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時, 黛兒抓著尹秋的手不肯放,她淚眼婆娑望著尹秋:“凌公子,你先前答應過黛兒, 要照顧黛兒一生。如今你就這樣走了, 把黛兒一個人扔在這里不管不顧?”
錢多多立刻接口道:“沒關系, 這里還有我呢!”
黛兒嫌他礙事, 把他推搡到一邊, 又含淚脈脈地凝望尹秋。若是在以前,尹秋定然會心下一動,于心不忍, 礙于此刻正有一雙警惕怨怒的眼睛在盯著自己,尹秋只得無奈地笑了笑:“我何時答應過要照顧你?你可不能為了上車, 就編胡話來騙我。”
黛兒忽閃的大眼睛沾著淚星, 黯黯垂眸道:“都道天下負心漢都一個模樣, 果真如此。”她怨懟地輕輕打了尹秋一下,滿心都是委屈, “就知道你是哄我開心的,沒半句實話。”
雖說煙花女子之言只能聽得一半,但尹秋是真心有點喜歡這個愛撒嬌的野丫頭,還是決定為此付一些責。他自袖中取出一枚玉雕的銅錢,上刻飛鴻山莊四字, 對黛兒說:“你拿著這玉錢去四大錢莊任何一個, 報我凌尹秋的名字, 就可以得到五千銀, 夠你衣食無憂一陣子了。”
黛兒顫顫地接過那枚玉錢, 反而受寵若驚:“真、真的可以給我?”
尹秋忍不住笑了,揉著她的頭發寵溺道:“我視你如妹子, 就當這是給你嫁禮吧。”
黛兒一張俏臉倏地就紅了,急忙把玉錢往尹秋懷里推,不住道:“什么嫁禮,好像我已經有意中人了一樣……誰說我要成親的,我才不要……”
錢多多倒是分外積極:“拿上,拿上,也許哪天你就改主意了呢?”
在一番熱熱鬧鬧的推辭與哭訴中,馬車終于緩緩走上了行程。落禎幾乎要憋死了,到了此時才望著車窗外,幽幽地說:“出手真大方啊。五千銀,讓一個陪酒女侍一兩一兩地攢,不知要灌倒多少個心不在焉的酒客。”
“對啊。”尹秋竟然笑嘻嘻地說,“本少爺可是縱橫酒場,千杯不倒,唯獨敗在了她手下,你說她是不是很拼命?”
落禎憋得一肚子火,心里卻不禁黯然神傷。哪怕她不開心,哪怕她會吃醋,可尹秋就是這樣的男人。他會對別的女人一擲千金,也會對別的女人四處留情……可她就是上了心,所以就算傷了心,也只能勸自己放開心。
“你是不是不高興,我把玉錢給了黛兒?”忽然,尹秋靠過來低聲問道。
他的聲音溫柔得不像話,在這狹小的車廂里,在悄然的回蕩中進入了心田。落禎心就軟了,垂下眸子喃喃說道:“這些天多虧了她悉心照料,你代我對她好些,也是應該的。只是我無以……”
“落禎。”尹秋凝住她,柔聲打斷了她的話,“我聽慣了男人的借口,也聽慣了女人的謊言。禎兒,只有你是我唯一的真實,所以在我面前你只需要說實話。”
他突然間的正經讓落禎很是不習慣,甚至感覺陌生起來,茫然地呢喃說:“什么唯一的真實,你……你說什么呀?”
尹秋不答,卻展顏一笑,笑容迷人至極。落禎不由地就低下頭去,不敢多看他一眼,心跳得很快。
“禎兒,你知道那天你喝醉了闖進我房間時,我和黛兒究竟在說什么嗎?”
提到這茬,落禎頓時又生掘地三尺之心,紅著臉別過頭告饒道:“那、那件事……你就別提了。”
尹秋伸手將落禎的手輕輕握在掌中,分外認真地輕撫著,神情很是平靜:“她一個女子,一路走來吃了很多苦,我安慰了她。她深受感動,便對我表達傾慕,我拒絕了她。”
落禎心里一怔。
尹秋繼續說道:“于是我給她講了一個故事,是這樣的……”他的聲音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韻律感,即便是說話,也在一種獨屬于他的節奏中徐徐而行,“有一艘小船隨波逐流,遇到美麗的浪花便會親吻一番,碰見飛翔的鳥兒便會搖擺示好。直到它遇到了一個舵手,它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心之所向。所以,它將傾盡自己的全部臣服于他,載著他一起遠航。”
落禎沉默不語,那只緊握的手傳來的溫度,讓她分外溫暖和心安。她明白尹秋的心意,正如尹秋洞察她的心憂。
“你是叫我別多心……是嗎?”落禎嚅囁道。
尹秋輕輕地笑道:“畢竟玉錢可以送人,有一樣東西卻只能送給小禎兒。”
落禎抬起頭來:“什么?”
“我啊。”尹秋眨了眨眼,眼下的那枚墜淚痣,映得雙眸燦若桃花。
落禎既好氣又好笑,輕輕地推他一下嗔怨道:“就沒見過你這么厚臉皮的。”
尹秋擁她入懷,她也沒有拒絕。依偎在溫暖的胸膛里,落禎忽然想起曾經跟尹秋打的賭:倘若尹秋穿起裙子來比她還好看,她就要親手為他脫下來。
這個賭約……還是算數的。
察覺到懷中嬌人歡喜的笑意,尹秋亦深感滿足。他心里也有個暗暗的計劃,必須要對落禎保密。
就在這輛馬車行駛的目的地,有一個人正等在那里,等著與他重逢。而他,準備要將落禎帶到那個人面前。
***
涇水沿岸是一處繁華之地,到處可見各色船只停泊在碼頭,街上也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落禎自離開家之前從未出過遠門,離了家又日夜兼程趕往允州。因此看到什么都十分新奇。
“尹秋,咱們到這里來有什么事啊?”落禎好奇地問,心思卻早已被小攤上擺滿的珍奇古玩所吸引。
尹秋微笑道:“隨我來就是,我又不會賣了你。”
落禎放下手里的面具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你敢賣了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說著,她將那惡鬼面具戴在臉上,張牙舞爪甚是可怖,惹得尹秋大笑不止。來來往往的人群都不禁轉過頭來瞥他們一眼,不知這俊俏風流的公子哥究竟是誰家少爺。
一路穿過長街,盡頭處道路一分為二,在這岔道口的正中央坐落著一家富麗堂皇的酒樓,匾額上書“飛龍酒肆”四個張狂的大字。據說乃先帝親臨時提筆所著,因此生意十分紅火。
尹秋帶著落禎就往里面走,這時還未到飯點,酒樓中食客不多。他們一進門就受到了頗多的關注,甚至有人正在執筷品嘗佳肴,也特地放下筷子目光冷淡地望過來。
落禎不禁有些心慌,尹秋卻視若無睹,他掃遍整個大堂,似乎在尋找著誰。
這時,頭頂上方傳來一個嬌媚的聲音道:“凌公子,真是好久未見,怕是已不記得賤妾了吧。”
落禎仰起頭來循聲望去,正見一個風韻無邊的美貌少婦倚在欄桿旁,持著輕羅小扇,笑靨如花,一對明眸顧盼間熠熠生輝。
“楊夫人,好久未見。您還是如此光彩照人,不減當年啊。”尹秋揚眉一笑道,笑容格外的歡喜。旋即便拉起落禎,往樓上走去。
落禎心頭詫異,直望著尹秋心里嘀咕道:“不是吧……除了煙花女子,妙齡千金,現在連有夫之婦都勾搭上了?”
果不其然,尹秋走上樓,那楊夫人便挽著他的手,兩人甚是親昵。落禎簡直如五雷轟頂,原先馬車里說的那些話,都是他哄人的伎倆嗎?
——凌尹秋!
“哦,對了,姐姐。今日我還要向你介紹一個姑娘。”尹秋停下腳步道。
落禎一怔,姐姐?
她看看尹秋,又看看楊夫人,半點也不覺得相似。
尹秋拉起落禎的手,將她帶到楊夫人的跟前,鄭重其事地對楊夫人介紹道:“這位便是世叔白墨子的女兒,白落禎。”
楊夫人姣好的容顏露出一絲驚疑,上上下下打量著落禎,莞爾道:“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小禎妹妹?”她轉向尹秋,美目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不錯啊,小秋。時隔這么多年,竟還是讓你抱得了美人歸。”
落禎聞言驀地臉上一紅,她偷偷覷向尹秋,竟然發現尹秋迷人的笑容里竟也有一絲羞赧:“姐姐說笑了,只因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尹秋微笑著轉向落禎,“你說對吧,小禎兒?”
落禎紅著臉,無言以對。的確不是尹秋找到她,而是她自己撞上去的。她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這位楊夫人就是吳媽媽口中提到過、被她誤以為是小秋姐姐的堂小姐,凌瀟瀟。
一家人團聚,凌瀟瀟也甚為歡喜,張羅著大家一一落座。落禎對樓下那幫人始終心有余悸,便悄聲問道:“凌姐姐,樓下那幾個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好像一直盯著我們?”
凌瀟瀟不以為意道:“你說的啊,是我的家奴。我一個女人出門在外,總要多帶些家奴才能心安啊。”
原來如此,落禎這下放了心。尹秋卻笑話她道:“禎兒就是膽小如鼠,可我卻想不通,她是如何孤身一人就離家出走,一直追到我飛鴻山莊的。”
落禎聞言有些難堪,在桌底下狠狠踢了尹秋一腳,嘟囔著解釋道:“誰、誰說我膽小如鼠……”
凌瀟瀟點好了佳肴,見兩人眉來眼去,暗送秋波,不禁也笑容滿面:“小秋還是頭一次帶姑娘回來,怎么會想到帶到我這里來呢?”
尹秋正了正色,溫柔道:“姐姐雖然已出嫁,可飛鴻山莊還是你的家。那些年我們三人相依為命,長兄如父,長姐如母,而今子有所愛,怎么好不帶給姐姐瞧一瞧。”
不知是否錯覺,凌瀟瀟明媚的眼眸中有水光閃動,她垂下眸子笑道:“你說話真是越來越像你大哥了,他若是在這,定會對你改觀的。”
“不知大哥今日會不會來……”尹秋喃喃道。
凌瀟瀟沒好氣地嗔怨說:“他可是飛鴻山莊大莊主,江湖武林二把手,日理萬機,怎么可能有這閑情,赴我一個小女子之約呢?”
孰料話音未落,樓梯上已傳來了一個沉穩的笑聲:“我飛鴻山莊二把手的誕辰之宴,我怎敢不來。”凌司鴻站在目瞪口呆的眾人面前,難得地露出了溫和的笑意,凝著凌瀟瀟道,“瀟瀟,五年未見,你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