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場里流行著許多外人所不能及的交易, 比如御花娘的競價,又比如花魁的競選。可比起這些擺在明面上的游戲之外,仍有許多掩蓋在地下的交易, 只有深浸其中的人才能窺得一二。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拍賣場。
會在這里拍賣的均是不能見光的禁品, 其中也包括奴隸和禁臠。而七月初四的那場拍賣會, 據傳會有一件曠古至今都難遇的極品至寶, 令許多受到邀請的賓客都早早就蠢蠢欲動起來。
那些受到邀請的賓客名單中, 也包括了凌尹秋。
“看來這一兩年,我在流燕街花的銀子都得到了回報嘛。”尹秋拿著那封意外之喜的信函,似笑非笑道。
凌司鴻被困于山中小筑, 凌微已前去營救,偌大的飛鴻山莊就只剩下了他。那么沉重的擔子一下落在肩上, 讓尹秋頗有些吃不消。頓時, 對大哥的敬佩之情更上了一層樓。
明日便是七月初四, 凌司鴻的消息卻仍然沒有傳來,尹秋捏著那封信, 暗暗下了決心。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舍不得自己,抱不回美人。不管那個傳言究竟是真是假,這個圈他都要去闖一闖了。
到了初四的夜晚,尹秋如往常一般前去花影樓喝酒, 在小廝的引領下, 他被帶入內堂, 小廝隨即交給他一塊黑布, 點頭哈腰說:“委屈凌公子了。”
尹秋接過那塊黑布, 嗤笑道:“難不成你還怕我泄露了地址?有好東西怎么會主動讓別人都來搶呢。”
那小廝腆著臉笑道:“這是規矩,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尹秋拍拍他的肩笑道:“明白, 本少爺不過隨口一言。”
小廝將黑布系上了他的眼睛,手法十分靈巧,尹秋當真連一絲光線都瞧不見,兩手亂伸之下便聽得那小廝道:“公子便扶著小的,小的帶你去。”
于是,尹秋手搭著小廝的肩膀,跟著他慢慢走出了后堂。風有一些涼,尹秋察覺他們已經走到了街上,小廝傳聲道:“公子請上車。”
那地方究竟有多遠,居然還要坐車?
尹秋依言上車,馬車便在一聲鞭響后緩緩駛入黑夜。
靜夜里屏息靜氣,很多聲響都格外清晰,尹秋試探地笑道:“我說,照你們這個排場,得準備多少輛馬車才能載完所有的客人。如此多的馬車出入同一個地方,難道不會引人猜疑嗎?”
小廝嘿嘿地笑起來,聲音十分的近,仿佛就在身邊:“聽公子之言,便知公子定是第一次去。那里可是個絕妙的世外桃源,只有小的引路,你才能進得去。”
世外桃源……尹秋心里琢磨著這個詞,不禁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那本少爺可真有點期待了,別讓我失望。”
約摸行了半柱香的時間,估計已經出了城,尹秋才覺得馬車漸漸有停緩的趨勢。小廝下車同不知什么人交談了幾句,尹秋趁機拿開黑布向車窗外瞟了一眼,只見外面盡是黑壓壓一片,似乎是個樹林。小廝很快就上車回來,忽然換了一副語氣說道:“凌公子,請遵守規矩,否則小的只好請您即刻回去了。”
你大爺的,這黑燈瞎火的,這廝的眼睛這么亮?
尹秋牽起唇角干笑了一聲:“別啊,這不是好奇嘛。本少爺不會再犯了。”那小廝道:“初犯可恕,下不為例。”
“多謝兄臺。”
“請公子隨我下車吧。”
在小廝的引領下,尹秋下了車,又走了約摸半盞茶的功夫,仿佛進了一個山洞,小廝終于停了下來,將尹秋臉上的黑布取下,往他懷里又塞了一只面具。
“公子若是不想讓人瞧見,就戴上這個面具。若是不介意,亦可隨意。”
會來這里的人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使暗地里干再多齷齪之事,明面上還是得裝得道貌岸然。尹秋二話不說就戴上了面具,自面具上的兩個孔洞上看出去,這里并非山洞,而是一間石室。
小廝擰動了機關,一扇大門旋即徐徐打開,露出了里面龐大的空間,讓尹秋驚訝得半晌合不攏嘴。
無數美麗的鐘乳石倒懸在頭頂,散發出絢麗的光芒。尹秋沿著石階盤旋而下,只見四壁凹凸不平,唯有腳下的石階十分平整,顯然是人物打磨而成。幾顆碩大的夜明珠擺在四角的石柱上,與鐘乳石的光芒交相輝映,折射出更為絢爛的色彩,令人目不暇接。
再往下走,眼前更被一片深藍所惑。一池湖水在光影的折射中發出盈盈的藍光,直晃得人不能直視。唯有定睛細看,從能看清湖中游動著無數發光的小魚,成群結隊地漫游著。
太美了……尹秋已經移不開視線,就這么站在了那里,被眼前的絕景所震懾。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回頭,就見一個同樣戴著面具的人站在他身后,動了動頭。他這才意識到擋了別人的路,忙側身讓過。
那人一言不發走過他身邊,沿著盤梯繼續往下,在能夠落腳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放眼望去,周遭已經有好幾個人影盤坐著,等待著今晚好戲的開場。
尹秋從善如流也尋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過不多時,拍賣便開始了。
拍賣之物放在湖中心的巨大石臺上,只有一條小道延伸到岸邊,經由美人之手將寶物一樣一樣送往石臺,供眾賓客鑒賞。開頭的幾樣千年人形果,極品紫河車等等算是讓場面小熱了一把,隨后推出被鐐銬穿透肩骨的絕色美人,鮮血凝結在她的發絲上,將發辮染上了別樣的鮮紅,更是將場面推到了熱潮之峰。
空氣中的每一絲氣息里都彌漫著欲望的味道,那味道讓人窒息,在窒息中,又讓人瘋狂。
尹秋不是沒有見過拍賣場,只是像這樣赤.裸裸而血淋淋的,他倒真有些頭暈,心跳得簡直無法抑制。他耳中只聞得一陣高一陣的競價聲,眼中只見得主事一次快一次地拍板……若非有要事在身,恐怕他也抵抗不住涌上腦中的熱血,加入這一場又一場的競價中去。
激烈的競爭終于到了最后的壓軸,主事伸手做了個手勢,眾人便聞得一陣鐵鏈研磨之聲徐徐響起,一個鐵籠自頭頂的鐘乳石間緩緩降落在石臺上。眾人無一不是驚嘆不已,紛紛驚奇于方才怎么沒有瞧見這大塊頭。
主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便將包裹著鐵籠的黑布解開。
那個傳言中曠古至今都難遇的極品至寶,終于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個人,一個穿著衣服的女人,甚至還不如前面幾個女奴妖艷。但是令人移不開目光的,是她周身所散發出的光芒,竟宛如黃金一般耀眼。映得那些湖藍的水,月牙白的夜明珠,多彩的鐘乳石,都紛紛失去了顏色。
尹秋的呼吸頓然凝滯,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石臺,手心緊緊地攥起。
主事清了清嗓子,介紹道:“這就是今晚獻給諸位最大的禮物——永生的秘密。”
人群中頓時騷動了起來,有太多被財欲沖昏頭腦的人,在聽到“永生”這個詞之后,更如被炸起的魚一般,激烈地跳了起來。
永遠的青春,永遠的財富,永遠的生命……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幻想!
而這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卻以一個黃金般的身體出現在人的面前,無疑激起了所有男人的亢奮。
“人骨黃金想必大家都已知悉,可那些死物終究沒有靈魂,沒有生命。申屠樓主獻上的這個女子,卻是名副其實的‘黃金之子’,她身上的每一處血液都是黃金的濃漿,就連每一根發絲都是黃金所成。最重要的,是迄今為止,她仍然是活的!”
群情激昂,主事肥膩的臉上也因興奮而變得通紅,他伸手入籠,抓起了女子金燦燦的手,取了腰間的匕首在她手臂上輕輕一劃。仿佛感應到了疼痛,女子發出一聲隱忍的嬌吟,身子也動了一動。鮮嫩的肌膚柔軟而真實,金黃色的血液源源不斷自傷口中涌出。
人群里不斷爆發出驚呼:“天啊,她真的是活的。”
“我看見她動了!”
“我聽見了她說話……”
“她的血真的是液體的黃金!”
已經沒有人能再去阻止這群陷入瘋狂的瘋子了,略懂輕功的人已按捺不住飛身上前,想要親手上去摸一摸,碰一碰。這是嚴重違反規矩的行為,可他們已經顧不了那么多,有了第一個帶頭,很快就有接二連三的人登上湖心石臺,去觸碰那具深藏著他們所有欲望的身體。
尹秋眼睜睜看著她被一群禽獸所包圍,怒而飛身直掠過去,拔出腰間軟劍一頓橫掃。眼快的飛快地躲過,眼慢的,臉上頓時見了血。
鮮血終于讓那群頭腦發熱的瘋子冷靜了些許,人群慢慢地散開,唯獨尹秋一人站在籠頂,怒目睨視著他們。
驀然一支冷箭射來,正中尹秋的肩膀。主事捏著嗓子大叫道:“快!把這個帶頭鬧事的拉下來!”
守在四方的護衛立刻聽命而來,卻又被圍聚在籠外的賓客所阻,一時不得進。尹秋捂著受傷的肩膀,棄了劍,扒在籠頂望著他的姑娘,大聲喊道:“禎兒,禎兒!”
落禎宛如失去了魂魄一般倚靠在籠中,一雙無神的雙眸愣呆呆地望著半空,任由人拉扯她的頭發,觸摸她的身體。
尹秋愴然淚下,眼淚滴落進籠中,一滴滴落在她的臉上。
“禎兒……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一滴淚打濕了她的眼睫,她似乎動了一動,目光緩緩有了焦點,金色的唇瓣若有似無地翕動著,念著幾乎已被人群淹沒的名字:
“……尹……秋……”
終于有人爬上籠頂,將他拉了下來。尹秋極力想要掙脫,卻換來一記拳頭正中腹中,他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便無力地被人架起拖出了場外。
角落站著一個嬌小的人影,尹秋看見她現身于此,頓時沖口大喊:“你們到底給她喂了多少藥?花映,你的良心呢?”
花映含著淚尖聲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不然她會死的。她說她要活下來,活著見到你,與你說一聲……對不起!”
細柔的聲音吐出那三個字,讓尹秋驀然間什么都聽不到了,他只覺得心痛得幾乎想要死掉,與之相比,箭傷又算得了什么。一聲困獸掙扎般的咆哮自這個看上去文弱秀氣的公子爺身上發出,尹秋掙脫了那兩個仆從,忍著劇痛反手折斷了箭矢,指著那兩個仆役說:“今夜誰敢攔我,我就要誰的命!”
尋常人家的公子尋歡作樂找點刺激,哪有鬧人命的。兩個仆從當即識時務地腳底開溜,卻有一人緩緩自黑暗中走出,揚聲道:“我來。”
花映愕然回眸,見老三緩步而出,手里拿著一把劍,背上又背了一把。他的目光只凝著尹秋,將手里的劍扔給了他。
“上次連府一戰,你以寡敵眾仍不落下風,劍法倒是不錯。今日可否賞臉,與我一戰?”他說得如此光明磊落,仿佛尹秋不是身負重傷,仿佛他們的比試沒有一絲的不公平。
尹秋哈哈大笑起來,鮮血不停地順著指縫滴落,他拾起長劍,苦聲笑道:“素來別人只贊我哄姑娘的本事不錯,你倒是第一個夸我武學上的造詣。可惜今天本少爺沒心情跟你玩,你——”他舉起長劍對準了老三,怒聲喝道,“給我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