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懸, 山風陣陣。一片寬敞的林間土地上,癱坐著一個年輕人,衣衫狼狽, 臉上還帶有哭痕, 瞪著眼怔怔地望著站在自己身後的怪物。那隻怪物也望著他, 面色冰冷, 月光下看不出什麼情緒。
“嗝——”不知是因爲剛纔哭岔氣兒了還是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 一片寂靜中高遠突兀地打了個嗝。他的臉刷地紅了,紅色兒黑色兒夾雜在一起分外好看。
兩邊都不做聲。一個是因爲驚懼,另一個是憂喜交加。
僵持良久, 夜色漸深,山裡也涼了起來。
沈九立在一片月光的陰影下, 看著不遠處一身狼狽滿臉可憐的高遠, 心裡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憤怒, 昏睡前腦海裡崩裂開來的冰冷絕望此刻也變得淺淡,滿眼滿心裡只容得下眼前這個人的一身疲憊。
他蛇行過去, 發(fā)出沙沙的聲響。高遠下意識地後撤一步,手臂支地,模樣有些驚恐。沈九心裡一沉,眼神也黯了下去。
他在距離高遠三步遠的位置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望著他, “你怎麼在這裡?”許久不曾開口, 聲音嘶啞不堪, 彷彿帶著粗糙的邊兒蹭著高遠的耳膜, 讓他渾身一震的同時, 心底也涌出不可抑止地狂喜。
“我來找你的啊!你的傷好了嗎?我快急死了?!备哌h說,花貓兒般的臉上露出了沈九熟悉的笑, 溫和又帶著股天真。
沈九神情微變,心裡有股火苗往上竄,卻又被殘存的理智強行壓制,仍舊冷著聲音問,“反正死不了,來找我?guī)质颤N?”你不是跟鄭旭那個混蛋走了嗎……
高遠一愣,聽沈九聲音裡的情緒不大對,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卻不想因爲保持一個姿勢坐地太久,猛然起來反倒有些腳麻腿軟,一個趔趄差點兒就撲倒在地上。沈九眼神一緊,蛇尾下意識地向前,手臂也已做出伸展的姿勢,卻見到高遠穩(wěn)當?shù)卣咀×?,這才硬生生止住了動作。姿勢有些尷尬。
高遠渾然沒注意到沈九身體的趨勢,站起來後立馬就湊到沈九面前,這一靠近才發(fā)現(xiàn),沈九這個樣子的高度足足比他高了一個半頭,比人形時又高了半個頭,而且……高遠瞄了瞄沈九的下肢,咳,那往後延伸捲起的蛇尾又粗又壯,要是全展開了那得多宏偉啊……他猶自猜測著,就聽到沈九冰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呵,這會兒不怕了?”隱隱帶著嘲笑。
高遠怔愣住了,“怕?怕什麼?”
沈九低下頭,眼神裡沒什麼溫度,嘴角帶著涼笑,“剛剛是誰一看我靠近……就嚇的後撤了呢?”
高遠強忍著頭皮的發(fā)麻去直視沈九的眼睛,月光明亮,他可以清晰地看見沈九的眼睛裡滿是血絲,帶著股狠戾,再加上這巨蛇身軀,加起來是很震撼的視覺衝擊,膽兒小的都得給嚇哭了。高遠也怕,剛纔看見這麼個怪物站在自己身後,即使是沈九的臉,他也覺得慎得慌,所以在他靠近的時候纔會下意識地後撤。
但這會兒如此近距離地看著沈九,連他眉宇間細小的褶皺都可以看的分明,高遠卻突然不害怕了。
他是沈九啊,是他所喜歡的人,是他要找回來的人,是他……想廝守一生的人。
雖然,他並不是人。但這都不是事兒啊,只要他沒事,能吃能喝,活蹦亂跳,即使像現(xiàn)在這樣臭著臉望著自個,高遠也覺得甘之如飴。
這感覺快要成大M了都。
沈九很想高遠。非常非常想。所以在甦醒過來後察覺左胸口那處的裸-露的肌膚滾滾發(fā)燙,知道那片護心麟就在附近,這也就意味著高遠就在附近,便立馬飛躍而下,靠著氣息找人,終於在這個偏僻而空曠的山澗邊找到了他。
沒想到他吃著吃著東西就哭了起來。低低的嗚咽和撕心裂肺的哭號聲聲重砸在沈九心上。他想過去抱住他,安慰他,恐嚇他不許再哭了,卻擡不動腳,只是定定地立在他身後,看著那抹消瘦許多的身影在月光下越來越清晰。
沈九陰著臉望著高遠,高遠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只不過是帶著笑意,看起來很歡快的樣子。終於,還是沈九憋不住話,乾澀地問:“剛剛……你哭什麼?”
這下問到尷尬處了。高遠堂堂一一八幾老爺們兒在這空寂山林裡突然哭的爹媽都認不出來,難道要說自個吃東西被噎到了嗎?這也太丟面兒了吧!於是,高遠便笑呵呵地說了實話。
“我是太想你了,找你找的也太累了,一時沒憋住,就只好哭唄。”語氣輕鬆,彷彿自個壓根不在意這回事兒,但緊握的手指卻僵硬無比。
沈九眼裡的戾氣盡散,轉(zhuǎn)而一片沉黑平靜,他沉默良久,纔開口道:“你現(xiàn)在還想哭嗎?”他拍了拍自己赤-裸的肩膀,眼神有些不自在。
高遠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笑嘻嘻地回了句“要!”便皮猴兒一般爬上了沈九偉岸的身軀,剛攀上去他就發(fā)出了一聲低叫——“嗷……”
沈九的體溫較人類而言本就偏低,這時以半原型出現(xiàn),又是冬眠初醒類似於大病初癒,可想而知,身體的溫度就更低了。再加上不要命似的在山裡奔走飛躍尋找高遠,心裡焦急他會遇上什麼不測,如此折騰,體溫就更低了,差不多都可以媲美冰塊兒。
可這事兒高遠不知道呀,他只看到沈九光-裸的上身肌肉結(jié)實,看著很好摸很舒服的樣子,再加上他們倆大半個多月沒見,肌膚飢渴癥什麼的肯定在所難免啊!但他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被沈九的體溫給冰的嗷一嗓子……
可這事兒沈九不知道呀,他以爲自己的體溫高遠已經(jīng)適應了,畢竟倆人什麼親密的事沒做過,所以這會兒高遠突然嗷一嗓子,反倒是把他給嚇的不輕,也顧不得再擺臭臉,有賬咱之後再算,這會子滿心滿檔都是他可憐的寶貝兒了。
千里迢迢來尋夫,弄的一身狼狽慘兮兮,細皮嫩肉的身子肯定遭了不少罪吧?
“寶貝兒哪啊受傷了?!”山神大人不淡定地大吼,就恨自個現(xiàn)在精力不夠不能變化人形,不能把心肝兒摟抱在懷裡好生安慰。
高遠齜著牙皺著眉苦著臉,可憐兮兮地勾著沈九的脖子,像小孩兒似的抱住沈九不放,“沒受傷,是你冰到我了?!闭f著還像嫌自個說的不明白,小腿還不老實地在沈九的下肢上磨蹭劃拉,即使隔著衣料,高遠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子透心涼。
果然是透心涼,心飛揚啊。高遠感覺自個都要被巨大的幸福給樂死了。沈九還活著,他們又見面了,這可真他媽好!
沈九:“……”他有這麼冰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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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九靠坐在一棵千年古樹上,高遠則坐在沈九身上,手臂死死勾著他的脖頸不放,臉紮在沈九的胸膛,沈九則單手摟著他,另一隻手撫摸著他的頭髮。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你的身體怎麼了?爲什麼我那天回酒店的時候你就不見了,連個信兒都沒留……”高遠小聲抱怨著,聲音裡夾雜著緊繃擔憂的情緒。
沈九細捻頭髮的動作一頓,臉色沉了下來,卻仍竭力以一種溫和的語調(diào)說,“我沒事,提前陷入昏睡罷了,那天走的匆忙,就沒來得及給你說。”
高遠“噢”了聲,然後就沉默了下來。非常沉默。沈九低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雙眼緊閉,面色平和,竟然……睡著了。
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憔悴又狼狽,臉上還起著紅紅的斑點,不知是過敏還是蟲子給咬的,跟英俊清秀搭不上半點關(guān)係,但沈九卻覺得很好看,好看的他心裡又甜又苦。
甜是因爲曾經(jīng)擁有,是因爲這個人此時此刻還在他懷裡安睡,苦則是因爲他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害怕,他害怕他不能給予高遠所想要的一切,害怕他不能安然陪伴高遠到老,害怕……自己會給他帶來不幸。
無所不能呼風喚雨的燭九陰,在萬世之後,竟然會爲了區(qū)區(qū)一個渺小人類而犯了難,嚐了苦,也懂了愛。
沈九望著高遠熟睡的臉,苦笑著輕聲說,“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但之後的事就告訴沈九,玻璃心什麼的真心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