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討厭他,很厭惡他這種強勢,因此四年前對他的好感現在化為烏有。
“滾。”我惡狠狠地道,并且想要掙扎。
這人力氣太大,我不如他,因此我根本掙脫不了。要是斗個魚死網破,想必我也得不到好果子吃,于是我警告他:“放開我,不然我喊救命了。”
他哂笑,笑得毫不在乎,反而在我耳邊魅惑說道:“叫啊,咦,我還真想聽聽。”
我臉紅耳赤,恨不得把他的皮剮下來。當然,我只好作罷,因為我既不能逃脫他的魔掌,又不能當眾喊救命,畢竟我還是要臉的。
“你到底想怎樣?”
他見我妥協,眼睛笑得瞇了起來,熱氣噴在我臉上,有一絲癢意,我嫌棄地躲了躲。
“不怎樣,你去東食堂一樓等我就好,我十分鐘后就到。乖,聽話。”
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既然這是請求我為他辦事,干脆就來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我可以聽你的,不過,以后在外邊看見我了你要當做不認識我。”
他頭稍稍一低,雖然沒戴帽子,但他卻做出一個脫帽的動作,為我“致敬”。
我朝著東食堂走去的同時回頭往校門口看了一眼,發現方才人群中那三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正在搜他的身━━我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不過我也沒多想,我也懶得去想。
國慶長假開始了,食堂根本沒什么人,窗口稀稀拉拉開放著。我居然有些餓了,不過阿濤還沒來接我,估計今晚很晚才能吃到晚飯。
五分鐘后他又來了,臉上居然綻放了笑容。金光從門口灑下,就好像給地面鋪上了一層金色的綃紗,他修長的影子步步靠近。他經過我時對我打了個響指,指了指賣飯窗口,去了。
很快他端著兩份飯菜過來了,給了我一份。我低頭懶懶看了看,發現我與他的竟是一樣的:五毛錢的米飯、米粉蒸肉、一份龍蝦。我不明白他所為何意,于是問:“為什么?”
看來他是真的餓了,開始狼吞虎咽起來,聽到我的話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你今天幫了我忙,請你吃個飯。”
我沒理他,亦沒動筷,我望著門口,手里握著手機等待著阿濤的電話。
“怎么?該請你去高檔餐廳吃?”他見我不語,問我,“行,爺,您難伺候,下次老子帶你去吃個四川紅辣椒火鍋,您看成不?”
我還是沒說話,他有點不耐煩了,拍了拍我的頭,“哎哎哎,什么態度?你啞巴啦?就算不想說話好歹也吃一口吧。”
我口是心非地說:“我跟你沒什么好說的,我也不餓。”
誰知他笑得極其欠揍,“這不說了嘛,嘿嘿。”
我真的不想看見他,更不想接近他,不管他長得如何,不管他人有多好,不管他的性向,我都不想跟他有半點關系。前些日子還想一拳打死我,現在跑過來音容笑貌,這人真是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沒什么事兒的話,我就走了。”我起身準備走。
“哎,等等!”他連忙捉住了我的手,“先坐下。”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冷冷地看著他。
“先吃點兒,不能浪費了,食物又跟你沒仇。”
他倒是說了一句人話。我這人是很尊重食物的,從來都不得浪費,除了到了不得已的情況下。食物,經風吹雨打,養活了你,養飽了你,任勞任怨毫無怨言,我們不應該浪費它本有的價值。因此,我坐了下來。
米粉蒸肉我還是挺喜歡吃的,但我也只是象征性地動了動筷子。他很快就吃完了,之后還給我夾了塊肉放在我的盤子里,說:“多吃點,你看你那么瘦。”
我沒動那塊肉,暗罵了一句:真惡心。
但我還是吃完了,除了那塊肉。這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浪費的。他始終盯著那塊肉看,好像在期待著我乖乖吃下。不過我恐怕要讓他失望了。我很快站起身,拿起行李,說:“我回家了,再見。”
“哎。等等。”他再一次捉住我的袖子。
我蹙眉看他。
他微笑著向我伸出了手,說:“拿來。”
“什么?”
“你外套衣兜里的東西,拿來。”
我頓了頓━━我欠了他什么東西嗎?我迅速摸了摸衣兜,摸到了一根繩子和一塊涼涼的物事。我拿了出來觀望,發現是一塊佛像,看得出價值不菲,因為跟我往日見到的“贗品”比起來,這手感頗好,且光澤瑩亮。
不過這種感覺只在我手里停留了兩秒,余香未留,便被他奪了去,被他放入了褲兜。他笑笑,豁然轉身走了。
我始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做此何意。
我在校門口等了阿濤十來分鐘,他的車終于來了。這十分鐘郭沐瑤問了我很多問題,問我是不是跟花肘子認識,問我方才發生了什么,問我他方才有沒有提及過她。我一個問題都沒回答。她見我心情不好,也不再強求。
見到我,阿濤很高興,下了車就要來提我的行李。
“回家就別帶那么多了,家里什么也不缺。”
我微笑道:“我跟你一樣,有點強迫癥,牙膏都要帶著。”
一旁的郭沐瑤一直在等公交,見到阿濤,活躍地打了個招呼:“叔叔好!”
阿濤笑著看了看她,又回過頭來看我,含笑的眼睛里頗有深意。
“同學?”
我低下了頭,點頭。
“叔叔,我是愛森的女朋友!”
“哇,我兒子有女朋友啦,真漂亮。”
郭沐瑤“害羞”地低頭,“那是當然,”之后還在我耳邊悄悄地說:“你爸爸很帥哦!”
在車上我跟阿濤沒怎么說話,因為我有些累了,不知不覺在車上小憩了一會兒。雖然離家只有四十分鐘的車程,但現在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車堵得就好像許久不通的馬桶。
“真是你女朋友?”他突然較真地問。
我反而笑了笑,“你覺得可能么?”
這句話倒是讓他覺著郭沐瑤是個戲班子賣唱的,演技不錯,讓他噗嗤發笑。我看著他眼角的褶子,想要忍不住去撫平,但我還是忍住了。
“為什么總是以那種方式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不看他。
“啊?什么問題?”
“那天離別,我叫你趕緊脫單。”
這句話似乎說到了他的心坎里,也似乎戳到了他的痛處。他蹙眉看著前方,還是如那天般,沉默了。
我知道他還放不下他。林森,你為何如此值錢?你來到我們的世界,又突然離去,讓我們深深不忘。
我突然又對林森生起了一種隱隱的恨意。
回到家里,我發現奶奶來了。我有點吃驚,這位“奶奶”很愛我,一直以為我是阿濤親生的,一直對我關照畢至。我盡力對她好,對她尊敬,努力做到她想要看到的樣子。但是我很害怕,也很愧疚,這個無辜的老人,難道要我騙她一輩子?
我心里莫名地難受。
我推開房門以收拾房間為名將他二人隔開了。我一進門,才發現我書桌上多了一臺臺式電腦,聯想的,屏幕很大,看起來是全新的。我連忙又跑出門,問阿濤:“爸,你又亂花錢了?”
他穿著圍裙,正在給奶奶打下手。奶奶戴著老花鏡在擇菜,抬頭看我一眼,說:“我叫你爸買的,不過沒花奶奶的錢。”
我以埋怨的眼神瞪了一眼阿濤,他見我如此模樣,吃吃問我:“怎、怎么了?不喜歡?”
我沒說話,看向別處,他又說:“我就想著你離家近,可能經常回來,回來之后也得用電腦嘛,總不能讓你成天把那筆記本搬來搬去的,多費勁吶。況且,有的時候我也可以用用,一會兒你幫我弄個□□,教我上網。”
“哦。”
我走開了。
其實我想說,能不能不要對我這么好,不然我此生不知該如何償還。你對我越好,我心里反而會越難過。
我沖到臥室趴在床上,偷偷哭了起來。
晚上阿濤并未與我和奶奶一起吃飯,因為他被大波叔叫去吃酒去了。說實話,我們之所以來這座城市,是因為他的老朋友們早就在這里扎根落戶。大波叔是林森往年的好友,娶了妻生了子,在這里做生意。不過我和他兒子玩不來,性格不對付。不過我看他那樣,以及配合林森的性格,往年多半也是黑社會的。也不知面對林森這般吊兒郎當的人,還有大波這幫人,阿濤是如何融入他們的?
不過說實話,他的這幫江湖朋友,江湖道上拔刀相助的仗義俠士義氣還是有的,因此大波這幫人對我家都很好。不過我每次看大波,或者與他交談的時候,他好像眼里都浮現愧疚之意呢?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
“在想什么啊?”奶奶突然問我。
我回過神,跟奶奶說:“奶奶,我在想,要不你在這里住下吧,哈爾濱也怪冷的,估計現在開始冷了。”
“我就想來看看你,過幾天就回去,在這里沒人找我打麻將,你爸平時上班也沒時間陪我,回老家還有你爺爺陪我說說話。”
我問:“要不把爺爺也接過來?”
“他腿腳不好,不想走那么遠了。”
雖然我說了這些,但我一點也不希望奶奶留下,我怕我和阿濤的秘密終有一天會被她發現。她老了,我怕她承受不住。
“長這么大了,沒見過媽也怪可憐的。”
我聽到這話,強忍住自己的淚水不往外涌。對于奶奶,她永遠都是謊言里面被蜜糖浸泡的人,若是她能幸福,我愿意騙她一輩子。
那晚阿濤喝多了,我沒讓他洗澡就讓他睡了,半夜還吐了好幾次。我被折騰得不行,大半夜起來看了會書。第二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奶奶出去打太極了,阿濤還沒醒來。日上三竿,我早就睡夠,閑著無聊鼓搗著這臺新機器,發現也沒什么特殊,就是看視頻很爽。
阿濤突然來到我身邊,問我:“給我弄個□□號。”
“好。”
他眼里滿是憧憬,口口聲聲說自己落后于時代了。我教了他怎么上□□,且互相加了好友,他笑道:“我也是網絡時代的人了。”
我打開聊天窗口,給他發了條消息:“以后再亂花錢我跟你沒完。”
他笑道:“你打出來的這些字兒居然比你寫的要好看。”
我差點暈倒。
若是說假期生活索然寡味淡而無味那是錯的,其實我有個愛好。我愛畫畫,不過我不是什么高手,也不是職業選手,我的畫技可高可低,算不上好作品,但也比那些亂七八糟雞摳的物事強多了。不過我也沒想在此方面深造,畢竟我不是美術生,一切只是興趣愛好。
就好比現在,在夕陽西下之時,我站在海邊畫著海景。海鷗的聲音悠悠揚揚,潮水的聲音就好像蘆葦蕩沙沙作響,金光下波光粼粼,腥甜的海風讓我怡然自得。
我畫得很專心,正在上色,以至于根本沒有意識到阿濤的存在,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來的,直到他說了一句:“我忘了你畫畫時是不喜歡別人打擾的。”
我方反應過來,問他:“啊?怎么了?你剛剛說了什么?”
海風吹動他黑間帶白的發,讓他眼睛瞇了起來。我立馬縮回目光,每次看到他眉間的“川”字,我心里就莫名難受。
“我說,我忘不了他,尤其每天看著你成長,你是他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你也是他給我安排的使命,所以我不想找其他人。”
我畫畫的手抖了一抖。
“阿濤,若是我長大了呢?不需要你管了呢?你會不會找其他人?你要知道,青春不等人,再過幾年就……難了。”
我原以為他會有所動容,我原以為我的話語會讓他改變想法,我原以為我想要他幸福的想法他會欣然接受,可誰知,他說:“你在我心里永遠是孩子。況且,我單身習慣了。”
國慶長假很快就過完了,奶奶也要回東北了,不過她堅持要等我回校之后她再回去。
阿濤送我到校門口,我也沒讓他進來了,畢竟他這些日子忙。他還說送走奶奶后,他要去深圳出差。
我準備下車,但打開車門的動作忽然僵持了。他見我好生奇怪,于是問我:“怎么了?舍不得我?”
我倒吸一口氣,說:“爸,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奶奶現在很幸福很開心,所以咱們騙她一輩子好嗎?”
他不看我了,打開車窗點了根煙。長長的煙霧帶著他的愁緒,始終盤旋在他的頭頂,似乎煙霧不散,愁緒就會永存一般,他眉宇間的“川”字始終不見舒展。
“我就怕你不開心,你跟我是一類人,你還年輕,肯定要談戀愛的。況且我支持你談戀愛,不戀愛的大學時光是遺憾的,哪怕結局不好。你瞞著奶奶,又怕被她發現,成為了你自己的包袱。包袱太重,我怕你被壓得透不過氣來。所以我想著要不要向她出柜,你以后的路也會輕松點。”
“我無所謂,你怎么開心怎么來。”
我沖下了車,“嘭”一聲關上車門,轉身時,我落淚了。
為什么連這種抉擇上都要想到我?!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我沒有回頭看他,腳步很沉重,但很快,因為我想立馬消失在他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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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校后,第二天就開始上課了。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法語,與英語相似,但又有很大的不同。我的基法老師姓張,叫張雨欣,是個聲音甜美卻有些虛胖的寶雞人。從那節課開始,我對法語產生了熱愛,以前只是憧憬而已。
開頭的一周,日子很平靜。我享受著陽光雨露,在青青草地上練著小舌音,在這多語種的校園里,我能聽到各種語種的學生早讀,他們的勤奮與努力,在校園樹蔭下成為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這種恬靜的生活持續了一周,一周后,一件讓我想要自殺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靂一般讓我驚悸萬分!
那天是周二,下完課后郭沐瑤挽著我的胳臂又在說著不知道從哪得來的小道消息:“阿森,你知道嗎,這些天男生宿舍老是丟東西,那晚法律系男生雙代會結束后,宿舍被翻了個底朝天,值錢的東西沒丟什么,甚至有些宿舍變成狼窩之后什么東西都沒丟。那小偷有個特點,專偷玉佛!是不是有毛病?你說奇怪不奇怪?”
我覺得很懸,也覺得可笑,也沒有信她。不過當我回到宿舍樓聽人講起這件事的時候,我才發現郭沐瑤并未信口雌黃。
我突然想起國慶放假回家那天發生的事情。三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正在搜他的身,他乖乖地讓他們搜,他支開我去了食堂,之后叫我把東西還給他。還給他的那件東西,正是小玉佛。
會不會是他?
天哪,我是個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