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原本的晚膳時間。
可惜我們三個還在城內大街上游蕩,也幸好大街上仍是熱鬧的。飛飛的頭上戴著斗笠,垂下黑色絲布遮住他的樣子。我穿著簡單的軟棉質藍白長衫,時不時和向我行禮的人打個招呼。
“這個漂亮嗎?”我拿起一個銀色鑲嵌暗綠玉石的腰帶在飛飛腰間比著,“喜歡就送給你?!?
“喜歡?!憋w飛的聲音有些雀躍,黑色絲布下的眼睛不時四處望著,不過望著我手里的腰帶還是咕噥了句,“不好看?!?
“崩——”我撩起絲布一個響指打在他額頭,怒道:“不好看你還喜歡。”
飛飛的聲音有些委屈:“是宇送的我都喜歡??!”
我哼了一聲,算是對這個回答滿意。于是轉向老板:“這個腰帶多少錢?”
老板連忙一臉誠惶誠恐地說:“大人如果喜歡,盡管拿去就是了?!?
“那可不行?!蔽倚Φ?,“我也不為難你,你就說說賣它的原價吧。”
老板正要回答,忽聽一聲拖長音的“報——”,嚇了一跳,臉色略顯青白地看著我。
一個我記住了臉沒記住名字的副將沖到我面前,八字胡一顫一顫地,顯示了他的興奮:“大人,西南方捷報,寧貝侯爺年少神勇,雙方損失相當,但我金耀兵力占優,渦陽城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大街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這些人,畢竟還是風吟的子民,畢竟還關心著風吟的生死存亡,所以臉色才會那么慌張,那么蒼白。
我不在意地“哦”了一聲,揮揮手道:“繼續探查,有消息就來回報?!?
那人一臉驚詫又疑惑地退走,我不由壓低了聲音奇道:“以伯怎么留個前凌楚手下給我匯報戰況???”
亦寒用很是異樣的眼神看了我半晌,才道:“是公子你說這個人的八字胡很有……個性,非留他在沈宏身邊為副將。如今沈宏一走,匯報的責任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咳咳……有嗎?”我連忙低頭掩飾過去,抓著那腰帶繼續問,“老板,快開個價吧?!?
“五……五十兩銀子?!?
在這個世界,一枚銅板相當于現代的一毛錢,十枚銅板為一串稱為一錢,十錢相當于一兩銀子,五十兩銀子也就是說……五百塊錢?我忍不住大叫:“這么貴,你敲詐?。《畠少u不賣?”
“三十兩,不能再低了!”老板脫口叫道,一說完便驚醒了過來,臉色發白地看著我,結結巴巴話也說不全了,“大……大人……小的沒……”
“我們各退一步,二十五兩,怎么樣?”我笑瞇瞇地說。
下午六點,天色卻依舊大亮,空氣清爽,能見度高。
我和飛飛、亦寒坐在上庸城最大的席暮酒樓中吃飯。二樓的大廳要比一樓來得小,卻干凈素雅得多,當然價錢也高得多。我們三人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看著下面人來人往的街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茶葉太粗糙了,渣也沒去干凈。”我說。
“點心太膩了點,公子你吃多不好?!币嗪f。
“不好吃?!憋w飛說。
“唉……”我們三人有聲無聲地嘆氣。
“報————!”從樓下傳來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叫聲,熟悉的聲音讓我想起那一顫一顫的八字胡,他在我面前一把跪下,緊張地道:“大人,西南方急報,渦陽城上忽然多出三萬守軍,千鈞一發之際解了危機。如今,侯爺又陷入苦戰?!?
我又“哦”了一聲,心情還糾纏在要不要索性嫁個高級廚師算了的感嘆上,隨意應道:“楊潛停止進攻了嗎?”
八字胡點頭,一臉憤慨:“可惜侯爺差一點就可以攻進城中為凌將軍報仇了!現在在渦陽城外十里處駐扎?!?
這個八字胡還真是單純的可愛,白癡都看得出來我和楊潛凌楚不合了,他居然還在我面前替他們痛惜,難道真的還在指望我出兵幫他們嗎?
八字胡下去后,酒樓上的氣氛一下子歡快熱鬧起來,他們一臉欣慰地壓低了聲音相互間竊竊私語,不時膽怯地望望我。
我笑得一派自然地替飛飛剝了個蝦,又拿他嶄新的衣衫下擺擦手,微側了頭看他撩起黑色絲布將白嫩的蝦放進口中咀嚼。
晚上七點,上庸城街道上,華燈初放,形影綽綽,又是另一番燦爛景象。
亦寒很是無奈地提著兩個花式燈籠,抱了一大盒桂花糕走在我們身后。飛飛拽著我的手溫溫熱的,還出了不少汗,顯然玩的很盡興。
我抬頭看著天空,月明星稀的夜空慢慢變得朦朧,似是朧上了一層薄霧。上庸的天氣變化要比渦陽城晚一些。看來,木雙雙苦等的時機,終于到了。
飛飛走了幾步看拖不動我,不滿地回頭叫了聲:“宇……”
我忙回過神來,理了理他露在黑紗外被風吹亂的發絲,柔聲道:“累了的話,就回去休息吧。”
飛飛連連搖頭,拽緊了我的手不放。我無奈地搖頭笑著繼續往前走,心中卻想:就算你愿意回去,我也是暫時不能走的,要演的戲……還沒落場呢。
握著我的手忽然一緊,飛飛用他那低沉甚至天生帶著幾分魅惑的聲音說:“好不容易,宇可以這樣陪我,才不要回去?!?
我有些發怔地看著身旁高我很多的男子,那么成熟的年齡,擁有那么純潔幼嫩的靈魂,根深蒂固的執著,卻從不向我撒嬌,也不要求更多的寵愛。讓人忍不住從心底覺得憐惜、心疼。
“飛飛有什么愿望嗎?”我溫柔地笑著問,“在節日里可以許一個愿哦?!?
如果可以,我會盡一切努力替你達成所有單純的愿望;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遠都如現在這般快樂滿足地活著。
晚上八點,霧漸漸濃了起來,幸好晚上車馬不多,又有溫暖的黃色燈光照路,所以街道上還是一樣的喧囂熱鬧。
我們三個坐在一個露天的粥蓬前休息,不片刻,三碗熱騰騰的麥香粥就端了上來。只是這大熱天的,光看到那股“白煙”,就讓人沒了食欲。
上庸顯然很少有這種晚上起霧的天氣,人們的臉上有些焦慮的誠惶誠恐,在篤信鬼神的古代,異樣的天氣總是最容易讓人聯想到上天的賞罰。事實上,我也從來沒遇過晚上起霧的日子。若不是亦寒教我對各種特殊天氣的辨認方法,我也不可能推算得出來。
不知道那邊戰場如今進行的如何,鴿子在這種霧天應該不會失去效用吧?剛胡思亂想著,就聽八字胡的聲音老遠地傳了過來,穿透人墻,穿透大霧,比超聲波還準地抵達我耳邊。不得不搖頭嘆息,雖然是我讓你隨時稟報的,但也沒讓你這么張揚地稟報啊!
八字胡很是不屑地掃了周圍惴惴不安的風吟百姓一眼,才跪下一臉激揚得意地道:“西南捷報,木雙雙中了寧貝侯爺誘敵之計,趁夜偷襲我軍,卻被早有準備的侯爺一舉擊潰,倉惶逃入城中時連城門也來不及關上。侯爺一舉破城,木雙雙和莫離逃往紫都,渦陽城被我軍攻克了!”
我隨意地撥弄著被霧氣浸濕的額發,漫不經心道:“楊潛一進城就下令大肆掠奪,而且分兵追殺木雙雙他們,是嗎?”
八字胡大吃了一驚,直愣愣看著我:“大人如何知曉的?”
我哂然:“這有什么出奇的,木雙雙耗了楊潛近八萬大軍,以楊潛的性格豈有不加倍報復的道理?只可惜,恰恰落入了人家精心編織的陷阱?!?
所有人,八字胡包括一旁聽見我說話的百姓都露出驚疑的神色。我搖頭笑笑,撥弄著碗里慢慢變涼的粥,低頭嘗了一口,出奇的,味道居然不錯。正待叫老板出來問問看上去這么普通的粥是怎么做的,踏踏急促的馬蹄聲,從遙遠的街道盡頭響起。
我和亦寒對望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同一個意思——終于,來了!
“報——!西南急報,我軍攻入渦陽后四散搶掠,城中忽然沖出上萬風吟兵,我軍恐怕抵擋不住。”趕來的士兵雖有些氣喘,語氣焦急,臉上卻甚為鎮定,顯然是修羅暗營之人。
我還來不及回答,另一陣凌亂急促的馬蹄聲又傳入我耳中,我看了亦寒一眼。他迅速走入濃霧中,不片刻已拖著一個渾身是傷的男子回來。
那男子奄奄一息地趴跪在我面前,泣不成聲:“大人,求求你去救救侯爺,侯爺被三萬大軍困于渦陽城中,如今生死不明。屬下……屬下拼死沖出來求救,求大人……”
“報——!”一聲更為急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稟大人,西南剛剛傳來消息。侯爺派去追擊木雙雙的兩萬大軍統統中伏,在大霧中墜入懸崖?!?
“報——,報告大人——”頭疼了,怎么就沒間斷了呢,前面都跪了四個人了,開朝會啊。那人連喘息也沒有了,渾身發抖,用顫音道,“渦陽城中重新……重新升起了風吟錦旗……我西南一路……全……全軍覆沒了!”
我心中微微一凜,雖然楊潛戰敗是我一早就預料到的結局,可是如此裸地聽到全軍覆沒四個字,還是忍不住心驚。八萬對十六萬,絕對的強弱懸殊之戰,竟被她以如此完美的方式畫下句點。木雙雙,木雙雙,你果然是配的起子默最終一計之人??!
這種時候當然不可能再若無其事地喝粥了,雖然很有些不舍那味道不錯的麥香粥,還是轉頭望向那悲痛欲絕,幾乎要暈厥過去的求救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用顫音答道:“小的宋虎,乃是侯爺府中家將?!?
我點了點頭:“那么宋虎,如果你此刻還有力氣,就自行去軍營挑一個千人隊趕往信陽、渦陽交界處尋找你家侯爺。能救得他自然是好,就算救不得,至少也能為他斂個全尸?!?
宋虎虎目含淚,鄭重地跪在地上給我磕了三個響頭,恭敬道:“謝丞相大人!”
來回報的士兵都被我遣了回去,我拿出兩串銅錢放在桌上叫道:“老板,結賬!”
周邊的風吟百姓似是到此時才清醒過來剛剛聽到了什么消息,歡呼慶祝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然后此起彼伏。當然,在我面前他們只敢用眼神交流著自豪喜悅的信息,又要小心翼翼避免我發現,所以表情都有些詭異。
老板匆匆趕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接過我放下的銅錢,然后又面帶疑惑地不時偷看我。片刻后,不只是老板,很多粥蓬的客人也都用很怪異的眼神看著我,顯是不明白為什么金耀都大敗了我還能如此輕松愜意。
我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臉上掛著慵懶而漫不經心的笑容:“亦寒,飛飛,玩得也夠盡興了,我們回去吧。”
飛飛汗津津的手又緊緊握上我的,郁悶……其實夏天我還是比較懷念亦寒的手,清涼無汗,掌心光滑,卻有一層摸起來很性感的薄繭。飛飛的手不知是不是因為云顏藥物改造的關系,變得柔滑如絲綿,溫溫軟軟,又常常帶著幾分濕熱。
說起來他們的手,與徐冽修長火熱,卻終年干燥的手,都不一樣。
思維微微一滯,我無奈的搖頭輕笑,在避過人群耳目的時候,用輕到近乎耳語的聲音淡淡道:“傳令三軍,隨時待命,準備進攻房陵城?!?
亦寒干脆利落地點頭,用清冷淡漠的聲音回應我:“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