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的時候,杜航還在睡覺。好像整個世界都沉悶了、安靜了,付出的人、受傷害的人、受牽扯的人,在這場大戰役結束后,都安靜了、入睡了。
我看他睡得安穩,也不忍打擾,進門時其實我的動作很大,但卻沒有吵醒他。我拿著我的洗漱用品,去洗漱了,我看了看鏡子里的我,發現正在改變,一點點、一寸寸、每一平方毫米。雖然改變不大,但卻發現神韻變了。
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一笑,心想著未來到底會不會成為他的樣子?我有點害怕,但卻又神往。
我準備出門,雖然郭沐瑤那邊還沒有準確的消息到底是否安全,但我覺得著急是沒有用的。我捧著兩本書,準備去圖書館。經過樓梯道的時候,我看見了龔明。他頭發很亂,從餐廳買完飯回來,瘦弱的身軀裹著一件極厚的軍大衣,還頂著連衣帽,剛開始我都沒有認出他來。我看了看他的鞋,發現被外邊的化雪弄臟了。
“龔明。”除了跟他說這兩個字,我想我找不到其它字眼來跟他打招呼。
而他,就好像沒有聽到我的聲音一般,冷漠地、毫無表情地與我擦肩而過。
我的臉色僵了僵,就好像被外邊的冷空氣凍住了一般,僵硬而吃力地站著。
這是什么意思?不理我?我不知道這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這人的腦瓜子是怎么運行的,總之,我覺得他有毛病。
不理我?很好,很好,正遂我愿。
我一級一級往下走,忽然聽見他說:“鄭愛森,回頭是岸。”
又是這一句,他能換一句嗎?
“鄭愛森,我知道你去干什么了,我也知道你去見什么人去了。”他的聲音冷漠如遠山未化的寒雪,在我身上尋找著空子,逮著機會就往里面鉆,但我并未感到心寒齒冷,“他是什么人,你應該清楚,你是什么人,你更應該清楚,你們始終不是同一條道上的人,你們永遠都走不到一起。”
我站在原地默默冷笑,這些“諄諄教誨”,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他?
“鄭愛森,我怕你后悔,我也怕你有一天會哭得很難看,我勸你放手吧。”
現在就算他不說話,我都能猜到他下一句說的是什么。我發誓,除了顧平川以前的恣意妄為對我強行逼迫,或者對我死死糾纏之外,龔明的話語或者糾纏,我可以將其列在“討厭名單”之二。
可是我現在愛上了一個男孩,心思完全在他的身上。我曾在網上看到過一些字字句句,說在愛情面前,人的智商會降為零,在愛情當中,人會丟掉頭腦失去理智,這些遺失將會給精神帶來很大的缺口,時間難以撫平,物質難以填滿,精神難以撫恤。
我是那個人嗎?
我覺得不是。龔明所說的一切,都不過是過眼云煙,他沒有霧里探花的勇氣,也尋不到其中的刺激。他看到的只是表象。我選擇了顧平川,是我選擇了他,我認定了,就是如此。因為我比龔明了解他,龔明并未完全了解顧平川,因此我覺得龔明根本沒有資格評判他,也沒有資格叫我放手。
但是我不會跟他說明我心中所想的一切。因為我有權利為我的人生發言,也有權利在批判面前保持沉默。我想,時間會證明一切。
“龔明,祝你如愿以償。”
我頭也不回,一步一步下了樓。就連我也不清楚他到底聽到了沒有,也不知道他當時在不在我身后。不管怎樣,這是我對他說的話,不管聽沒聽到,都跟我沒關系,因為我的人生,或者我的每個選擇,不應該由一個無頭無腦的人來評價。
對,祝你如愿以償。我諷刺地想。
再次見到郭沐瑤,那天的雪已經完全融化了。就好像這場雪本就是一場災難一般,融化之后,世界就好像淋了一場長久的雨,地面濕漉漉的,空氣卻很清新。那天的太陽也極其地耀眼,我拉開窗簾,打開了窗戶,卻有一股冷風從縫隙里鉆進來,割裂著我的肌膚。我立馬一哆嗦,杜航在我身后叫道:“快關上,冷死我了!”
我無奈一笑,關上了,但還是保留了陽光的溫度。
“你今天有什么打算?”我照鏡子的時候,問杜航。
“啊?”
杜航惺忪著睡眼,目眼朦朧,困態蒙瞳,卻有一絲閃耀的亮光投射過來——他很困惑我會問出這樣的話,平時的我根本不愛說話,更不會問別人一個問題。
“罷了。”我拿起包就準備出門。
“我啊……哈哈哈……”他補充道,我聽到后霍然回首,“我今天,睡覺!”
我一笑,“晚安。”
出門的時候我遇見了郭沐瑤,我知道這幾天杜航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可能是因為關心郭沐瑤的緣故。雖然杜航人高馬大,但是來自南方,性格難免會有些含蓄,就好像長在一株不能吸收足夠土壤養分的玫瑰枝條上的花骨朵,開花,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實在是為郭沐瑤感到高興,被人愛著,何嘗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但我就不知道她對杜航的感覺怎么樣。
我是在下樓的時候碰見的她,她當時剛從宿舍出來,卻穿著一件熊貓睡衣,還頂著帽子,我沒看見她的臉,我差點都沒把她認出來,直到她喊了我一聲,我才驚訝地回頭。
“你好啊,愛森。”
笑容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我只能站在原地,就像雕塑一般地笑著。她也在微笑,我們對視十多秒,她忽然想起什么,對我說:“等等。”說完,她又跑回了宿舍。
不一會兒,她從宿舍搬出兩本磚頭般重的書,遞給我。
“你不是說想看《基督山伯爵》嘛,這不,我看完了,買來有半個多月了,看完感覺真爽啊,大快人心!我感覺我跟唐泰斯的性格很像,被人欺負了,一定要一個個尋著去報仇。”她的語氣雖然溫和,但是目光卻跳躍著火,“愛森,謝謝你,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樣子。”
我知道她有要報復的傾向,我也知道她不是說著玩的,但是我現在能做的只能是靜觀其變,在這種情況下是勸不住的。
我微笑道:“你平安無事就好。”
她還是那般熱情,挽著我的手,站在欄桿邊,吹著冷風,有陽光的庇護,也感覺不到太寒冷。她站著靠在我的肩膀上,不知不覺中她淚花滴落,洇開在我的肩膀上,深藍色的羽絨服滴落一點更深的藍。
我不會安慰人,我覺得她要哭,便哭吧,有時候哭完了,心里就好受了。我從來都不會成為安慰者,但我可以做傾聽者、領會者。
“我哥被放出來了。”她突然說,聲音卻細膩如絲。
“是嗎?”我笑道,“挺好的。”
她又說:“所以,以后不會有人欺負我了。”
我也不知道她跟那個“哥”關系那么好的原因,也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么淵源。但是我堅信,憑借我對郭沐瑤的了解,那天在操場上那些女生的只言片語,都是假象而已。
我指間穿過她那順滑入水的發,在我手指間冰涼絲滑而細膩,我將她擁入懷中,對她說:“沐瑤,□□的人不一定是壞人,是吧?”
郭沐瑤聽了我這話也不哭了,似乎說進了她的心坎里,似乎是真的找到了了解她的知音,抓住我的肩膀,道:“當然不是了!我哥就這樣啊,為人多仗義,不偷不搶,就是有點拉幫結派干點生意而已!”
“是啊,不一定是壞人。”剛剛郭沐瑤的答復讓我心里稍微好受些。
她見我神色奇怪,似乎游在云端,于是端詳了我良久。她目光突然微弱下去,有些逡悔放在自己所言,于是壓低了聲音說:“我知道,你在想他。森哥,除非你特別了解他、相信他,不然我是不會支持你們的。”
連她也這么說。
“我也相信,他雖然處在□□,但也許會跟我哥一樣,做的是正經勾當。”郭沐瑤又說,“但是□□上大部分人,都不正經。森哥,現在我的立場是,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我心里稍微好受了許多。
“嘿!”
正在安逸沉思之時,杜航的聲音把我們嚇了一跳。杜航穿個拖鞋就出來了,腳趾頭凍得通紅。我皺著眉頭往后看,他正傻傻地雙手插兜,見到郭沐瑤有些不好意思。
郭沐瑤白了一眼,懶得看他。
氛圍有些尷尬,杜航看我也不是,看郭沐瑤也不是,只好盯著我懷里的書。
“我也喜歡看這個!”
我笑道:“沐瑤給的,我看完給你看。”
杜航伸長脖子,問郭沐瑤:“你的書?”
郭沐瑤雙手叉腰,懶懶道:“大冬天咋會有蚊子,真他媽吵!”
杜航臉立馬拉了下來,“幫了她那么多,也不回來打個招呼,至少也請吃個飯啊,還成天板著臉。”
“好吧。”郭沐瑤瞇了瞇眼睛,掏了掏睡衣兜,拿出一個棒棒糖,“來,哥們賞你一個棒棒糖!”
杜航當然樂意接下,笑道:“果然是禮尚往來。”
“禮尚往來?”郭沐瑤不解,她自然不知上次的棒棒糖是杜航送的。
“哦,沒事,隨便說說。”
“神經病。”郭沐瑤嘟著嘴,繼而又挽著我的臂,“森,咱們走,這里有外人,咱們換個地方說。”
我跟著她走了,回頭時,發現杜航的表情扭曲。 wωw⊕тt kán⊕℃ O
我們去了四樓,還在同一地方,郭沐瑤牽起我的手,對我說:“森,我要走了。”
我怔了怔。這是離別?忽然想起了林森對我的教導,他叫我要學會接受離別。可若是郭沐瑤走得太遠,離開得太久,我可能真的接受不了。
“你要去哪里?”
郭沐瑤突然開懷大笑,“哈哈哈,逗死了,看你臉色白的。放心啦,我只是搬出去住,在那個晦氣的宿舍,成天都遭人冷眼,我真的累了。不過森哥,看你這么擔心我,救我,還去求花肘子,今生怕是收獲你與我的友誼,值當了。”
“嗯。”
“不過,那些傷害我的人,我絕對不會放過他們,那些在我背后指指點點的,我也會讓他們永遠閉嘴。”
我想郭沐瑤一定是受過不少苦,積怨太深,而且她又是那種記仇之人,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此時我沒有反駁她,也沒有勸她,我只是希望她不要把事情鬧大,不要把事情做得過火,傷害了別人的同時,還搭上了自己,那真的很不值。
我總想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郭沐瑤不懂得。
但是我也能理解,當一個人被逼到絕路之時,在此后重生之后,剩下的就只有復仇。人與人之間總是因為一些事情拼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我想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或許我們應該把目光放得更加長遠些,這也是給自己留退路。
我真的愛上了《基督山伯爵》。這并不是因為我跟郭沐瑤一樣是一個記仇的人,但不得不說,前面的劇情的確可恨。而且平時我有看一些有肥料的網絡小說,看《基督山伯爵》的時候反而有些不習慣。這本書要是放在起點、晉江,早就被差評淹沒了吧,因為女主出現得太晚了。
第一本我看到一半,那時正好是中午。我在書里發現了一張紙條,更確切地講,那是半張便利貼。紙條被撕得很難看,但是上面的文字卻能入眼。那字跡很工整,也很特別,有些秀氣,但也有些大氣,可以說居于兩者之間。
“可是他并不屬于我。”
——郭沐瑤的字跡。
他?他是誰?他不屬于她?我不知道這里面夾著這半張紙條是何用意,也不知道這句話里面的深刻含義。但我覺得另一半是缺失了的。雖然我現在就可以拿著手機給郭沐瑤發微信問她是什么意思,但是我還是放棄了。
時間能讓我看到一切,雖然我很心虛。
我真的希望那個人不是我。或許這句話就是寫給我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