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完成自己的稿子后,就端著水杯躲進了茶水間。鬼談組的那幫人每天都頭疼故事稿的來源,畢竟那些爛梗老梗早就被玩壞了,他們這幫整天宅在冰冷城市里的現代人,對那些魑魅鬼談又能有多少了解呢?
可沈九不同。那些稀奇古怪的事兒對他來說枚不勝舉,隨便寫兩個便讓那個微胖的組長驚訝地找不著下巴。
也因此,他來電臺的時間雖不長,卻很受組長青睞,平日里只要一完事兒,他渾水摸魚組長也懶得過問——人家這么個精英來到咱這小電臺,怎么說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一扇落地窗面前,窗簾敞開,透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面略顯昏暗的天色,雨聲淅瀝。其時只是下午三四點鐘,卻因為連日的陰雨天,使得天色很是昏暗。
沈九抿了口熱可可,靠站在木桌邊上,望著外面的天色出神。這時茶水間的門好似被人給關上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后,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其中一個男人的聲音中滿是不可置信:“我來到你身邊你不高興嗎?一點都不?”
被質問的男人沉默片刻,就在沈九有些不耐地撓了撓耳朵,打算離開這鬧心的地方時,卻在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時怔住了,而且還下意識地躲在了窗簾后面。
其實,他不躲那兩個人也完全看不到他,因為在他們之間還有一架書架,上面放著些休閑讀物和報紙,不注意看根本不會注意到他在這邊偷聽。
“學長,作為同事,我很歡迎你的到來。”男人的語調有些冷淡,聲音卻是沈九萬分熟悉的,溫潤又疏朗。
學長?沈九皺起了眉。
被喚作學長的男人好似不甘心被人這樣對待,更加焦躁地說:“小遠,你別這樣好嗎?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是我不懂得珍惜你,你怨我恨我都是應該的,只求你對我別這樣冷淡好嗎?”
高遠伸出手指挑開他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看著眼前的男人,斯文如故,卻不再有那種讓他迷戀的氣息,反而是變成了一個世故平凡的普通人。
“學長,我對你呢,是沒有怨恨的,從前沒有,以后也不會有?!备哌h笑著,神情卻帶著冷淡,“我只是有些責怪從前的自己罷了,眼神兒不好,還給學長帶來那些麻煩,真不好意思?!闭f著,他微微頷首致歉,神態(tài)莊重,好似在和一位重要的客戶談判。
鄭旭看著眼前恭敬有禮的男人,微微苦笑。從前那個會對他笑,凡事依賴他的那個陽光男孩,真的被自己抹殺了啊。
“那就好……”他幾乎是嘆息著說。
高遠笑著,視線直盯著他,直到他神色狼狽地離開了茶水間。
“他是誰?”
高遠驚了一瞬,卻又立馬放松下來,轉身看著斜倚在書架上的男人,道:“你又翹班?”
沈九不置可否,挑眉盯著他繼續(xù)問:“學長?”
高遠像是做完了什么重活兒似的,趴在桌子上,扎在腰間的襯衣也跑了出來,露出一小節(jié)腹部肌膚,沈九的眼神一閃,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喝可可,卻有些食不知味。
“大學學長啊,以前經常一起玩兒?!?
玩兒?玩什么……“他喜歡你?”沈九舔了下唇,眉頭一皺,怎么又是喜歡。
高遠卻笑了,不過卻不是那種開心的笑:“他喜歡誰都不會喜歡我啊,不對,也可能真的喜歡過吧,不過呢,卻是喜歡我的樣子和身體?!?
沈九望著他有些失態(tài)的笑,眉頭皺的更緊,“那你喜歡他嗎?”糟糕,竟然真問出來了。
高遠趴在桌子上,臉轉過來盯著沈九,半響:“這個重要嗎?”
沈九默了,他掩飾性地去喝可可,卻發(fā)現喝在嘴里什么都沒有——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喝完了他卻還不知。
“走了,下班等我?!彼哌^木桌,大掌揉弄了下高遠的頭發(fā),聽到他抱怨的呻-吟,突來的郁結才消散些許。
喜歡不喜歡,重要嗎?沈九在位子上盯著電腦屏幕發(fā)呆,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噼里啪啦一陣敲。
唔,要先申請賬號啊。他望著屏幕上的搜索結果,摸著下巴,果斷下載了那個叫做球球的軟件,果斷地申請了賬號。昵稱?唔,那就山神大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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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的時候,沈九站在小二八所在的車棚,等了半晌,卻一直沒見到高遠的人。難道是加班?他立馬否定了。這電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從不加班。他腦海中立馬飄過那個長相斯文說話卻有些急躁的男人——難不成他家高遠被人給強行帶走了?
但這也不大可能啊。高遠又不是軟弱無力的男人,要真來硬的,那個學長估計打不過他吧。
沈九站在暮色中等了半天,見天色愈晚,心中的焦急更甚,思索再三,面色一沉,在這綿綿細雨中飛奔起來——把小二八扔在了車棚。
回到公寓門前時,沈九頓了一瞬,手指帶著猶豫擰開了門,門開了,室內卻一片昏暗,空氣中卻漂浮著濃濃的酒氣。
沈九襯衫濕了大半,短發(fā)上也盡是水漬,臉色有些蒼白,神情卻很是冷峻。
“你這是在做什么,幾點回來的,為什么不等我。”他盯著歪倒在沙發(fā)上的男人,沙啞開口。
高遠面前的茶幾上凌亂地堆了些空啤酒罐,還有雜七雜八的紅白酒瓶,他的臉色發(fā)紅,眼神很是游移,想來是喝醉了。
“我、我想回來、就、就回來啊,你管我?!彼邶X不清的反駁,樣子有些倔強,聲音也不復溫潤,反而是帶著些嘶啞。
沈九盯著他的醉態(tài),心中卻好似冷風刮過一般,有些涼,有些刺骨。
自己在那傻等半天,慌里慌張地疾奔回來,這人倒好,瀟灑地在這喝酒找醉。沈九好似突然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頹圮地癱坐在高遠旁邊,眼神有些悲哀地望著他。
外面的雨勢漸大,隱約雷鳴。
半夜,高遠被渴醒了,迷糊著睜開眼找水喝,卻在睜開眼的時候被嚇住了——他、他、他怎么會跟沈九睡在一起?他驚地坐起上身,看到自己和他都光著上身,心中一驚,掀開薄被——呼,幸好。
他記得他下班后直接回了公寓,因為心情不怎么好,就沒跟沈九一起,他是不想把壞情緒傳染給他,這樣做應該沒錯吧?
因為學長的緣故,他確實是被影響到了。怎么說,畢竟是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再怎么著也做不到無動于衷吧。雖然前幾天就在球球群里聽同學說學長會來N市,但他怎么也沒想到優(yōu)異的學長會來他們這不怎么出名、也沒什么發(fā)展前途的小電臺啊。
所以,還是會吃驚,會很不適應吧。尤其是,學長還對他說那樣的話。狠打他一巴掌之后,不聞不問,過了兩三年再過來問你疼不疼,這不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嗎?
高遠并沒覺得怎么難過,他只是有些郁郁不平,憑什么那個人就以為自己還會在意著他呢?難道自己從前給人的印象就是這種會死纏著舊情人不放嗎?
他是在對過去的自己生氣。
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醉酒之后,竟然會跟沈九滾到了一床,雖然,看情形,他們倆好像并沒有發(fā)生什么……誒?這是什么?
高遠湊近沈九的鎖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那片麥色肌膚上有幾處紅痕,特別像……吻痕。
心中好像有什么東西碎了,咔嚓,異常清脆。
望著沈九沉穩(wěn)安靜的睡容,高遠咽了咽口水,壓低呼吸,小心翼翼地準備翻下床,還是趁現在逃了吧,一會兒他醒過來就糟了。
襯衣也來不及穿,他就那樣光著上身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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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剛被關上,沈九便睜開了眼,他撫著一側猶帶溫熱的床褥,狹長幽深的眼睛微閃,嘴角帶著些苦味。
人類,果然很薄情啊,不久前還纏著你一陣啃,這會兒倒好,一溜煙兒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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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九靜默片刻,端坐了起來,修長手指在虛無的空中作了個勢,沒一會兒,窗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走到窗邊,打開窗子,頓時有微涼的風夾雜著細雨涌入室內,他卻渾然不覺,幽深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瑟縮在窗臺一角的白色小動物。
“白毛毛?”沈九有些遲疑地叫了聲,他對記名字這種事很不擅長。
被風雨吹的有些狼狽的小白松鼠吱了聲,揚起微濕的小頭顱:“大、大人召喚小的有什么吩咐?”又一陣風吹來,它立馬瑟縮地蜷起了脖子,骨碌碌的黑眼睛有些委屈。嗚,它本來在家里窩著正舒服吶,卻不想被山神大人給召喚了。
話說,聽它老老老老爺爺說,這好像是它們山神第一次在人間歷練的時候召喚它們族人呢!白毛毛既緊張又歡喜,難不成大人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兒了?哈哈哈哈,太好了!終于到它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沈九眉毛輕皺,身體微側,“先進來吧?!?
白毛毛聞言,立馬騰起圓滾滾的身子,跳入了沈九的臥室。
燈是昏暗著的,白毛毛見大人絲毫沒有開燈的意思,便也就沒多嘴,只是在雷電交加間看著大人略顯蒼白的臉,它忽然開始懷疑起長輩們所說的話了——大人每次歷練根本就是去享福去了好么,哪次回來不胖個兩三斤都不可能。
白毛毛有種奇怪的預感,也許這次大人要打破這種不可能了。
沈九聽著窗外的風雨聲,視線不知在盯著昏暗中的哪一點,像是自言自語般:“喜歡……是怎么樣呢?”
白毛毛用小白爪捋順了毛發(fā),黑眼珠亮晶晶的:“喜歡就是想擁有啊,就像我喜歡松子兒,就會爬到樹上把它們摘下來抱回家,慢慢品嘗?!彼蛔杂X地吸了吸口水。
“想擁有嗎?”沈九怔了一瞬,“……誰都可以擁有嗎?”他也可以嗎?
白毛毛歪了歪腦袋:“大概吧,人類不是有句話說什么能者得之嘛,所以,應該是誰都可以,只要夠強大吧?!眴?,搶松子時它就是老搶不過藍毛毛。
外面風雨如故,沈九背對著床,面朝窗戶,望著昏暗詭譎的夜幕,靜默不語。
白毛毛等待了一會兒,見大人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正想著離開呢,卻聽到大人說了一句話:
“留下,跟外面那只白貓住在一起?!?
白毛毛圓滾滾的身子一定,滿眼驚懼地回頭看著大人,卻見大人背影傲岸,氣勢緘默,它只好默默地朝客廳搖擺著挪去。
那只白貓,它并不陌生。比它還肥,比它還愛吃,比它更懶。
只是,人類不是說什么一山不容二虎嗎?那它們這樣一貓一松鼠就可以嗎?而且,大人這是什么意思嘛,讓它這個松鼠待在這有什么用嗎?
白毛毛表示很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