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朝會如期而來,魚貫而入文德殿時,許多官員已經忍不住偷偷瞄向王拱辰了。
許清也打量了他一眼,見他倒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據昨夜荊六郎回報,王拱辰等人昨天聚到了夏竦府中,具體謀劃什么,馬勝那廝依然沒法靠近書房得知,據馬勝說,他后來還讓他那姘頭六娘去試了一回,然而書房四周有人看守,那六娘還因此被夏竦喝叱了一回。
不管王拱辰是強作鎮定,還是真有所持,但這邊的君子黨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王拱辰等人就是新政的絆腳石,這已是眾人的共識,現在能踢開一塊好一塊。王拱辰據于御使中丞一職,對眾人而言,比章得象他們還難纏,如今他逮住誰彈劾誰,許清來自后世,自然聽過那句話:謊言說了一萬遍,就會變成真理。
再讓王拱辰把持著御使臺,這樣不斷地攪拌,不斷地彈劾,遲早被他得手,況且趙禎本身就是耳朵根軟的人,這一點眾人都是心里有數。
進入文德殿,等趙禎在御座上落坐,百官參拜過后,王素當仁不讓,即時出班奏道:“陛下,臣昨日的奏章陛下已經御覽,王拱辰授意家人以不法手段,侵吞他人土地,臣的奏章中已將事情原由一一列明,王拱辰曾于日前返回咸平老家,就王家與連家爭地一事,對咸平知縣威壓要挾,這是咸平知縣吳新陽的證詞,以及王拱辰與咸平縣主薄汪奎勾結,謀奪他們土地的證據,請陛下御覽?!?
侍殿太監將王素手中的證據取了上去,趙禎仔細地看了起來,殿中百官此時鴉雀無聲,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朝中兩派都清楚,這就如同一場決戰,王拱辰一方在實力上本就不占優,若再丟掉御使臺這塊發聲地,那頹勢將不可挽回。
趙禎看完王素遞上去的證詞,抬頭望向王拱辰道:“王中丞,王知諫彈劾你授意家人,依權勢侵吞他人土地,如今證詞具在,王中丞你可有何話要說?”
趙禎的話不疾不徐,字字打在眾人心上,王拱辰沉著臉執笏出班奏道:“陛下,臣因思念母親,日前確實匆匆返回咸平老家一趟,咸平知縣吳新陽聽說臣返鄉,曾上門拜訪過臣,但臣從沒聽到什么侵吞土地之事,更沒有威壓要挾過吳新陽,臣家中土地皆是臣從俸祿中省出錢,一畝一畝購置積攢起來,何來豪奪侵吞之說;臣要彈劾王素,串通咸平知縣吳新陽,偽造證據,陷害大臣!”
“王拱辰,人證物證具在,你再狡辯也是枉然,陛下,王拱辰身居御使中丞一職,本是以身作側,糾察百官,彈劾不法,如今王拱辰自己卻上下勾結,以權謀私,仗勢欺人,侵吞他人土地,若再容留這等人竊居御使中丞之職,朝廷綱紀何存?百官誰來監察?陛下!王拱辰若不加以治罪,朝綱不正?。”菹?!”
余靖昂然出班,慷慨陳詞,隨即蔡襄、黃亦然等臺諫官員,也紛紛出班對王拱辰狂轟,把文德殿震得嗡嗡作響,大有不罷王拱辰,絕不罷休之勢!
最后范仲淹也站出來道:“陛下,王拱辰以權謀私之事,證據確鑿,尚何復多言,陛下,武侯曾言,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王拱辰所為,欺上壓下,乃小人之所為也!豈能再留于御使中丞要職?臣請陛下早作明斷,肅正朝綱,還百姓一個公道!”
隨著范仲淹出班陳詞,等于是吹響了總攻的角號,殿中過半大臣都出班附和,黑壓壓地站了一片,趙禎大概本意是不想動王拱辰的,并不是他多喜歡王拱辰,甚至趙禎自己也有些不齒王拱辰為人,但以前留著王拱辰,是保持朝中勢力平衡的一種需要,君王自然也有自己的喜好,但大多時候卻不是全能按自己喜好行事的。
但見殿中這般情形,王拱辰怕是保不得了,趙禎剛想開口,夏竦卻出班搶著奏道:“陛下,王中丞畢竟是朝中從三品大臣,就算要治罪,臣認為也不能憑王知諫一人搜集來的證據便定罪,臣請陛下頒旨,著大理寺與刑部從新勘察此案,拿出一個能讓百官心服的結果來,到時若王中丞真有不法之事,經刑部與大理寺勘察后,誰也無話可說。否則如此草率行事,難以教人心服!”
夏竦這分明是行拖字訣了,大理寺卿宋九安與他們走得近,這個誰人不知,若讓大理寺經手,最后得出的結果一定是另一翻情形,許清這次一心想將王拱辰踢出朝堂,豈能甘心讓大理寺來插一腳。
他執笏上前,朗聲奏道:“陛下,臺諫官員的設立,本就是為糾察百官的,如今王知諫已將王拱辰的證據一一呈上,確鑿無誤,這案子還有何好審?夏尚書讓大理寺來審理,可是信不過陛下神目,認為陛下是非不辨?陛下,臣許清!請陛下圣裁!”
“臣等附議,請陛下圣裁!”
賈昌朝等人也坐不住了,王拱辰掌握的御使臺對他們而言,實在太重要了,于是也紛紛出班奏道:“陛下,臣要彈劾王素與范仲淹等人結黨營私,攻奸大臣,王素好好的何以突然跑去咸平,這分明是處心積慮、蓄意針對王中丞,陛下,這些人分明是結黨弄權,排除異己,他們所提供的證據豈能全信?陛下雖是圣主明君,怕也難免被奸黨蒙騙,因此,臣等請陛下著大理寺從新勘察此案,此等要求,只是穩重起見,并非有意包庇王中丞,臣等請陛下降旨!”
“臣等請陛下降旨!”
趙禎坐在龍椅上左右為難,那遇事猶豫不決不性子這刻又體現了出來,許清一看要糟,但賈昌朝等人的要求其實并不過分,由大理寺從新勘查此案本也在情理之中,若大理寺卿正直無私,不偏于王拱辰一黨,連許清都不會反對,問題是宋九安此人實不足信,許清思潮翻涌,卻一時也再找不到有力的反對理由。
趙禎終于說道:“賈參政之言也有道理,朝中三品大員,確實不應草率行事,既如此,那就著大理寺、刑部、諫院一起,從新勘察此案,盡快將案情厘清再作定奪,退朝!”
趙禎竟不顧眾多大臣的反應,喊出一聲退朝,如同避難般往后殿去了!許清他們算是輸了一著了,此事一但從新勘察,案情很容易反復,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諫院這次能參與到案情的勘察中去。
這樣即使是宋九安想偏袒王拱辰,有王素、歐陽修這些諫官在,也未必能成功,但賈昌朝等人既然使出拖字訣,難保他們沒有什么后手,所以,今天算是許清他們輸了一陣。
特別是今天賈昌朝指責范仲淹等人是結黨弄權,存心排除異己,這一點估計才是觸及趙禎心弦的關鍵所在,對此許清十分警惕,他可不象范仲淹他們一樣,總一認為事無不可對人言,身正不怕影子歪,對賈昌朝一派攻奸自己結黨,并不太在意。
其實,就許清看來,站在趙禎的角度來看,自己這些人確實有結黨之嫌,你認為自己是君子,問心無愧,但趙禎作為帝皇卻未必如此想,正所謂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許清對此也覺得頭大,若不團結一批人,所謂的新政不過是癡心妄想,可一但團結了一批人,又要防著趙禎起疑心,世道艱難??!
出殿之后,許清拋開這些亂緒,無論如何,現在緊要的是先放倒王拱辰再說,錯過了這次機會,恐怕再難找到他的把柄了。
是夜,范仲淹府上,眾人商議之后,在夏竦等人出招之前,誰也不知道他們打算如何翻案,于是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先穩住咸平知縣吳新陽再說,只要吳新陽不反復,一切就好辦,此事還是交由王素去處理。
許清回到家時,感覺很累,心累!其實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種玩弄政治的高手。卷進這種高強度的權力斗爭之中,確實感覺很累。
他吩咐完荊六郎他們密切留意王拱辰等人的舉動后,就自己在書房之中練起字來,一筆一畫的練著,極為專注,遇事要鎮之以靜……
“這是許郎以前的舊詞嗎?”
紅菱什么時候靜立在旁邊他都不知道,直到她開言詢問,許清才意識到她守在身邊,鼻中一縷幽香透來,抬頭便見美人如玉,芍藥含煙。
“閑來自娛之作,讓菱兒見笑了!”
紅菱軟語如隔岸黃鶯,輕輕是念道:
林靜山鳥幽鳴,
溪上云淡風清。
紅塵隔十里,
杖藜高處獨行。
登頂、登頂,
拾得秋光一襟。
紅菱念完,給他換過熱茶,才挽著他的手臂道:“許郎這首《如夢令》空靈幽遠,淡泊寧靜,著實是難得的好詞,只是帶有避世隱逸之意,曲由心生,許郎怕在朝中遇到難事了吧?”
許清攬住她的香肩,呵呵笑道:“就菱兒你精靈,相公是遇到些小問題,一時沒想出解決之道來,不過,菱兒你就放心吧,你相公我無所不能,沒什么事能難得倒我的,相信我!”
“當然,奴家從來都相信,許郎是最有辦法的,奴家一直為許郎驕傲!”
“是的,菱兒你確實值得驕傲!”
許清哈哈一笑,一手在她巍峨的峰前拂過,逗得紅菱嬌嗔不已,她也知道,個郎是故意引開自己的心神,不想糾纏在朝中事上,令自己擔憂,她柔柔地靠著許清的肩頭,重復道:“許郎,真的,奴家一直為你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