年。
而此時他抬著頭,漠然地望向自己,兩幅圖像逐漸重合。
手緊緊握成拳頭,席捷的身子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著。但只是片刻,便恢復了平靜。
席捷輕笑了聲,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站著,道:“你以為我還是當年的毛頭小子么?激將法已經沒用了。你不是最喜歡價值嗎?很高興地告訴你,你對我有價值。只要移魂成功,全天下便都是我的了,并且——”他頓了下,驕傲地說:“神祖也是!”
智元默默不語,只是靜靜閉上了雙眼。
“怎么?難過了?”席捷昂起下巴,高傲地看著他?!叭藫鯕⑷?,神擋殺神。任何人,都別想再阻擋我們在一起!”
“若是神祖阻擋呢?”智元忽然開口問?!吧褡鏆w來之日,便是你的美夢破滅之時?!?
席捷愕然地瞪大雙眼,緩了好一會兒,又笑開。他撩起冰棺里的銀發,滿眼柔情地說:“我不會讓她蘇醒的……即便是蘇醒,也要在愛上我之后!”
千年前的悲劇不會重演。這一次,我要讓她再也下不了手!
席捷高高地勾起嘴角,雙臂猛然舒展開,十指指尖閃現幽藍光芒,在空中劃出絕美的弧度。
“吸魂陣,開!”
老魂主身體的銀發慢慢變黑,并且越長越長。席捷扶起冰棺里的身子,抬腿邁進去,與它相對而坐,朗聲道:“魂神,你答應我的事,最好一絲不茍地完成。若是有什么小動作,我便吸盡你的靈力,讓你的身子瞬間風干?!?
智元手指飛舞,開始解印,黑色的陣盤一圈圈地旋轉,在席捷肉身上逐漸清晰。他無所謂地說:“我魂神光明磊落,暗地里的勾當從來不做。日后自會有人替天行道,滅了你這個千古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