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惹情絲,何來千萬緒?
駱嫣的神情有些落寞。
自病以來,嫵兒許久未曾聽她吟詩,一邊幫她整理綾衫,一邊開心地道:“小姐終于有興致吟詩了!以前小姐終日手不釋卷,詩詞歌賦出口成章,琴棋書畫……”
“什么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以后休提那些勞什子。”駱嫣的眼神落到了窗邊玲瓏書架上:“快去,把那些書都給我拿去燒了。”
玖兒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嫵兒見她臉色不對,便朝玖兒使個眼色,“還愣著干嘛?快去啊!”
玖兒驚慌地跑去書架前,把書一本本掏出來,又覺不妥。忙得團團轉似的找來一塊粗布,鋪在地上把書攏了一堆,包了起來,連拖帶拽地拉出門去。
駱嫣見玖兒趔趄著要出門,猶豫了一下,又道:“還是別燒了,免得污了園子。”
玖兒噢了一聲,看看嫵兒,兩人相視一笑,就知道駱嫣是一時玩笑。
嫵兒過去幫玖兒抬布包。
駱嫣擺了擺手:“去樹下挖個坑埋了吧,埋了一了百了。腐了爛了許還能做個肥料,滋養一下那樹梨花。”說完打個哈欠進了內房。
嫵兒和玖兒相視啞然,只好又抬出門去……
話說轉眼就近了榮家丹皮花會的日子。雖說榮家離駱家不過半日路程,駱夫人還是讓駱嫣和駱嬋早早出了門。
晨露未干,兩輛朱輪華蓋車便停在了駱家大門口。
駱夫人牽了駱嫣的手千叮萬囑,讓她在榮家不可強出頭,凡事隱忍,說話注意分寸……
駱嫣不住地點頭應著,她已打定了主意。
姨娘寶珠拉著駱嬋在院門一側也想叮嚀幾句,見駱嬋沒耐煩地巴望著門外的馬車,只好作罷。
駱嬋一向如此,主意只比她多,個性更比她強。若是遇到難為的事,多數時候倒是駱嬋反過來幫她拿主義。
嫵兒靜靜地跟在駱嫣身旁,只待要扶她上車。
玖兒和青兒、柳兒站在車旁,抑制不住內心的歡喜。她們是第一次出遠門,對揚州的繁華心向往之。
兩位母親站在門口,望著朱輪華蓋車漸漸遠去,直到消失在視野,才各懷心事,魚貫著進了門。
駱夫人擔心著駱嫣久病剛好,千萬別因一路顛簸再病倒;更擔心她在榮家惹出什么事端,被人厭棄。
她隱隱有些不安,似是而非地覺得榮家對駱嫣有特別的企圖,又覺兩家門第懸殊,駱嫣如何自處?
似兒扶著她走得緩慢,寶珠一個不小心踩了她的裙子。
寶珠驚慌地福身賠禮:“姐姐莫怪,嬋兒第一次出遠門,我一時心神恍惚……”
“不礙事!”駱夫人看著寶珠的細眉柳腰,心里暗道,駱嬋若是有她娘這樣的性子倒也不擔心,只怕她心高氣傲,到了榮家……哎!她嘆了一聲,道:“妹妹盡管放寬心,要不了兩日,榮家會送她們走水路回來。”
雖然水路比陸路要近些,但駱家擔心春季漲水,水路不安全。早早雇了相熟的車馬,希望駱家姐妹能在未時趕到榮家。
朱輪華蓋車出了街巷,不一刻便上了驛道。
駱嫣上了車便靠在錦杌上閉目養神。
玖兒撩起車簾向外看,看到新奇的花草和大點的水塘,便欣喜地叫出聲。
嫵兒說了幾次,不要吵了小姐,玖兒還是忘我地陶醉其中。
駱嫣也不睜眼,慵懶地伸伸腰,換個姿勢,道:“隨她去吧!”
嫵兒便不再說話,只是奇怪駱嫣對風物美景的無動于衷。若是往常,一片落葉、一塊卵石都能讓她看上半天,想出一些稀奇瑰麗的詞句。
駱嬋的車子走在后面,她靠在錦杌上,想到那些新做的衣裳,心里樂開了花。
這次曹嬤嬤著實用心。特別是那件緋色羽紗,滾了銀邊,鑲了珍珠,別致新穎,見所未見。駱嬋喜歡得緊,想著花會正日,穿上月白的裙衫,再披了緋色紗衣,該是何等美艷不可方物……
“小姐你笑什么呢?說給奴婢聽聽,解解路途的乏悶。”青兒見駱嬋嘴角上揚,一雙丹鳳眼盛滿笑意,不禁好奇。
駱嬋這才發覺自己心里的花已綻在臉上。
“你們兩個到了榮家要注意規矩,凡事參照著榮家的丫鬟行事,千萬不可出了紕漏,讓人看了笑話。”
柳兒和青兒點頭稱是。
第一次出門她們很忐忑,駱家的規矩不多,和小姐相處慣了也還好說話。聽說榮家人多事雜,只怕一個不小心出了丑,更怕得罪了人,惹上禍。
兩人悶了一會,還是忍不住撩了車簾子往外看。
柳兒望了望天,喃喃道:“好像要下雨了。”
“怎么會!”青兒望了一眼晴空艷陽,怪柳兒亂說。
柳兒指著前邊不遠的山上,道:“那有塊雨云,怕是到了近前雨就落了。”
果然,兩輛車嗒嗒地行至山腳驛道,天上忽然就潑水一般下起雨來。
駱嬋扭身看了看窗外,怪道:“春天的雨竟也這樣子地沒頭沒腦!”
駕車的小廝“吁”了一聲勒住韁繩,回頭大聲道:“只怕得找個地方歇歇腳,這雨路看不清,沒法走了。”
一行人急慌慌地奔著山腳一間廢棄的破廟而去。
駱嫣跑得歡快,進了破廟還咯咯地笑個不停。
駱嬋有些氣急敗壞,身上的衣裙濺滿了泥水,到榮家前一定得換一身才好。
破廟里散發著腐敗的氣味,駱嬋掩了嘴,臉色難看坐到青兒找到的一張破椅上。
“真倒霉!”她嘟囔著。
駱嫣興奮地在破廟里四處看。后院斑駁的墻上,依稀寫著佛偈禪語。
她舉頭望著,不禁念出了聲: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這是什么意思呢?”玖兒聽得糊涂。
駱嫣怔了一下,喃喃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嫵兒拉著玖兒悄悄去到一側,她知道一定是什么讓駱嫣有了思悟。她雖不懂墻上的字意,但是她懂駱嫣,知道此時她需要安靜。
駱嫣怔在那里,眼前有些恍惚。仿佛半空中有個聲音不停地重復著,“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