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同行的有幾個宮中侍衛(wèi),見張大人滿面春風,還以為他得了手。過來一問,張大人春風滿面回答:“哎,又沒有得手!”
幾個侍衛(wèi)背地里笑話他,沒得手你樂什么!
這一天,他們歇下來。張大人不負前言,果然把那個潑辣的女子接著同往京中。覺得一切太平,只有他張大人尋別人的事,沒有別尋自己事的道理,就加意討好同行的侍衛(wèi)們,請他們用酒,自己在房中擺下酒菜,同那個女子取樂。
酒喝到正好處,外面有打更聲:“二更嘍,”那女子笑道:“再不睡,明天可起不來。”張同海醉眼朦朧,對著女子身上大紅褻衣色迷迷地笑。笑容才展開,窗戶上傳來“噗”地一聲,先破的窗紙。
再撲楞楞飛進一只雞來,大紅冠子,五彩羽毛,和那個女子打扮得差不多。不過那女子是大紅褻衣,臉上五顏六色。
“格格,”那女子才笑幾聲,拍手道:“真有趣。”就見外面閃電般飛進一只箭來,“奪”地一聲,把雞定在墻上!
鮮血,從雞頭上一滴一滴的流下來,順著箭桿兒也染上不少。
張同海和女子全呆住!
互相看看,再看看墻上死去的那只雞。“啊……殺人了……”女子尖叫聲響起。小二店主和同行的侍衛(wèi)們過來,在房外就聽到張大人大怒:“哪里是殺人!”
“啊,殺雞了!”女子受驚不過,接近歇斯底里。
等到門打開,見不過是死一只雞,同行的侍衛(wèi)們哈哈大笑:“大人,這是有人看你喝酒,送下酒菜來的。”
“下酒菜有這樣送的嗎?”張同海要跳腳,他忍受不了這調(diào)侃的話,對著店主和小二指手劃腳大罵一通:“黑店,黑心店!”
他這官不是當?shù)氐墓賳T,店主在本地又有些靠山,也反唇相擊:“訛詐,付不起店錢你不要住,用這法子訛詐!虧你想得出來!”
一錠銀子直奔店主腦袋砸去,小二手急眼快接過來,先半信半疑看看,喃喃道:“不是外面裹著錫吧?”錫見火就化,小二在燭臺上點了點,見沒有化,才送給店主笑:“竟然是真的!”
生意人和氣生財,店主馬上有了笑臉,但眼前這個人不依不饒的,一定要給個解釋。店主對還釘在墻上的雞看看,再看看那個大紅衣尖叫的女子,撲哧一笑:“也許是有人相中大人您,女子嫉妒也許這樣!”
小二馬上湊趣:“對對,前年轟動鄉(xiāng)里的案子,一個女子吃醋,半夜里把自己男人,哈哈,一刀,就一刀!”
紅衣女子不再尖叫,開始發(fā)抖。店主和小二取下雞,笑著離去:“明早給大人做一盤子菜,這雞可夠肥的。”門關(guān)上,紅衣女子翻身跳起來,奔著張同海就要拼命:“老不死的!一定是你外面勾搭了人,是不是?她一路子追上來!說,快實說!”
張同海臉上肌肉抖動,一面躲避女子的爪搔,一面跺腳發(fā)怒:“胡說!一個女子怎么能追得上來?”
“好啊,那你就是有了!我先對你說好,回去兩頭大,外面找宅子安置我,休想我去見你那母老虎。要是你家母老虎敢來找我事,大家拼了!”紅衣女子對店主的胡扯解釋深信不疑,也不尖叫,也不發(fā)抖,只是要和張大人一起命不要:“不讓我好,你也好不成!”
侍衛(wèi)們住在隔壁,都掩著嘴笑,再就睡去。第二天一大早,又是一聲尖叫:“啊!……。殺雞了!”
又是一只雞釘在張大人房中墻上。雞血噴得到處都是,張大人一睜眼就看到血濘一片,差點兒嚇得滾下床。
張大人灰溜溜地結(jié)帳走人,路上百思不得其解,這是誰干的?
他壓根兒也想不到是少帥蕭護還擊他。張大人甚至想想不太平,讓人快馬往前去致意少帥蕭護:“等一等,大家一同進京。”
這樣安全得多。
蕭護收到張大人的信,是第二天早上。他本來也就要歇一天,原因無二,四個兄弟的媳婦們趕不動路了。
對張大人的隨從隨意笑笑:“我在這里等大人。”張大人的隨從感激而去。慧娘從他身后轉(zhuǎn)出來,嘟起嘴:“那人家又要扮回去了吧?”
“你當小子上癮,還是久不給我當小廝你心里別扭?”蕭護取笑過,道:“不妨事,你還這么著吧,難得在馬上猴幾天,讓你再坐車里,我看不到十三,也不舒服。”慧娘小小歡呼一聲,摟住丈夫脖子,眨眼睛:“他認不出來我是不是,他就沒見過我?guī)谆兀俊?
蕭護把她扯到身前:“站好,老實!”笑著給慧娘整整衣服:“他當然認不出你,他那眼睛只會看首飾。”看錢是張大人最在行的。
讓慧娘:“去照看弟妹們。”慧娘神神秘秘的笑,悄聲道:“不用我去呢,人家夫妻自己在房里。”
呂氏趴在床上,嘴里只喊哎喲,蕭拔在給她揉按背上,邊嘆氣:“指著你出來侍候少夫人,你倒先病了。”呂氏淚眼汪汪,是個嘴里不讓人的傲氣人,此時疼得傲氣全沒有:“這么著趕路,怎么受得了,我又不是男人。”
老七蕭執(zhí)坐房里,蹺著一只腳:“哎,你好了沒有,好了就起來吧,讓你出來是侍候少夫人的,你看你倒先病了,這怎么好?”他的妻子顏氏一手扶腰,一手扶頭:“頭暈,娘呀,還說什么出來玩,看京里繁華地面,我看的全是眼前的金星。”
三叔公房下的老九蕭揚在房里來回的走,唉聲嘆氣:“唉,早知道你不出來也罷!你竟然成了拖累!”他妻子祝氏氣得更哭:“人家身上酸痛,你有句好話兒行不行?”
十五爺蕭據(jù)則握著妻子楊氏的手,有些憂心:“還要趕一個多月的路,路上有風雪就更行得慢。這怎么好,我去少帥那里求藥來。”楊氏緊緊扯住他衣角,強露出笑容:“我歪一會兒就使得,你千萬別去,讓少帥說我身子不好,只怕讓我回去。十五爺,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京里,只怕你相與混帳女人。”
“這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你病了,可怎么好。我愁著呢。”蕭據(jù)把楊氏的手握了又握,聽外面有人敲門,小廝蕭成道:“十五爺,少帥說在這里歇一天。”蕭據(jù)大喜:“好!”聽蕭成又去敲隔壁九哥的門,也是這樣一句話。
早飯各自房中用,半上午的時候,楊氏第一個掙扎著出去,給慧娘請安。慧娘把她夸了幾句,夸得楊氏出來腳都有些飄。飄到房中才對丈夫喜滋滋地學給他聽,有人把房門輕敲幾下,三爺蕭拔推開門,一本正經(jīng):“十五弟,有勞弟妹去照顧我妻子,你三嫂不太好呢。”
楊氏愣住,自己也不太好,去照顧三嫂?見蕭拔,卻不像是開玩笑。
正因為蕭拔不是開玩笑,蕭據(jù)慌手慌腳起身,先答應(yīng)下來:“好好,這就讓她去。”楊氏當著人,聽從丈夫的話,出去往蕭拔房中走。身后傳來蕭拔帶笑的聲音;“有勞十五弟妹,你三嫂她是腰也疼背也酸,有勞有勞。”
楊氏是忍氣吞聲過去的。
三嫂腰酸背疼,難道自己就不是一樣的酸痛?
她不知道她走以后,蕭拔慢悠悠進房,對蕭據(jù)微微笑:“十五弟,弟妹聰明不弱于男兒,只怕比少夫人還要強幾分。”蕭據(jù)作揖打躬,連聲討?zhàn)垼骸扒уe萬錯是小弟的錯,三哥你大人大量,放過兄弟這一回。”
“哼!自家兄弟,你玩出這一手!玩得漂亮!”蕭拔這才變了面色,壓在心里的氣一下子全出來:“你想給咱們這房頭爭光彩,你三哥我也想!要爭,也正大光明的爭,讓個女人房里慫恿,這算什么本事!”
蕭據(jù)自知理虧,再加上他和蕭拔是同一個祖父的叔伯兄弟,平時就很親近。當下就差跪下:“三哥,你要打要罵,全由著你,只求你饒過小弟這一回。”
“我也不打你,也不罵你,”蕭拔出足了氣,笑容滿面地定下一個懲罰:“我看十五弟妹身子比你三嫂好,以后路上有什么衣服漿洗,”
蕭據(jù)趕快接下來:“是是,那是當然。”蕭拔又笑:“還有去到京里,我那聰明的十五弟妹有什么不指點的,別怪你三哥我遇事可不和你同進退!”
“是是,一定有話就說。”大冬天的,蕭據(jù)急出一頭汗水。蕭拔這才放過他,和他在房中閑話。聽院子里有腳步聲,見一個人快步過來。蕭據(jù)道:“咦,這是跟大帥的人,又有什么事情?”
但少帥不叫,兩個人先不過去。
蕭護在房中,那來的人道:“大帥讓快馬追上少帥,有件事告訴您,顧家小公子昨夜離去,大帥說只怕來追少帥,再或者是要進京!”
一語未了,院外又走進一個人來。一件長披風,從頭蒙到腳。看著走路像個女人,輕飄飄的似腳下無根。
蕭北上前攔住,和他低聲交談幾句,蕭護已經(jīng)看到,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那半邊露出的面龐蒼白無血色,正是顧良能。
“讓他進來。”
顧良能一到房中,一口氣不再撐著,撲通倒在地上暈了過去。蕭護抱他到床上,見他身上包裹的白布沁出血來,不知道路上是怎么堅持的。少帥又心疼又可憐他,讓人去抓藥,再防備著有人看到他進來。
半個時辰后,顧良能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沒人看到我,我是跟著你家報信的人后面找到的。”
蕭護又氣他任性,又笑他聰明。顧良能身子不好,一個人在路上奔走是很難找到蕭護的。他是欽犯,又不能尋人亂打聽。就先偷出蕭家,就在城外候著。他知道蕭大帥要派人送信,必定是派見過自己的人,路上還可以截住自己。
知道自己在蕭家的人是越少越好。
是以顧良能輕輕松松的跟在送信的人后面,就找到蕭護。他第二句話是懇切地道:“孝簡兄,求你,帶我進京!”
蕭護默然想了一下,他此次進京,是要清君側(cè)!既然清君側(cè),那顧家的事肯定也會揭出來。離家的時候不帶顧良能,是怕他身子堅持不住。現(xiàn)在看他毅力驚人,更兼十二歲的年紀,身負血海深仇,眉頭愁苦得快似老人家。
“好!”蕭護也干脆:“你坐嫂嫂車里,不過你要扮成女人。”顧良能松一口氣,扯動嘴角有一絲笑容:“好……”
又暈了過去。
蕭北去喊蕭墨來給顧良能化妝,蕭墨剛喜歡一下:“我不用再扮女人,”蕭北曬笑:“你不扮,誰扮?這一個有傷,指著你在車里照顧他。”蕭墨啞口無言,乖乖地從命。
房中給顧良能換慧娘的衣服,幸好顧良能年紀雖小,個子卻大,穿慧娘的衣服不顯太大。蕭護在外間哄慧娘:“等進京給你再添置。”顧家小兄弟穿過的,十三是不會再穿。慧娘趕快提要求:“去京里別拘著我,我要自己走一走。”
“又混說了,父親走時怎么交待的?”蕭護說的是責備話,人卻笑意盎然:“你聽話,等我事情完了,帶著你在京里逛個遍。”往京中去清君側(cè),慧娘也不知道。
當下夫妻有說有笑的說了一些京中的景致,蕭護是去過京里一次,那是幾年前。而慧娘推說自己書上看的,少帥當然表示深信不疑。
十五奶奶楊氏從蕭拔房中出來,是灰頭土臉,一臉累得不行的樣子:“三嫂睡著了。”蕭拔打個哈哈:“有勞弟妹。”揚長而去。
蕭據(jù)關(guān)上門,心疼的摟過楊氏,才要哄,楊氏有氣無力地道:“我聽到了,”她對于三哥好生生的不客氣使喚自己也覺得奇怪,在門外偷聽到他們談話。因此老實巴交去給呂氏揉背捶肩,比對少夫人還要殷勤。
少夫人馬上快活得很,不需要人揉背捶肩。
楊氏舉兩只手給蕭據(jù)看,也快哭出來:“指甲都崩了一只,要不是為著兄弟們一起進京,不能傷了和氣……”
蕭據(jù)親她的手,又對著斷了的指甲惋惜:“你平時多愛惜。”楊氏抱著他脖子哭了一會兒,又累又乏的她也睡著了。
送楊氏到床上,蕭據(jù)出來坐著想這件事。怪楊氏不好,她是一片真心為自己;怪三哥計較,三哥是自己哥哥。怪…。全怪三嫂,她怎么那么肯聽人說話呢?
呂氏在床上呼呼入睡,沒有想到自己小叔子把自己怪上。
第二天下午,有人先來報信,張大人到了。蕭護不著披風,只一件碧羅色錦袍就出去迎接。見北風里,張大人一行過來。
兩下里一會面,蕭少帥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張大人是不同尋常的沮喪。就幾天沒見,張大人眼泡也腫了,神思也散了,走兩步驚弓之鳥般東張西望,西望東張。
蕭護暗暗好笑,一只雞,就困擾張大人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可算是一件大笑話。少帥半點不同情張同海,請他入房中寒暄過,帶笑道:“大人到的正好,我算著日子走的,等上您兩天,這就耽誤了。咱們就此動身吧。”
少帥竊笑,跟著我一同趕路,看我折騰好你。
張同海一聽大驚:“啊啊,”他苦著臉兒:“少帥,我可是趕不起路了,好容易緊趕慢趕的到少帥這里,咱們再住一晚吧。”蕭護皺眉:“這怎么可以?你也知道,我妻子是要進京領(lǐng)賞的,要誤了日子,大人您看…。”
“啊啊,是啊,少夫人在哪里,容我見過。”張同海趕快想起來少夫人是他此次差使的主角,他這兩天被一只雞弄得神思恍惚,左右張望著尋找少夫人。蕭護又想笑,面上是正色:“她在家里嬌養(yǎng)幾個月,一出來就不舒服,在房中養(yǎng)病。”
正好圓了顧良能以后在車里養(yǎng)傷。
張同海此時要討好蕭護,要巴結(jié)又急著巴結(jié),就出來這么一句:“哈,我也帶的有女眷,”回頭往外面喊人,進來一個披著大披風,嬌妖嬈嬈的女人。蕭護見過她,還是張同海住處見的那一個。
她見到蕭護,卻不敢怠慢:“給少帥請安。”主要蕭家在江南一片,威震已久。
“哈哈,快進去給少夫人請安。”張同海說不出來的喜歡她,瞇著眼睛這樣告訴她。女子才起身,蕭護冷下臉,不客氣地道:“張大人,少夫人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然后傲慢地道:“你逾越了!”
從張大人見到少帥這幾個月里,步步相逼也好,層層逼問也好,從沒有見過少帥如今天這么傲慢過。
而且話也不客氣:“你逾越了!”
張大人的官職,離蕭護這一等侯差得十萬八千里。張同海馬上一個激靈,清醒了,見蕭護大刺刺的雙眼往上翻著,又是頭一回這樣對自己。張大人腦子里馬上閃過一只雞,一只血淋淋的雞……
驚得張同海把稱呼也換了:“下官一時不察,竟然說錯了話,請少帥不要見怪,不要見怪啊。”蕭北和蕭西都嘴角上彎,這下官二字,從手握圣旨的張大人嘴里聽到,真不容易!
全是那雞的功勞!
當晚張大人備酒,厚著臉皮再三再四地請蕭護過去坐坐,蕭護不得已去了。張同海席間東拉西扯的說京中官場上事情,蕭護就聽著。酒過數(shù)杯,北風漸大,吹動窗戶上格格幾聲響。蕭護裝著面色一變:“什么?”
聽桌子上叮當作響,一只酒碗“砰”地摔地上!張大人,不見了,在桌子下面瑟瑟發(fā)抖。蕭護啼笑皆非,就這膽子還敢出京當差?
張大人的隨從扶他起來,張同海強打哈哈:“酒多了酒多了,見笑見笑!”
蕭護回來笑著告訴慧娘:“我本想著這路上熱鬧,不誠想這個人不經(jīng)嚇,如此看來,以后路上倒可以太平,只是咱們還是小心就是。”慧娘也笑個不停。紅燭暈染她的面頰,流火般飛泄直入少帥眸中。
“十三,”蕭護低低地喚她,再對房中看一眼,那里睡著顧良能。慧娘白眼兒他,嬌嗔道:“不行。”
“只親一下,”蕭護討好的笑。
慧娘嘟起嘴:“要讓人看到怎么辦,要讓人認出來怎么辦?”蕭護笑得很溫暖:“那蠢才認不出來!吃飯時還恭維我,小廝們個個清秀。”慧娘忍俊不禁,這個笨蛋張大人!湊過來,在自己夫君唇上一吻,被蕭護接住。
少帥捧住妻子面龐,在她紅唇上輕吸慢吮,很長時間,房中沒有人說話,只有燭光閃動。當晚,顧良能還是睡床上,他重傷未愈不能亂挪動。少帥和慧娘隨便在榻上相擁而眠。
翌日,大家趕路,少帥帶著兩個欽犯,大搖大擺地往京中去。一個欽犯是顧良能,另一個欽犯,則是蕭家少夫人,封家的慧娘。
帶著張大人,是走不快的,這也方便幾位媳婦們休養(yǎng),再就是方便顧良能養(yǎng)傷。可蕭護心中著急,他每天都有消息收到,專門有一批八百里加急快馬騎士們來往送信。
玄武軍的將軍,有三分之一到了軍中,幾乎全是蕭家的心腹人。這中間,姚興獻、王源、魯永安,全是京中人氏,打著回家探親的名頭回來,大理寺提起來也方便得多。余下的,伍家一幫子人,全是有公文帶入京中的,現(xiàn)關(guān)在獄里。接下來,余伯溫,楊士恭,秦績,韋義等人,有一部分是鎖拿進的京。
還有一些士兵,有數(shù)百人,也拿進了京。
這是玄武軍。
張守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將軍們,也有三分之一鎖拿進京,比蕭護的人還要多。鄒國用生氣了,一定要追究野狼谷敗軍之責。
情勢,對張守戶來說很是不利。
但是蕭護,也一樣日子不好過。如果不是少帥早就決定清君側(cè),這一回進京,光一個壽昌郡主就足夠蕭護接不住。
清君側(cè),甚至打算斬殺國舅的蕭少帥,在關(guān)外回來以前,就秘密吩咐將軍們:“但有行文來提,只管前往。”從軍中直接提走的將軍們,有一些士兵擁戴,再有人用話一撥弄,私下里跟進京一些人。
還有一些士兵們是提進的京,正中少帥下懷。他正愁無法大幅調(diào)兵入京都,現(xiàn)在正好。小夫妻在江南看似過了幾個月快樂的日子,其實蕭護是一天一次消息,知道軍中大亂,人心不穩(wěn),在有人煽動的情況下,不少人化整為零,悄悄趕往京中。
同時,還有蕭家的私兵,為少帥進京路上安全,出動了數(shù)千人。另外還有歷年來收留的異人門客,江湖上結(jié)交的奇?zhèn)b怪士,蕭大帥這一次為了兒子媳婦,盡出家中根本。
蕭護只想趕快到京中,趕快和自己的將軍們見面。
帶上張大人,真的走不快。趕上一天,他呼累了,要睡上一天。蕭護不依他,張大人沒辦法,只能雇車,轎子后面慢慢地來。
路上走了一個多月,臘月前,到了京門外。顧良能心中仇恨如海般深,又有好藥,迅速的恢復(fù)。他本想進京后就和蕭護分開,不要連累到他,可蕭護勸止住他,告訴他不必。這一天晚上,大家住下。
離京門越近,張大人傲氣越多出來。見明天就要進京,張大人傲慢無比,不再磨著少帥用飯,也不再自稱下官,又一口一個本官起來。
蕭護懶得理會他,看這個人好似看死人一個。用過晚飯,讓人請四個兄弟們過來。六個小廝房前窗下守著,不錯眼睛的盯著黑暗中。
蕭拔等人一進來,就感受到與往日不同的鄭重。見門窗緊閉,燭火也不明,暗暗的放在一旁用東西擋著。
這幽暗環(huán)境中,少帥肅然端坐,見他們來,手指身邊椅子:“坐。”那椅子也排得奇怪,是團團圍成一個圓,是大家促膝談心的擺法。
才坐定,見房中又出來一個人。蕭拔等人只多看一眼,并不覺得意外。一行人中多了一個人出來,自己人還是能感覺到的。
“這是漢中顧家的小兄弟,顧良能!”蕭護一開口,嗓音低沉而鏗鏘有力,人人聽得精神一振,又不覺得聲音過高。
蕭護簡單地介紹顧家的遭遇,再把自己歷年軍中的事情說了一遍,當說到封家滿門因自己而死時,少帥微紅了眼眶:“大丈夫豈能為裙帶折腰!”又出于再三考慮,把慧娘的身世還是沒有吐露,只道:“因此我匆忙軍中成親,先回家中回過父親!”
他環(huán)視兄弟們,肅然道:“明天就入京都,明天請見,也許就要面圣!如果奸臣再當?shù)溃F妃再干涉!”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要清君側(cè)!”
三個字轟然一聲,壓在幾個人頭上。
顧良能緊緊抿著嘴唇,可面上因激動而慢慢紅起來。他的眼圈也濕潤了,清君側(cè)!沒有想到孝簡兄有這樣的大志!
是啊,總是有人作祟,才會致草管人命,濫殺臣子!
蕭拔四兄弟只一驚,馬上沉默了。蕭家的子弟是什么樣的教育,馬上封侯,馬下有災(zāi)。他們都托歷代大帥們的福氣,在江南頗有聲名,家中自有公田,基本不愁衣食。但是需要用到他們的時候,是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
“聽大哥的!”蕭拔在四人中年最長,他第一個沉聲開口。蕭執(zhí)蕭揚蕭據(jù)只點頭,點得十分用力。
四個人的血全沸騰了,他們相信蕭護說的奸臣!
少帥是自家兄弟,從小就認識,人品是了解的;再來外面的人來看,蕭家也許強勢過人,但蕭家自己的子弟們知道,蕭大帥和蕭夫人治家甚嚴,是不允許家中子弟們在外面欺壓別人;還有他們常常能看到邸報,對于一些人和事,自己心中自有定論。
四個人興奮起來,腦子里一遍一遍地過著這三個字。
清君側(cè)!
清完了以后,他們就將是功臣!將是受天下人矚目的英雄!大好男兒!
“父親讓你們媳婦全跟來,是事未成以前,咱們處處小心。不雇外面的人,不用外面的人,事事咱們自己來!”蕭護嘴角噙笑,只看一眼就知道兄弟們?nèi)珓有摹J捈业哪袃海眢w里流的全是一樣的血,全有一樣的性情。
接下來,把地圖打開,蕭拔去看何處,蕭執(zhí)去何處觀望,蕭揚又走熟哪些巷子,蕭據(jù)在哪里接應(yīng),仔仔細細說了一遍。
“記住了!”蕭護關(guān)切的問過,見他們?nèi)θ轁M面,就命散了。張大人還在一個客棧里,雖然不是一個院子,但是小心為上。
兄弟們走出去以后,顧良能難掩心情,給蕭護跪倒,泣不成聲:“孝簡兄,你是一代英杰,才有如此壯志,要是我父親也能這般想……”他說不下去了。蕭護扶起來他,心情沉重:“兄弟,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才收到的傳信。顧世叔的死,與韓憲王有關(guān)!江、康、程、榮四家世叔都能自保,偏偏你家遭此大災(zāi)!你家手中素有兵權(quán),要沒有韓憲王幫著壓制,光亂兵就不好收拾!”
顧良能直了眼睛:“啊!”忽然心頭一痛,吐出一口血來,破口大罵:“老賊,是他!”蕭護難過的道:“韓憲王和你們家爭兵馬,爭地盤,不是一天兩天,唉,你要報仇,應(yīng)該找的是韓憲王!”
“我要面圣!孝簡兄,幫我!”顧良能伏地苦求蕭護。蕭護拉他起來,因天色已晚,命他先睡,自己出來找慧娘。
少帥這一次進京,很有把握。不愿意讓慧娘擔心,到今天為止,還是沒有告訴她。蕭護是個古代大男子主義,他認為照顧妻子是自己的事情,清君側(cè)嘛,也與妻子無關(guān)。
慧娘,和媳婦們在另一間房里。
她扮成小子,妯娌們還當為行路方便。后來馬車里多一個人,有人送藥送湯水,說是給少夫人。少夫人明明外面站著,丫頭們都當看不到。
幾個媳婦也就裝不知道。
慧娘出于安全,晚上有時候會和她們坐著說會兒話,察顏觀色,看她們中有沒有人心里虛,或者亂想什么。
有這樣的想頭,就壓下去。
比如顧良能新到的幾天后,九奶奶祝氏問出來:“車里是什么人?”慧娘含笑回答她:“蕭墨病了。”這分明是句假話,祝氏就此知趣不再問。而今天,蕭護說和兄弟們說話,慧娘就又把妯娌們?nèi)垡惶帲e閑的說著京中好玩地方。
“住哪里?像是銅鑼巷子,又像是水井巷子,”慧娘抿著嘴兒笑,見妯娌們都不相信,不過也知道問也白問。怎么住哪里,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
不是前面有先行的人。
又說別的話,說別的話可以隨意。七奶奶顏氏問楊氏:“十五弟妹,咱們進到京里啊,你可就要多辛苦了。”
楊氏故作不解:“七嫂這話何意?”
“你看啊,三哥有三嫂,可路上縫補衣服,還是麻煩十五弟妹。又聽說三嫂路上不舒服,全是十五弟妹你照顧。哎喲喲,幸好少夫人不這樣需要你,不然的話,你路上就受累了。咱們出來是侍候少夫人的,在路上咱們身子骨兒全不好,不得侍候,等住下來,十五弟妹你又要侍候少夫人,又要侍候三嫂,又要給三哥補衣服,你不是多辛苦?”
顏氏說過,祝氏也笑,三奶奶呂氏不無尷尬。她后來好了許多,可蕭拔還是說她不好,路上一些事情,毫不客氣地去找楊氏。
三爺擺出來的架勢,就是欺負人了欺負你了。楊氏和蕭據(jù)都不是軟弱的人,卻乖乖照辦。呂氏一直糊涂,問過蕭拔幾回,蕭拔怕她知道傷了兄弟妯娌情意,就不說。
慧娘也為這事覺得奇怪,就笑聽著。楊氏臉紅上一陣子,被逼著回話,只能道:“三哥吩咐下來的,怎么敢不照辦。我家十五爺年紀小,出門在外,各位兄嫂都如長輩一般,不敢不聽。”慧娘倒覺得楊氏肯照顧人。
水蘭來說少帥房中散了,慧娘先回去。顏氏和祝氏都對楊氏和呂氏笑得別有含意,兩個人一前一后走了。
楊氏面色紅了,對呂氏道:“三嫂,您看這話多不好聽,”這房子是蕭拔住處,呂氏還沒有回話,蕭拔院子外面檢查過無事回來,楊氏不敢多說,行個禮走人。呂氏就抱怨:“你呀你,以后有活不要找十五弟妹。”
“為什么?”蕭拔笑得壞壞的,他面上光華流動,還沉浸在少帥說的清君側(cè)三個字中。這一次到京里來,居然是有大大的好處可拿!
呂氏沒有看出來自己丈夫精神過于尋常,還自顧自道:“剛才當著少夫人,七弟妹和九弟妹說話讓人聽不得,”就把原話學一遍,蕭拔起來就往外走,呂氏在后面喊:“哎哎,你去哪里?”蕭拔頭也不回:“就來。”
到隔壁,把老七和老九,十五弟全叫出來,如此這般的一說,七爺蕭執(zhí)當即拍胸脯:“等我回去教訓她,保管她明天不亂說。”蕭揚一句話沒有,轉(zhuǎn)身回房,一腳把門踹開……里面有哭鬧聲出來。
呂氏在房中后悔莫及,見蕭拔重新進來,聽左側(cè)隔壁七弟妹房中也傳來罵聲。蕭拔一個人坐著笑,呂氏拍著手掌心怨他:“你這個人,你怎么還干這種挑唆人打罵的事情!”蕭拔更要樂,聽那罵聲像是仙樂一般:“這打人罵人是他本來的性子,換成是你,我就不打罵,不過和你生幾天氣就是。”
三爺覺得奇怪:“像是老七老九頭一回打人罵人?這能怪我頭上!”呂氏坐一旁生氣,聽到隔壁總有哭聲,又心中不安,明天怎么見人?
“你別想了,睡吧,”蕭拔還是一臉的興高采烈,呂氏這下子看出來了,更生氣了:“你聽著兄弟們吵架,你還挺喜歡!”
慧娘也聽到了,顧良能傷好得差不多,和小廝們睡一間房。少帥夫妻才睡下來,就聽到外面哭聲罵聲。慧娘打個哈欠:“這是怎么了?”
“打人吧,”蕭護懶懶地道:“這有什么好聽的。”
“我起來去看看吧,”慧娘往被子外面爬。蕭護按住她,閉上眸子:“這有什么好看的,夫妻吵架家家都有,就要進京了,管管也好。”慧娘被這一句話激得睡意飛了,抱住自己夫君脖子嬉皮笑臉要承諾:“明天進京,管管也好。你進京去,可不許吃花酒,不許流連著晚上不回來。”
少帥懶洋洋:“人家要請,還是要去的。你不依,咱們兩個也打一架?”慧娘吃吃的笑,忽然突發(fā)其想:“我扮個小子,跟著你去吧。”蕭護睜開眼睛瞅著她,慧娘笑嘻嘻:“帶上我去,有人提醒你少吃酒,到鐘點兒提醒你回來,可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我手癢的時候,還有人挨揍。”少帥忽發(fā)感慨,自己自言自語:“在父母親面前呢,怕打了你,家人們看輕,沒有臉面,這咱們出來了是吧,十三,哎,別睡,”少帥把往被子里縮的慧娘往外面掏:“出來,咱們商議商議,進京去,可以打你幾頓了吧。”
少帥笑嘻嘻同慧娘咬耳朵:“聽起來老七挺威風,十三,咱們商議商議,你看好不好?”
慧娘被他拉出來,雙手掩住耳朵作鬼臉兒,怪聲怪腔地道:“我不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