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可思議,我發現僅僅只是恢復了一段記憶,以臨宇的身份去聽心理學課程,居然發現有許多可以挖掘深思的東西。也難怪,在我放棄歷史學轉而念完金融學課程后,子默會堅持讓我再修心理學了。
當時可能是因為赤非還在我體內的關系,學東西變得比從前快了一輩,短短三個月不到時間我就補上了當初金融學缺的學分。當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獲得金融學士學位,這等完全不合理的事情,沒有徐家的幫忙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從心理學課堂出來,頭還是有些痛了,畢竟以前穿越不過是精神上的疲勞,如今卻是精神雙重疲勞,不知我可能熬過三個月?
走出教學樓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很意想不到的人。我扯出個笑容,眼底映著她清爽干凈的容顏,卻再無法如以前那般單純欣喜:“薇夜。”我說。
那一頭短發,英氣十足的臉上帶著干凈笑容的女子,不是許薇夜又是誰?
薇夜走到我面前,忽然伸手拍了拍我的臉,笑道:“走吧,我們找個地方去談談。”
我微笑點頭。無論曾經發生過什么事,我發誓,薇夜那溫溫軟軟的聲音永遠讓我喜歡。
我們沒有去咖啡廳或是茶館,而是在一個僻靜的草地坐了下來。屁股一著柔軟又有些刺人的草,我便覺得全身的疲憊一咕腦兒涌了上來,我砰地一聲躺在地上,兩手攤開,看著上面的藍天白云。
“伽藍,你已經猜到我是誰了,對嗎?”薇夜沒有躺下來,只是抱膝坐著問我。
“應該說是想起來了吧。”我笑笑,保持姿勢不變,徐徐的風吹在臉上,讓我都想睡過去了,“你的聲音,還有你的笑容真的很特別。當時我雖然快昏迷過去了,大概還是把你的音容刻在了腦子里,所以一見到你就覺得熟悉。”
我側了個頭,忽然笑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巫女嗎?那種可以讓人穿越時空的水鏈哪來的?為什么會選上我和宇飛呢?”
薇夜低低笑了起來:“你的問題還真多,我來一個個回答你吧。第一,我不是巫女,而是伊修神的使者之一——伊修大陸時空連結的管理者。其實我也是個普通人,只不過能看到許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罷了。第二,水鏈是時空裂縫開啟的工具,我既然是時空管理者,當然會有。至于第三……要說的就太多了。”
薇夜嘆了口氣,爽朗的笑容終于蒙上了一層陰云,眼底有隱隱的歉疚和無奈:“伽藍你還記得天星流劍派歷九代成魔的事嗎?”
我點了點頭,坐起身來,靜靜聽她說。一時很清楚,薇夜此刻要說的,正是一切的開始,或者也會是終結。如此想著,就忍不住無限惆悵。
“為了自身的修為,也為了伊修大陸戰亂后的統一,神子赤非每隔幾百年便會與某個不足十歲又天資聰穎的孩子靈魂融合,使他的智力魅力運氣等等呈數倍增長,直至他死亡。但成為神子轉世之人,雖有常人難比的智慧,卻通通活不過二十五歲。這大概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妒英才。”
“到了秦洛那一代,天星流劍派離九代成魔已然不遠,符御更是有史以來最可怕冷血的星魂,女神擔心伊修大陸將有千年浩劫,所以命赤非一定要阻止。然而,在赤非還沒來得及與宿體靈魂融合前,宿體卻意外死亡了。”
“當時女神說這或者才是真正的轉機,能拯救伊修大陸的,是來自異時空的靈魂。我匆匆被任以開啟時空裂縫,在這個世界尋找將死魂魄的重任,豈知剛打開水晶球,就看到了被車子撞得命在旦夕的你和聶宇飛,所以就將你們帶到了水晶之屋。”
“神子轉世歷世早已有幾千年之久,記錄上卻從未有投身女子的先例。恰好當時,我查看伊修大陸生死簿,竟發現同時身亡,不足十歲,又從小有天人之資的孩子竟有兩個,一個是六歲的女孩秦洛,另一個是九歲的男孩任堯。所以雖然發現了神子魂體已在秦洛附近,我卻仍無法做出決定。”
薇夜轉過頭來看著我,露出苦澀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自做主張讓死靈轉生,卻沒想到會害他生不如死。當時,你們兩個都已奄奄一息,我再沒有時間回頭詢問女神,必須自行做出決定。拿出兩個水鏈戴上你們手腕的時候,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胖胖的男子背著毫不起眼的女孩一路淌血走來的情景,我當時把那樣的畫面和自己的過去重疊了……所以,竟忘記了將有的后果,一意想讓你們活下去。然而……”
我呼吸滯了滯,忍不住問道:“然而什么?”
薇夜將臉埋進膝間,聲音慢慢低啞:“當我聽見你們倆微弱的呼吸慢慢變得平和時,心里一陣激動,你們都活了過來,我總算是賭贏了。可是轉頭的瞬間,我看到了你們手腕上的水鏈,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水鏈本是藍色,只要戴著他穿越到伊修大陸,等生命結束在現代蘇醒過來,就會忘記一切,即便隱隱有些印象也只會當是做了場夢,然后在現代繼續存活三十年。這三十年多出來的生命,就算是讓你的魂魄經歷戰亂之苦的補償。”
“可是,我卻看到聶宇飛手上的水鏈藍色慢慢褪去,竟變成了透明。而你手上的水鏈,不知是不是受他影響,忽藍忽紫,最后停頓在似藍似紫的詭異色調之間。”
“紫色的水鏈,是個時空擺蕩器,帶上的人會徘徊在兩個世界之間,永受精神疲勞之苦,直到水鏈斷裂。而透明的水鏈卻是時空穿梭的禁物,因為他沒有明確的功用定義,還會不斷隨著某種契機隨魂魄主人轉移,在變換過程中,靈魂所受之苦根本無法想象。透明色水鏈威力連我們也無法控制,而且輕易不會斷裂。也就是說,他根本無法結束自己的痛苦。”
“后來,我一直看著伊修大陸上的你們。一直一直看著,這才明白,原來最苦的不是死,而是連死也不能的痛不欲生……”
薇夜的聲音漸漸遠去,像越行越快的火車汽笛聲,最終消失在我耳邊。我閉了閉眼,景物也不見了,眼前不斷閃過宇飛、任堯、柳岑楓的面孔。
對宇飛,我其實是有怨的,他曾殺死了我,也差一點讓子默魂飛魄散。可是此刻想來,宇飛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遭受那么多痛苦變成這般模樣?還不都是因為我?
總覺得,這兩方天地,誰都能夠獲得幸福,誰都能用某種執著讓自己幸福,唯獨宇飛卻早在被關入奈何軒的那天,就失去了所有!曾經的天真、快樂、執著的守護,一方簡單卻寧靜的天地,都因為我而失去了。
或者他真的是累了,一直被孤獨寂寞仇恨折磨著,在那個世界,誰都不是他的依靠,也不是他的救命稻草。就連他曾經舍命救過的我,也有了比他更重要的執著。
絕望如他,怎能不恨?!所以,他想讓我陪著他死,想讓我痛苦,想讓我生下他的孩子。他并非真的恨我,只是在用那么可悲又可憐的方法來陳述著他的寂寞恐懼。
我總是這樣,這樣明知道他的痛和寂寞,還是怨他,恐懼他。然后,為自己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拋棄他。
我猛地躺倒下去,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撕扯,眼睛澀痛,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宇飛,聶宇飛啊!即便不愛,他也曾是我尋尋覓覓了十幾年的人,是我當初在那個世界唯一的牽掛!在我心底,他不是我最愛的人,卻是最無法割舍的特殊存在。
如果不是薇夜今日提起來,我幾乎都忘了,那般殘忍傷害過我的宇飛,也曾真心舍命守護愛惜過我,也曾為了我受盡折磨甚至失去生命啊!
我閉起眼,默默地在心里念著宇飛的名字,然后還有亦寒,子默,云顏,宇飛,徐冽,小潔……那么多我生命中永遠無法褪色的人的名字。
記得小時候,哥哥曾嘲笑鄭重許愿的我:笨蛋,這世上根本沒有一個愿望能讓所有人都快樂。
命運無情,人世卻有情。有多少人讓我受過痛楚,卻又有多少人真心給過我祝福。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總以為人是分親疏的,為了所愛的人傷害朋友是無可奈何,為了身邊親人的安全漠視全世界的苦難也是迫不得已,我總用即便努力也不一定能做到這樣的理由讓自己放棄,總害怕做出決定的后果是錯的是自己難以承擔的所以選擇逃避。
然而,我竟忘了,無論是我深愛的人,身邊的朋友親人,還是曾為生病的我去神殿祈福的百姓,他們愛護我祝福我的心都是一樣的,他們的命他們的感情更是一樣珍貴的。
“……伽藍,你有在聽我說嗎?”薇夜忽然推了我一下,“沒事吧?”
我猛地睜開眼,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眼睛有些痛,薇夜的臉也隱隱模糊,我卻笑了:“沒事。薇夜,謝謝你。”
薇夜一頭霧水地看著我:“無緣無故謝我什么?”
或者,我真的沒有辦法讓任何人都幸福。可是,我卻永遠不該忘了那個單純善良的林伽藍所有的執著。她曾認真地抬頭看著哥哥說:“沒關系,只要我每年都許這個愿望,今年讓哥哥快樂,明年讓爸爸快樂,總有一年會讓所有人都快樂。”
神子沉寂,亂世何結。我忽然真的很想付出我所有的心力,來結束伊修大陸的猙獰亂世,為了我所在乎的人,也為了受盡苦難卻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百姓。
如今的我可以在一方天地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可以率領軍隊運籌帷幄所向披靡,卻仍然覺得心底缺少了某個最重要的東西。
原來,我所要牢記于心的,所該留住的,就是當初那樣癡傻卻堅定的執著啊!
我將身子伸展得更開,更舒適,懶洋洋的感覺,真的想在這里睡覺了。我輕輕道:“謝謝你讓我想通了一些事,做了一些決定。”
薇夜愣了愣,莫明其妙地看著我,見我沒有說下去的意思,嗤的笑了一聲,跟著躺下來,與我并排睡著。溫軟的聲音就像拂過面頰額頭的暖風:“我也謝謝你,伽藍。”
我笑了:“謝我什么?”
薇夜也笑了:“謝謝你讓我釋懷了一些事,學會了一些事。”
藍天白云下,陽光鋪灑,綠草茵茵,真是睡覺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