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寧出城的時候,三燾真人已凌空飛至陣前。待見著對方應(yīng)戰(zhàn)的人選,不禁又氣又恨。想他乃洞真法師的境界,不敢說當(dāng)世無敵,可相匹者不過寥寥。原以爲(wèi)截教勢必來一位修道人或者至不濟也是一位武道大宗師,那料及,卻派一個乳臭未乾的少年武將。
氣煞之餘,揚聲道:“小娃娃,貧道乃茅山符篆宗宗主。你是何人,居然敢來送死?”他想把敵將嚇回去,換個有些身份的來。否則,縱然勝過了對方,也未必有甚顏面。
高子寧見他腳不沾地的飄浮半空,心下深自一悸,但少年人畢竟性揚,嚮往一戰(zhàn)成名之心比誰都來得迫切。否則,也斷無初生之犢不怕虎這句俗諺。何況,適才是自己一再請戰(zhàn),龍兒又在城上看著,倘若這時折回,不說他人笑話,單是自己的面子也丟不下來。
故此,驚色一瞬即逝,朗聲道:“本將軍高子寧,乃華夏帝國鎮(zhèn)南王世子。死牛鼻子,這裡是兩國大戰(zhàn),你不好好在觀裡,窮經(jīng)研道,卻到這來做甚?”
城頭上鼓聲煊赫,震聲動天,似爲(wèi)此語助威。又傳來石虎的咆哮聲:“小高,挑了他,挑了他……”
原來擂鼓的是他,無怪鼓聲如是驚人。高子寧愕然的思忖。前段日到汴梁,琢磨著要追求龍兒,是以與石虎倍加親切。
這當(dāng)口,聽到牛鼻子三字,三燾真人怒極反笑,嚷道:“小娃娃好無家教,今日貧道便替你家大人教訓(xùn)教訓(xùn)你。”說著,中拇二指互掐,另三指豎直如山,手心向外,口中唸唸有詞。
誠不見元素聚集,不過城上的小石頭依然著急不已。他道:“不好,秦營出戰(zhàn)的可是修道人,子寧表弟怎生能敵?”他壓根沒念及,玄佛兩門的陣容豪華到這等程度,居然首場就派一位宗派掌門。
姜神君在旁懂他心意,翻身躍起,如大鳥展翅,浮空滑下,臨去前口中尚慰道:“皇上莫急,微臣去戰(zhàn)那牛鼻子。”城上軍士見此,一陣歡呼。之前大軍未至,總見秦軍高人飛來翔去,心中不免懼悸,此見己方高人也不遜半點,士氣如何不振?
三燾真人唸咒的時候,高子寧深知和尚道士們均有一些怪門道,如若與其交戰(zhàn),唯有速戰(zhàn)速決,切不容他們緩緩誦咒。手中玄鐵大槍用勁一抖,耍出數(shù)朵槍花,繼而夾胸平舉,左手策馬,**雪驄如箭一般飛馳出去。由後看,長長的戰(zhàn)袍,兩條雉尾,風(fēng)中招展,真如飛將軍天降,勇武赫赫。
城上軍士歡呼連天。接二連三地見到振奮的場景,儘管未知結(jié)局如何,卻著實教他們歡喜。
眼看離三燾真人尚有十?dāng)?shù)丈,高子寧放落馬繮,雙手持槍,槍尖抖圓,盤舞數(shù)圈,大喝一聲“扎”。
一槍刺出,真氣貫足,幻出無數(shù)虛影,而真正的大槍恰如黑龍出水,伴著洶涌波濤,直撲三燾真人。這一手,槍借人勢,人借馬速,三者合一,端得是出神入化,神威凜凜。
顯然擺著槍挑牛鼻子,一回合建威的念頭。
倘若他此刻敵對的不是玄門法師,換成別的軍營勇士,即便身手一流,沙場經(jīng)驗極爲(wèi)豐富者,也難攖其鋒,唯有躲避閃讓的份。
要說他小小年紀(jì),武藝能練成這樣,實屬不凡,也無怪他立功心切。而且,適才那手用於衝鋒的人馬御控術(shù),固然日夜與馬相伴的草原男兒也至多如是水平。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玄門法師,而且還是真人級別的一派宗主。即便有心偷襲,也是心餘力絀。
便在槍尖離三燾真人還有數(shù)尺的時候,猛然間,一片光暈如水紋漣漪在槍與人之間泛現(xiàn)。緊跟著,一個高丈許,手提雙錘,渾身黑甲,獠牙巨口的古怪傢伙由黃土翻裂之中,倏然而現(xiàn)。看著上升極慢,實質(zhì)迅如眨眼。當(dāng)那古怪傢伙完全鑽出地面,適好高子寧的大槍也至。
這一刻,觀戰(zhàn)之人均不明白,到底是高子寧算準(zhǔn)了時機,抑是三燾真人故意緩緩唸咒,趁其不備而襲之。思忖間,只見黑甲怪物,反手一錘,迎向大槍。那錘勢說也駭人,晃去間,竟帶動地上浮土,猶如狂風(fēng)捲沙。
與此瞬間,高子寧大駭,自隨軍以來,飛來飛去的怪人見多了去,偏生從不見過土裡鑽出得怪物。而且,此人面如藍靛,暴口獠牙,可謂猙獰兇怖到了極點。那大錘擊來,竟剎那營造出大漠萬里,黃沙迷眼的幻境。饒是他少年英雄,也自怵憚萬分,何嘗還有正面交鋒的堅心。
當(dāng)下便想收槍勒馬。怎奈他先前一槍扎出,傾盡全力,這會念著變招回防,著實力有不逮。
“砰——”的一聲響。
黑黝黝的玄鐵大槍猛地刺在錘面上,濺起火花數(shù)朵。緣於二力相撞,大槍半圓狀的曲起。高子寧乘在馬上,俊臉漲得通紅,**雪驄馬也是四蹄蹦噠,往前急拱,頓然刨出四個大深坑。
槍尖與黑錘,磨出“吱嘎,吱嘎”碎牙聲。
眼見閃避不去,硬拼實屬必要,高子寧貫氣雙臂,尋思著挑落怪物的一雙黑錘。不想那黑甲怪物實在力大無匹,輕輕用錘一撥,彎曲的大槍登時反彈。
一股無以匹悍的大力,沿槍而上,兇猛灌來。
高子寧虎口猝麻,似電亟而痹,十指不由自主地鬆開;沒握住的大槍,立時反彈回來。槍桿直直撞中胸口,護心鏡嘩啦碎去,整個人由馬背掀起,騰空而飛,失聲大叫裡,往後跌落,眼看就是四腳朝天的厄遇。
十?dāng)?shù)萬人訝聲四起。吸氣聲,驚異聲……此起彼伏。
那怪人兀自不罷休,瞧著粗胳膊粗腿,按常理來說,這種人的動作鐵定遲鈍緩慢;誰知他大步一跨,迅若掣電,緊緊追著高子寧的逸勢;移動間,適好高子寧的雪驄馬礙路,左錘稍一擺搖,幾百斤的大馬就像紙紮竹糊,頓然飛將出去。
尤令人可怕的便是,他錘擊馬兒,腳步未停,速度不減。瞧勢頭,不定比高子寧尚速上三分。
再看他右手單錘轉(zhuǎn)得如撥浪鼓似的滴溜滑轉(zhuǎn),呼呼的風(fēng)聲,遠到十?dāng)?shù)丈外聽得分分明明,倘若高子寧被擊中,固然不立成齏粉,只怕也沒個人形。
小石頭在城上看得色易容變,哎喲大叫。千想萬想,沒料到高子寧眨眼即敗,且命在頃刻。待看到雪驄馬落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此不動,更是怛然驚恐,生怕高子寧一戰(zhàn)而斃,教自己如何向老王爺交代。
間不容髮際,在旁掠陣的狄祝融抽刀而上,隗鬥則“嗖嗖嗖”地?fù)舫鋈|指罡,跟著躍身縱起,朝高子寧撲去。他是想接住高子寧。孰不知,黑甲怪物著實厲害,狄祝融的烈陽刀儘管緩了他頃刻,不過也僅是頃刻,眨眼間,有著絕頂身手的狄祝融居然也被其一錘砸飛。
而隗斗的三縷指罡雖然擊中了怪人,卻只在黑甲上穿了三孔,冒了一陣嫋嫋青煙。滯了怪人的身形略晌,須臾後,又是一大步,雙錘平舉,再次撲將上來。
望著這個打不死的怪物,城上人無不心寒眼怵。個個在想,如若自己遇到了,又該怎生是好?
這當(dāng)口,隗鬥已然接住高子寧。見他口鼻無息,胸口護心鏡處,更露出裡面的內(nèi)衣。心下大駭,剛想返身回城。忽感後方一陣颶風(fēng)般的勁罡,襲身而至。他前頭剛使過驚天指,接著再提真息去接高子寧,時此呼吸瞬間,一口真氣尚未緩過勁來。欲待提縱閃避,竟也難施。
正覺無限失望,說也巧,姜神君適好近前。他落下城頭,原便爲(wèi)了救援高子寧。眼見怪人來勢洶洶,極遠處,擡手平胸,十道指罡明明赫赫,如閃電突降,又似森寒劍戟,劈里啪啦的悉數(shù)擊在了怪人身上,直聞得嘩啦啦地響成一片。
怪人胸前的玄色衣甲被犀利的指罡扯得粉碎如屑。
“噌噌噌”怪人擋不住這股大力,一連退了五六步,趔趔趄趄之餘,幾乎跌倒在地。胸前衣甲飄飄散散,露出裡面鱗甲般的黝黑肌膚,傷kj錯,不見血流。
姜神君畢竟是姜神君,憑他的道心境界,同樣的驚天指,無論是威力還是造詣,遠非隗鬥可比。
這會兒,若換成別人,定已釋心,或許就此以爲(wèi)怪人怕了自己。然而姜神君臨敵經(jīng)驗何等豐富,指勁一出,神識即隨,察知怪人在自己的雷電指式下,居然只受微傷。心驚之餘,短時間,也想不到該如何整治對方。左手一劃,一道澄藍水幕,大晴天裡倏然而出。
跟著右手三指微彈,詭譎的節(jié)奏,震盪起空間的元素頻率。
雨訣堪施,霜雪合訣又至。
水幕落在怪人的身上,尚未及落地,頃刻凝成晶瑩的冰柱;怪人掙扎數(shù)下,無聲的怒吼後,終無奈的被徹底封固其中。要知,適才的雷電指罡,畢竟讓他夠嗆,縱是金剛不壞身軀又具無量大力,也難消受那等威力巨大的罡氣,正面亟中。實力消了數(shù)成後,再被姜神君這等老奸巨猾之輩,刻意的封禁,似他這麼一個毫無智慧的怪物,自然立成囚徒。
此時,整個冰柱宛若一塊巨大琥珀,在兩軍陣前,晴陽金光之下,爍爍生輝。但因爲(wèi)裡面封著的黝黑怪物,卻又令人覺著妖意,感到心憷。
剎那間,兩方軍士宛若在看妖物異志,沒一人會想到,適才還是恨天無柱,怨地?zé)o環(huán),勇力無匹的黑甲怪物,居然會被冰凍。下意識裡,人人掐股,均道自己做了一場怪夢。
姜神君瞥眼後望,察覺隗鬥仍在旁邊,即道:“隗共工,先帶高世子回城。”隗鬥應(yīng)命而去。
瞧及傀儡被禁,三燾真人浮空而至,揚聲道:“好你個截教,竟而這麼卑鄙。說好一對一的,怎麼弄成四打一了?”
姜神君面色一正,肅聲道:“明明先是你二打一,老夫看不下去,才制服那傢伙的。”
“胡說八道,貧道何時二打一了?”三燾真人大動肝火。他也是心高氣傲之輩,若在別它地方被人誣賴,許不會這麼生怒;但刻下是兩軍陣前,又有衆(zhòng)多同道看著,這口冤枉氣無論如何噎不下去。
姜神君嘻嘻一笑,道:“這裡反正有十?dāng)?shù)萬人看著,相信你也賴不掉。先說我們的高世子,一人一馬一槍沒錯吧?”
“沒錯。”三燾真人應(yīng)道。
姜神君又道:“那老夫便奇怪了,之前明明說好與高世子對敵的是你,怎麼又改成他了?”說著,指指依舊被封固在冰柱裡的黑甲怪人。
“這個……”三燾真人是一派宗主,平日只有他訓(xùn)人家的份,何嘗有被別人責(zé)問的時候。一時間,的確有種理屈詞窮的尷尬。
“姜神君,你好壞也是一島之主,殊不想無恥到了這等地步。那怪人分明是三燾道友的護身傀儡,何來二打一之說?”秦營裡的金蟬見三燾真人被問住了,急忙爲(wèi)之辯解。
得他一說,三燾真人省起,振振有詞道:“不錯,那是貧道的傀儡,不存在二打一的說法。”
“哦!?原來是真人的傀儡啊!那老夫是誤會了。不過,也只好怪真人之前沒加說明。你想,突然間,場中多了一人,換成任何人,也難免抱有懷疑。所以,咱們雙方可說是各打五十大板。你也有錯,我也有錯。既然雙方都有錯,那此場便以平局計算。”
一番蓋不由己,實屬他人咎由自取的詭辯言辭,內(nèi)蘊真元之下,數(shù)十里內(nèi)無不皆聞。
再說隗鬥送回高子寧,小石頭急趕下城,探問傷勢。一見隗鬥,便道:“隗將軍,高世子如何?”
隗鬥道:“幸喜世子甲冑上的護心鏡還算堅硬,不然就難說了。”
小石頭急忙診其脈搏,發(fā)覺不過是氣閉暈厥,當(dāng)即大舒一氣。再看高子寧胸口處,護心鏡全碎,即便裡面的甲冑夾層,也悉數(shù)穿破。可見回撞的槍桿何等力大。隗鬥又道:“還好世子的大槍是玄鐵所鑄,若是普通凡鐵,就剛纔一擊,萬一槍身裂斷,世子就不是彈起,而是撞將上去了。”
想到那怪人輕輕一錘,擊死雪驄馬的情景,小石頭額頭滾汗,深以爲(wèi)然道:“不錯,不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說著,命隨軍醫(yī)師速送高子寧回城主府。此刻戰(zhàn)事未畢,待見高子寧無事,他心兒即刻回到兩軍陣前。重上城頭,往下俯瞰。
卻見姜神君仍與那玄門道人嘮嘮叨叨,不禁大爲(wèi)費解。
這時節(jié),其實姜神君已說得差不多,至於那個什麼四打一,還是二打一,也被他天花亂墜的駁了個師出有名。要知道,他早已曉得那大力怪物便是三燾真人的護身傀儡。但與其羅嗦來去,無非扳個理直氣壯。他誠是邪道巨擘,平日殺人滅門抑或行詐施詭,無須藉口,然而現(xiàn)今是兩軍陣前。常言道,師直爲(wèi)壯,倘若己方壞了單挑的規(guī)矩,無疑對士氣打擊甚大。
眼見目的已達,他根本不願與三燾真人再行廢話。話一說完,便想回城。
三燾真人被他擾了大展威風(fēng)的機會,本就憤懣,見他要走,頓即喚道:“無極島姜神君之名,貧道聞名久矣,可惜始終緣慳一面。今日既會,神君若不留下幾手,貧道豈肯放神君回城。”
姜神君回過身,重瞳微翻,沉聲道:“想必真人不是想老夫留下幾手,而是想把老夫徹底留在這裡吧?”
三燾真人道:“不敢、不敢,但貧道會盡力這樣做的。”
姜神君哼哼冷笑,道:“真人的傀儡已經(jīng)被老夫封了,難道想單憑你的符篆術(shù)法?”
要知玄門法師素有伏魔和護法二類。譬如許悠和晁錯,雖各臻金仙之境,又同爲(wèi)天師,然而一旦遇到戰(zhàn)鬥,其手法便大爲(wèi)不同。嚴(yán)格說,護法類的法師,一般精擅道術(shù),術(shù)法一出,威力難當(dāng);囿於此因,他們與敵人是離得越遠越好;反之,伏魔類的法師,誠然通曉法術(shù),但以威力計,效果大減,所以,他們喜歡近身格鬥。
茅山符篆宗一系所出其實就屬於護法類的法師。是故,三燾真人才有一個物理戰(zhàn)鬥力無窮的傀儡。當(dāng)敵人庸弱,便以傀儡克敵,減少自己的法力消耗;如若敵人極爲(wèi)厲害,那傀儡的作用,便是護身,保護自己在施法的時候,不至於被敵人先發(fā)制人。
而姜神君擅長驚天指法,算得以武入道。一身武鬥真氣,悉數(shù)化成施法用的液態(tài)真元,舉手投足,幾可排山倒海。論戰(zhàn)鬥性質(zhì),與玄門伏魔類的法師,並無不同。若換成別的護法類法師,因有護甲或是戰(zhàn)獸再或是特別的法術(shù)護身,姜神君不會這麼問,不過茅山符篆宗法師,天下皆知,悉是有賴傀儡護身;此時三燾真人的傀儡明明被錮,卻在這裡大言不慚地說要留下自己,著實教他覺得古怪。
因爲(wèi)事即反常必有妖,姜神君不但沒有絲毫得意,反而愈發(fā)謹(jǐn)慎小心。
三燾真人呵呵笑道:“神君以爲(wèi)貧道的護身傀儡,由小小的冰柱便能封住麼?”話罷,食指朝天輕彈,一縷熒光順勢而生。熒光極速,堪堪現(xiàn)出,即落到冰柱上。姜神君壓根不及反應(yīng),只見冰柱裡的黑甲傀儡周身一抖,仿似熒光帶了給它無窮的力量。尺厚的冰柱,嘎咧咧的裂將開來。緊跟著,雙錘一動,一聲巨響,冰柱暴碎,化爲(wèi)片片冰屑,濺得漫天都是。
金陽照射,泛彩奪目,好看異常。
其時,景象雖美,姜神君卻無心欣賞,苦笑一下,雙手翩翩結(jié)印。無數(shù)繁複神奧的印訣,在他十指間衍生。通過這些神奇的印訣,霎那間,他便與空間裡的能量元素,有了一個良好的溝通。儘管不能隨心所欲,但用以克敵制勝,已是未爲(wèi)不可。
他不清楚三燾真人究竟有何妙招,能夠留下自己?不過千餘年的家族仇恨,姜氏族人即便想馬虎也馬虎不起來。謹(jǐn)慎已慣的姜神君,根本不認(rèn)爲(wèi)三燾真人純粹是賴吹大牛。故此,以戰(zhàn)兢之心,思患預(yù)防,搶先控制住狹小空間內(nèi)的能量元素,便是他目下思索出的最好對策。
對方終究是護法類的法師,若想一舉擊戕自己,無疑會用威力巨大的術(shù)法。而術(shù)法的威力,又無非是能量元素的多寡。此刻,他融於自然,身心天地,一旦有變,立能察知。
由冰柱裡脫身的黑甲怪物並未向姜神君攻擊,只是迅捷地回到三燾真人跟前,雙錘平舉,爲(wèi)其護法。
與此同時,三燾真人口脣急啓,唸唸有詞,一字一語,先是極輕,之後如梵音無量,字字崩出,聲聲震憒。威嚴(yán)的聲音,沖天而上,裂雲(yún)破霄。不過片晌,天空雲(yún)色漸濃,由白轉(zhuǎn)褐,最後烏雲(yún)翻滾,層層涌動。不時有金色的蛇形閃電,無聲無息地在空際劃過,直是良久,才傳下轟隆的雷聲。沉悶得教所有人均感到心慌意懣。
大風(fēng)席捲,嗚嗚聲咽。
天空中的黑雲(yún)此刻不再翻滾,而是形如旋渦般的轉(zhuǎn)動,宛若一個特大的黑洞,倏然降臨。
“嘩啦”一聲,跟著“轟隆”一聲爆響。一道又粗又長的霹靂,撕開黑洞的中央。古怪的是,裡面居然噴出無數(shù)白色的氤氳。隱約間,尚有金彩晃動。
直到這時,所有識貨的修道人均失聲喊道:“降神術(shù)?”
小石頭聽得多寶驚呼,不禁駭異。心想,他素來心傲不羈,當(dāng)日即便面對菩提老祖,也從未有過畏色,何以這當(dāng)口,倒是莫名恐呼。古怪之餘,問道:“多長老,什麼叫降神術(shù)?”
殊不知,多寶不做回答,逕顧望著天際黑雲(yún),呆呆出神。這下,小石頭更覺稀奇,原想再問。意識裡傳來蝕陰的話語:“笨蛋,既叫降神術(shù),當(dāng)然是召喚神祗的法術(shù)。”
“神祗?”小石頭愕然,詫道:“不會吧?這裡已數(shù)萬年不見神祗,天界只有仙人而已,上那去召喚神祗?”
蝕:“那傢伙的召喚術(shù),的確是遠古傳下來的法門。本大人已感覺到了黑洞裡溢出的天外天能量。那傢伙召喚的確實是天外天的神祗。不過,照那氣勢,即便來得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多半是個幼神而已。”
“天那,竟然是幼神?那咱們豈不全完了?”小石頭驚道。他曉得所謂幼神,就是天外天最低層次的神祗,不過,這些低級神祗在天外天儘管不算厲害,但到了這片空間,決計是無人能敵。你想,連大日如來和太上老君也不過萬劫金身,離幼神的層次,尚差了一籌。如果,三燾真人召喚的當(dāng)真是幼神的話,那此場戰(zhàn)役,毋庸置疑,自己一方鐵定是輸了。
便在他患得患失之時,黝黑的天際通道,業(yè)已露出一隻金光燦爛的大腳。此腳之大,在場所有人,即便許悠和晁錯,也是瞠目結(jié)舌。跟著,另一隻大腳也倏然而出。眼看神祗將現(xiàn),大夥屏氣攝息,均不敢高語。
許悠驀然喚道:“三燾,今日只是初戰(zhàn),降神術(shù)還是留待以後再用。”
三燾真人一聽,心道,對啊,出戰(zhàn)前,兩位天師與貧道說過,此番不過是試探截教的實力,貧道怎在憤激之下,使出了本門的終極召喚術(shù)。念及此,咒語登止。
這法術(shù)一停,天際的空間通道陡然平緩漸息,原是風(fēng)雲(yún)急湍的洞口,也漸趨淡逝。此時,最爲(wèi)鬱悶的莫過於正想穿越通道的那位神祗。眼見數(shù)萬年未開的通道,適好在自己身邊,不想還未待通過,卻已封了。
與此同時,姜神君屈指連彈,瞅準(zhǔn)三燾真人精神鬆懈的這當(dāng)兒出指偷襲。
猝然生變下,三燾真人樂極生悲。
他起先正自得意,當(dāng)施展本門召喚術(shù)的時候,不知何故,居然莫名的連升數(shù)級,一下使出終極的降神術(shù)。雖然未盡全功,中途戛止,然適才那雙非同尋常的大腳,分明表示神祗已至。就好像是一位美女欲遮欲掩,羞人答答,但偶爾間的顯露,足可教人得窺其貌。
詫異不解之餘,也覺傲氣倍增。倘若降神術(shù)是自己一人在山中妙悟,高興自是高興;不過,終究好比是錦衣夜遊,不及時此天下同道面前,尤其尚有兩位兜率宮天師押陣的情形下,自己突然施展出終極的召喚術(shù),這般大張其彩,有頭有臉。
待許悠大喝叫止,說道留待他日使用。三燾真人更覺揚眉吐氣。止了咒語後,一心想回營好生炫耀,特別是在峨嵋、崆峒兩派的面前,至於姜神君早已不擺在他心上。然而,偏偏就在他驚喜欲狂的時候,姜神君堅下橫心,打算出指擊斃這個日後能對自己一方造成大威脅的傢伙。
先以數(shù)縷破空急嘯的指罡引開他的護身傀儡,接著,一道臂粗的雷電直直地亟中三燾真人。護法類法師的抗打擊能力本就遠遜伏魔類的戰(zhàn)鬥法師,再者三燾真人心念它顧,未有提防,倉促間運起的護身盾更無甚威力,被擊後,整個人翻跌出去,大口的鮮血,灑得漫天都是。
衆(zhòng)人大驚,失聲駭呼者此起彼落。
幸喜晁錯反應(yīng)機敏,未待姜神君再出殺招,身形一閃一逝,卻已把三燾真人營救回陣。不過趁此瞬間,袍袖輕拂,一連摔了姜神君數(shù)個跟頭。他自恃巡狩天師的高貴身份,自不會下辣手施襲,但小小的懲治,倒也無妨。
姜神君翻身爬起,毛骨悚然。心道,仙人終究是仙人,即便老夫已臻仙境,但與之相較,仍差極遠甚。心生憚意下,返身即退,不敢再逗片刻。
待他回城,玄門之人罵罵咧咧,更有幾個脾性暴躁者,衝至城下大聲叫罵。可惜這些深山潛修之輩,言來言去不過就是卑鄙,無恥之類的話語。與胡長老這些平素以罵人爲(wèi)樂者對罵,當(dāng)真是壽星佬吃砒霜,額上一個“死”字。而且,天羅教人生性不羈,行起事來**已慣。尋常三教九流接觸也多,城上十大長老,十二堂主,稍一開口,當(dāng)真是口諧辭給,言深意遠。城下修道人初不明白,稍加思考,才知自己等人已被對方罵得狗血噴頭,體無完膚。
他們想反駁,有幾個自以爲(wèi)仁厚之人,更是語長心重地勸說截教要嘴上積德,休要這般無恥。但遇到胡長老這樣的無賴,尤其,又特會裝糊塗的人,算他們倒黴。
許悠在遠處聽他們罵來罵去,實在不像話,便對楚王道:“王爺,今日只是試探對方的實力,此刻既已明瞭,不妨回營商榷。”
楚王道:“悉由仙長安排就是。”
與楚王打過招呼,許悠命城下的幾個玄門道人回陣。看了看城上的小石頭,遙遙一個稽首,跟著大聲道:“回營。”秦軍轉(zhuǎn)身,徐徐折回營地。
小石頭默默地看著秦軍遠去,許悠的那一禮,他也見到了。說實話,若非兩教之爭如箭在弦,何嘗想與許悠這樣的藹仁長者對敵。深嘆一息下,回頭對天羅衆(zhòng)人道:“諸位,時此磨盾之暇,大夥回去餐霞的餐霞,飲液的飲液,任你們吞雲(yún)吐霧亦好,陰陽雙修亦好,總之在玄鳥至的日子裡,即便不能膺天圖,受仙籙,但竿頭日進,更增一步也是好得。”
前面的話,大夥沒所反應(yīng),待聞陰陽雙修的字眼,胡長老這老不修,嘿嘿的笑起。可惡的是,別有深意地望了龍兒一眼,又朝小石頭孥孥嘴,害得龍兒氣羞不已。像她這樣的神獸,對什麼陰陽雙修,原本毫不在意。可在人世的日子長了,久而久之,居然愈來愈知道羞澀。
多寶出列道:“皇上寬心,少頃我便好生整治他們,鐵定要他們能在約戰(zhàn)日前,大有進步。”
小石頭笑道:“多長老之言,朕自然放心。”過一會又道:“好了,散去吧。”
大夥俯首領(lǐng)旨。
正文第209章驚心之刻
自兩軍初次交戰(zhàn)後,不覺又是數(shù)日過去。眼看離正式約戰(zhàn)的時日愈近,小石頭爲(wèi)首的截教一方便愈覺心情沉重。前次搦戰(zhàn),儘管傷了高子寧,但總得來說,仍是有得有失。畢竟姜神君傷了茅山符篆宗宗主三燾真人,誠然不知對方傷勢如何,不過神君的驚天指罡也非尋常真元可比。漫說是護法類的洞真法師,即便是許悠晁錯這等級別的金仙,倘若一個大意中了招,也足讓他們吃上一壺。
說實在的,他們擔(dān)心的是玄門的實力的確強大。且不說身爲(wèi)洞真法師的三燾真人首戰(zhàn)出陣,單是他的降神術(shù)便教人頭疼難當(dāng)。何況,那玄鳥至的約戰(zhàn)時日,直至現(xiàn)今,大夥仍未想出個所以然,不解玄門何以非選在這個日子裡。情形不明,了敵不夠,原就是兩軍對戰(zhàn)的大忌,再者己方實力又稍稍不及,這便越發(fā)教人生憂擔(dān)恐。
小石頭問過衆(zhòng)人,爲(wèi)何憑三燾真人的區(qū)區(qū)法力,便可召喚神祗。要知道,茅山派傳世千年,但論最爲(wèi)厲害的,也最爲(wèi)傳奇的人物,便是茅山派的開宗祖師三茅真君。然而據(jù)傳聞,當(dāng)年三茅真君使出召喚術(shù),也至多召喚出上界天仙。
殊不知,此趟倒好,始終不出彩的三燾真人,且一直被認(rèn)爲(wèi)守成有餘,創(chuàng)業(yè)不足的傢伙,居然差點召喚出了天外天的神祗。這上下的差別,前後的對比,著實教人目瞪口呆。幾日裡,小石頭蹙眉思量,己方遇到這般風(fēng)雲(yún)變幻之異事,莫非真是天意難違?抑或是命中註定截教難以昌盛?他一生坎坷,又屢受挫折,卻從未怨天尤人過。然而,此番征戰(zhàn),實在牽涉太廣,幾達千千萬萬條性命,遇此逆運時偏,當(dāng)真難以達觀安命。
令他惱火的便是,傳聞中能夠剋制天庭的四大印章,至如今,依舊沒有半點動靜;而原本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刻下倒是出乎意料的被自己碰到了。突如其來的厄遇黴運,讓他信心大沮,患得患失裡,只祈上蒼莫要再弄出一些不可思議的荒唐事來。
不過在與蝕陰一番計議後,方知那降神術(shù)得以成功的原因,說來,還是落在蝕陰的頭上。要知那茅山召喚術(shù)其實咒語不多,無論是召喚天兵天將,抑是大仙天神,再或是天外神祗,根本就只有一套咒語。至於能召喚出什麼來,所憑的無非是使術(shù)人的法力,和吟誦咒語時,所處何方空間。
說也巧,蝕陰的魂能強大無匹,具有深深的神之氣息;小石頭體內(nèi)蘊藏著的玄生能量,又是空間系的神力,也帶有神祗的氣息。那召喚術(shù)一使,能量一經(jīng)帶動,自然是往高處召喚。蝕陰揣測,倘若當(dāng)日的降神術(shù)得以成功,那神祗下了界,並不一定便是小石頭敵人,或許察覺到他身上強烈的主神氣息,就此歸降納拜,俯首聽命。
聽到這些判斷,小石頭憂慮盡去,一時半會竟有些殷殷期盼,希望約戰(zhàn)的當(dāng)日,三燾真人能爲(wèi)自己召喚個好幫手來。若到時,玄門之人發(fā)覺原該是幫助他們的神祗,竟反手爲(wèi)敵,對付起他們來,想必那時的場面,一定很是精彩。
這一日,探望過了高子寧,瞧他傷勢漸好,欣慰不少。待出門時,想及今日閒來無事,琢磨著,微服私訪亦好,探訪民情亦好,總之乘暇去看看城中百姓是否安適?畢竟這一役也不單涉及本教安危,搞不好城中百姓跟著玉石俱焚都未始不無可能。
又想,自己而今好歹算是上位者,已由一粒棋子變成了弈棋者,一言一行無不與衆(zhòng)生大有干係。然而攝威擅勢,妄顧百姓生死的統(tǒng)治,卻非一位好的皇帝,此行權(quán)當(dāng)是慰民好了。
念及於此,揮退了侍候太監(jiān),喊上石虎一起,朝街上行去。
一路信步,東顧西望,街上百姓並不多。時不時的幾位耄耄老者,聚在一起曬陽聊天,極是愜意。瞧他們悠閒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戰(zhàn)事臨近的緊張,卻顯得很是澹泊。偶爾還能聽到個別老人捋起袖子,啞著嗓子叫喚道:“怕什麼?就算秦軍攻進城來,老兒我拿起刀,也能砍上幾個,至不濟,一命換一命。反正老兒我?guī)资畾q了。也算活夠了。”
每每聽到這等類似的話語,小石頭便覺心頭一震。人說西秦尚武,東周尚勇,今一見之果不其然。饒是這些垂垂老朽,竟也有殺敵報國之心。他聽楚虞說過,戰(zhàn)事爆發(fā)前,曾張羅過一次居民東移。數(shù)十萬洛陽百姓,一下遷走了七八成左右。留下的大多是年老體弱,或是戀鄉(xiāng)極甚之輩。這當(dāng)口,老人們沒了後憂,又無家室拖累,居然生了與敵皆亡之心。一時教他目眶溼溼,心潮起伏。
尋思間,與石虎已走了數(shù)條街道,道旁店鋪十之合門上閂,委實冷清得很。不禁頗覺無趣,唸叨著要否回府。
突見前面拐彎處,人影綽綽,似有很多人。心下一喜,暗道,前面莫非是臨時市集?
行到地頭,放眼一望,果不其然。這是一個極大的廣場,四周圍建滿了商鋪,多數(shù)仍在營業(yè)。整個集市,儘管不是馬咽車闐,攘來熙往,卻也人頭攢動,熱鬧非凡,與適才走過的街道,實非同日而語。
欣喜之餘,暗道,看來楚老將軍的管理能力頗可。縱在大戰(zhàn)前夕,安民措施依然做得極好。要知道,一般城池攻防戰(zhàn),守城一方最爲(wèi)頭疼的便是城中居民。過寬不放心,過嚴(yán)又擔(dān)憂百姓起逆反心思。所以這拿捏度真真要恰恰好好。此刻,集市喧闐,百姓如常,來去之人臉掛笑容,縱有異色,也多是討價還價引起的,與戰(zhàn)爭臨近,可無半點干係。身處如是氛圍,不免教人懷疑這城池當(dāng)真是兩國前線麼?
小石頭出行,是臨時起意,所以裝扮上未免顯得奢華。一身瀟灑的繡金儒衫,黑狐領(lǐng),嵌玉襟口,再襯著頭上那頂金亮燦燦的束髮高冠,頓時引來衆(zhòng)多百姓的注目。尤其石虎那高大雄碩的身材,露出的胳膊,與人的大腿相差無幾。站在他背後,恭恭謹(jǐn)謹(jǐn),小心翼翼。如此一主一僕,顯然不是尋常人。
與此同時,小石頭也意識到自己的衣束過於豪奢,的確不像是閒逛集市的普通百姓。不過,他心在探察民情,自無須理會這些個無傷大礙的事體。況且,石虎又在身邊護著,固然自己失了功力,相信也沒人傷害得了自己。
混在人堆裡,邊走邊看,瞧著百姓來來往往的身影,再聽見小販商賈的吆喝叫賣聲,彷彿一下就似回到了遠離戰(zhàn)火的京都汴梁。他剛來那會,百姓誠然有些好奇,不明白一位貴介公子怎不離城避戰(zhàn),卻尤有興致的逛街遊市。但過不多會兒,看他隨著人羣一起走動,也就不再詫異,反而有些商販上前兜售貨品。
面對接二連三的詢購,小石頭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一一加以拒絕。
忽然間,小石頭敏感地覺察到有股微微的土元素始終循著自己。照理既在陸地,這廣場又是黃土壘夯,感覺到土元素,實在普通不過。但這股土元素非比尋常,隱隱然,總帶著些敵意。那感覺,就像在水中游泳,眼裡是碧波盪漾,水際無涯,頭上偏偏凌空虛懸著一顆石塊,教人放心不下。
他功力誠失,但意識極強,特別是吞噬了少量的蝕陰魂能後,又經(jīng)不斷的煉化,精神力之強舉世無匹。而且,當(dāng)日長安禁宮之役,在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兩相夾攻下,更領(lǐng)悟到自然之心,與大自然的蘊切,即便是練就天眼通的佛陀也不及他。何況,他身具五行,經(jīng)絡(luò)晶化,對元素的細(xì)微感應(yīng),實非他人可以想像。
心中一動後,悄悄與石虎做了個手勢。
由外表看,二人依舊旁若無虞的走著,不過已從人羣密集處,很是自然地往人稀處行去。而且,石虎更是倍加謹(jǐn)慎。一邊走,一邊感應(yīng)。漸漸,覺著那股土元素愈來愈是明顯。爲(wèi)免百姓遭殃,小石頭加快腳步,急速脫離人羣。
廣場是四圍合周,東南西北均有通道,不過西首的百姓稍微稀寥。小石頭也沒多慮,徑直往西行。突然,敵蹤倒未發(fā)現(xiàn),竟在前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慌里慌張地躲在一家店鋪後。小石頭一怔,脫口道:“蓉姐姐……”話音甫落,猛地想起,適才所見的熟悉倩影,的的確確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鄧蓉。
變起猝然,這會兒也不刻意去想怎生抓住跟蹤者。急匆匆地往那家店鋪奔去。石虎在旁不知何事,只道公子發(fā)現(xiàn)敵蹤,想親自上前抓捕,慌忙趕在前面,生怕他有甚不測。
“咻——”的一聲輕響,一支黝黑的短劍由小石頭的右首處,破空疾射而來。
小石頭沒料到跟蹤者這般膽大,居然敢在洛陽城中刺殺自己。原本他成算在心,想行至空曠地方,再趁機抓捕。只是鄧蓉的突然出現(xiàn),讓他心神震盪,何嘗會去在意什麼跟蹤者或是刺客。在他看來,那裹著土元素悄悄在後的傢伙,就算是玄門暗中派來的密諜,也未必有膽量刺殺自己。
可惜,世上鬼使神差的事情實在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更是令人哭笑不得。而且所付出的代價也是有大有小。有的或許失個財,腫個臉,但有的不定就此丟了性命。
同樣,因爲(wèi)小石頭的疏忽大意,此刻的危機,幾乎千鈞一髮,甚至幾如兵在其頸。畢竟,他已失了法力,又提不起真元,妄說一個可以操使土元素的馭劍士,固是尋常武者,設(shè)使有荊軻之勇,許也能十步一殺,斃他當(dāng)場。
與此瞬間,石虎適好剛躍到小石頭的前方,沒等他腳沾地,響聲入耳,偷襲竟從側(cè)旁猝至。這下驚得他面色全白,不過這時不是軟手軟腳的時候,乜眼顧睇,竟是一柄淬鍊過的泥丸飛劍。怛恐之餘,腦子空白,下意識的張開大嘴,一口凝練千年的猩紅丹息裹著一顆渾圓的閃亮晶珠,噴薄而出。
“轟——”
獸丹與飛劍在半空相遇。
兩力撞擊的結(jié)果,那隱身躲藏的馭劍士頓時在人羣中露出身影,而石虎卻是頹然倒地,身子扭曲數(shù)下後,赫然化成一頭紅色的獠牙巨虎。
百姓見之,失聲大叫。
哭喊逃難,驚慌失措,嚇傻呆愣,諸般情狀,不一而足。
刺客一擊無功,倒也不遁,索性舍了石虎,運指馭劍朝小石頭刺去。
其時,石虎再也無力抵擋。原來,剛纔噴出的猩紅丹息,竟是他的本命真元,而那顆晶珠卻是他修煉千年的獸丹。
前文說過,獸修道與人修道大是不同。[手機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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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修道,先是練出真氣,隨後把氣質(zhì)的真氣壓縮爲(wèi)液態(tài)的真元,跟著便是把大量的真元凝結(jié)成丹,待到丹色呈金,是謂金丹大道;最後碎丹成嬰,再凝固元嬰。這會兒,修道人的力量已然大極,囿於違反自然規(guī)律,是而天劫不斷。如能幸之避過九遭,即可肉身成聖,昇天爲(wèi)仙。
而獸類修道,前期大致相若,不過,待凝結(jié)成丹後,卻無須碎丹成嬰。這既是獸類的幸運,也未嘗不是厄運。幸運的是,碎丹成嬰,危險多多,特別是修道的卡口,每過一關(guān),均有豁出命的大險。厄運的是,因爲(wèi)不能碎丹成嬰,獸類便始終停留在初級的情感階段。
所謂初級情感,基本就是生物的本能,譬如愛就是愛,恨就是恨,可要它們講出個所以然來,偏偏無話可說。所以,獸類經(jīng)過數(shù)萬餘年的教訓(xùn),終於摸索出了一條不同人類修道的途徑。
它們不同人類修道那般忘情棄世,反而盡情的入世,與普通人類一樣的生活,跟著他們一起笑,一起哭,一起悲,一起怒。當(dāng)獸類的情感由於人類社會的複雜而豐富起來後,同樣,它們的獸丹也會產(chǎn)生質(zhì)的變化。
所謂變化,就是一顆原本無堅不摧,堅固若金剛的獸丹,竟與人類的情感一樣變得很是脆弱,一旦有外力相加,即立成粉碎。反之,因爲(wèi)內(nèi)丹的脆弱,它們的力量卻比原先翻了無數(shù)倍。這時候,便需要獸類離開人羣,與那些修道人一樣,斬七情,斷六慾,待內(nèi)丹重新堅固,可以之抗過九道天劫,即成獸仙。
所以,這時的石虎實在正處於入世的修煉期。儘管力量大無比,法力更勝先前數(shù)倍,可惜內(nèi)丹脆弱得可怕。適才眼見小石頭岌岌可危,他救主心切,下意識地噴出內(nèi)丹,不虞,飛劍是阻了一下,然而那顆內(nèi)丹悉成齏粉。
成了獸仙后的獸類,論法力和本事,囿於天賦加成的效果,比人類成道的仙人,尚要強勝些許。可失了丹的獸類,縱然法力高如天,廣如海,但在自然法則的干預(yù)下,依舊維持不住人形,且如刀俎下的魚肉,唯有讓人盡情凌辱的份,再無半份抵禦的可能。
那刺客是嶗山上清宮弟子,師出正宗,原本目的不過是探察敵情。他仗著本門土系法術(shù)的特殊性,隱身加土遁,實已在城中潛了數(shù)晝夜。可惜,奚方與廣智老謀深算,預(yù)防措施做得極好,任他巧潛妙藏,也自無功。而秦營多日來也是渺無音訊,得不到什麼有用的訊息。如此結(jié)果,令嶗山上清宮主持景陽真人,甚覺臉上無光,惱其不爭。
這一日,實打算再無情況的話,便出城回營。誰知,好巧不巧的偏偏在集市裡遇到一身奢華裝扮的小石頭。他與小石頭素未謀面,更不曉得他便是本門本宗的大敵,也就是師長們口中常說的惡魔。只是見小石頭氣質(zhì)高華,舉止雍容,身旁跟著的護衛(wèi),又生得五大三粗,雄碩駭人,依此判斷,定非常人。
於是,他便暗自定計,試著隨在後頭,看看有沒好消息或是奇遇,以待回營後,亦好傳個捷報,省去師長的責(zé)罵。不想,就在小石頭察知有股土系元素掇在後頭時,此人也感覺到小石頭似乎全無法力波動。如此一來,頓起野心。心道,看此人裝束,多半是華夏帝國那位元老貴勳的公子,如若趁機刺殺,也算除了一位小魔頭。想必回營後,即便沒得消息,師長們也不會過於斥責(zé)。
念起於此,他纔在小石頭心神激盪的空隙裡,奮不顧身地馭劍疾刺。私下尤想,倘若無功,便立刻遁形而去。怎奈,石虎用內(nèi)丹與之硬拼,跟著又顯出原形。想那刺客也是正宗名門出身,獸類修道的蹊蹺處,自然明白得很。深知石虎在沒人的救援的情形,決計不可能再有什麼威脅;又見百姓紛亂,呼喝而散,遠處衛(wèi)兵跑得誠速,但要近前,勢需十幾息的時間,若不乘此空暇,一舉斃了那個小魔頭,只怕自己回營後都要生悔。
忖不過眨眼,不留餘地的立付行動。
在他想來,先是廢了一頭虎妖,再刺殺一位華夏帝國的貴公子,今日功勞之大,回去後師長們不但不會責(zé)怪,興許大加讚賞。一劍刺出,明知馭劍時切不可三心二意,但慮到得意處,也不禁眉飛色舞。
與此同時,小石頭腳步戛止,大聲叫道:“石虎,石虎……”他聽多寶說過獸類修道的規(guī)則,時見石虎迫出原形,不由著急異常。至於那柄飛來的短劍,他既左右無望,索性視若無睹了。心下卻想,小石頭啊小石頭,沒想到你竟是死在刺客的手上。唉……死倒是不怕,可惜的是明明已與蓉姐近在咫尺,卻自遠如涯角,不得以訴衷腸。敢情我和蓉姐當(dāng)真是有緣無份。
他自怨自艾,愁思滿腔的當(dāng)口。突然,一道曼妙素影如射電劃空,擋在他身前。急切間,小石頭伸出雙臂,意圖推開,口中尚叫道:“蓉姐……”話尤未落,只聞“噗”的一聲,跟著一道血箭噴天而出。事起猝然,小石頭驚魂兀現(xiàn),雙手改推爲(wèi)抱,摟住這具夢魂縈繞的嬌軀。叫道:“蓉姐,蓉姐,你怎麼樣?別嚇我……”
爲(wèi)他擋住一劍之禍的正是離開他月餘的鄧蓉。
此刻,鄧蓉臉色蒼白,不過雙眸依然那麼明亮,盯著他道:“石弟弟……”猛想起刺客,轉(zhuǎn)頭一看,卻見多寶正站旁邊,至於那刺客已被擒住,軟萎萎地扔在一旁。
原來,石虎放出獸丹的那會兒,多寶立感不妙,急忙用瞬移術(shù)循息而來。說來,他動作已屬不慢,可惜,刺客飛出的第二劍,依然無暇救援。眼見小石頭將遭大難,他是恨意勃發(fā),當(dāng)下也不顧小石頭了,直接出手拿住了刺客。所以,他擒刺客,與鄧蓉替而擋劍,實是同刻。而刺客在感覺有人抓他時,又急忙馭劍而回。這麼一來,也造成鄧蓉胸前中劍,但劍刃即拔,瘡口處直冒鮮血的慘事。這些事筆墨敘述雖贅,其實,僅只一瞬,興許比眨眼還要迅上三分。
儘管沒見著小石頭中劍,但關(guān)心之餘,多寶兀自問道:“教主,你……”
小石頭揮揮手,要他止口,時下那有心情理會別人。眼睜睜地瞧著鄧蓉在自己面前被人一劍扎胸,而自己偏生無力施援。最緊要的是,鄧蓉原可無虞,是爲(wèi)了自己,才迎劍撲來。當(dāng)日,鄧蓉留下那封柔情萬千的紙箋,自己便立誓,一旦尋到,便傾訴衷腸,要她永遠的留在自己身旁。用自己畢生的歲月,照顧她,愛惜她,直至地老天荒。
殊不知,尋到卻是尋到了。最終,自己沒有照顧她,愛惜她,反而讓她爲(wèi)自己遭受了莫大痛楚。尋思間,手指不停,連點十二大穴;又取出七彩的伯高神針,刺住她的穴脈,以防流血過多。隨後小心翼翼地抱起她,走入鄧蓉適才躲藏的那家絲繡店鋪。
店裡迎出一位秀秀氣氣的少女,臉上驚色未止,開口說了一字:“你……”待看到小石頭懷中暈睡過去的鄧蓉,頓時驚呼:“掌櫃的……”
小石頭一怔,沒想鄧蓉竟在這裡開了家店鋪。旋下道:“你家掌櫃受了劍傷,裡面有乾淨(jìng)的臥房麼?我要爲(wèi)你掌櫃診治。”
“有,有……”少女應(yīng)道,不過見小石頭英俊瀟灑,把自己那個美如天仙的掌櫃,又摟得那麼緊,總覺著有些不妥。儘管二人確實相配,但男女授受不親,古來有之。
店鋪後是一處僻靜的小院。左右兩間廂房。少女引他到了靠右的一間,推門進入,屋裡一股子與鄧蓉身上一模一樣的香味,撲鼻而來。小石頭明白此房無疑是鄧蓉的香閨,當(dāng)下抱著鄧蓉走到牀榻,輕輕放下她,然後“噝啦”一聲,扯開鄧蓉胸前的衣襟。
那少女原先一直傻傻地看著,那刺耳的撕衣聲,似乎刺激了她,陡然叫道:“你想幹什麼?我家掌櫃可是有相公的。”說著,搶在小石頭對面,護住鄧蓉。
聽到相公二字,小石頭深蹙劍眉,道:“你家掌櫃胸口中劍,若不撕開衣裳,如何救治?”
少女怔了怔,但頓時堅定地道:“不行,你是男的,我家掌櫃是女的,而且……反正你就是不能這樣啦!”她想,掌櫃生得花兒似的,仙子下凡許也不及,你個大男人,抱也就抱了,可還要撕開衣裳,這麼裸裎相對,誰曉你會不會獸性大發(fā)。
小石頭本就著急鄧蓉的傷勢,那去管她如何說,也不與她羅嗦,逕顧撕開衣裳,又道:“喂,你去舀盆清水來。”
“你、你、你……”少女氣得臉兒發(fā)青,見他不但不聽話,這衣裳反而撕開得越發(fā)大了。就連……她偷眼看看鄧蓉胸前那半遮半掩下的高聳部位,又是羨慕,又是妒嫉。
“快去啊!”小石頭大聲斥道。見她不走,還在旁邊羅裡八嗦,禁不住發(fā)起火來。若不是看她忠心鄧蓉,又刻意維護主子的份上,依著他目下的悲憤心情,興許一耳光刮過去了。
少女性子也拗,死著心的打算今日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掌櫃的清白。正想不顧一切撲到小石頭身上,大咬這人面獸心的傢伙。
門外忽有人道:“皇上,皇上……”
小石頭聽聲音是廣智。忙道:“朕在裡面爲(wèi)蓉姐療傷,你們找些宮女來侍候。”
“遵旨!”
少女聽得愣住了,傻了片晌,道:“皇……我……我去舀水。”走到門口,適好龍兒進來。她一見龍兒的絕美容貌,思維頓然凝滯;私下與掌櫃的比比,不禁詫然咂舌。原道掌櫃已是世間第一美女,誰知道,今日又見了一位。
“喂,你怎還不去?”
小石頭一聲大喝,驚醒少女的遐思,急急忙忙衝出門去。
瞧著龍兒到了,小石頭省起石虎的傷勢,問道:“龍兒,石虎如何?”
龍兒眼睛紅紅,顯然剛剛哭過,低聲道:“石虎他還好,只是丹碎了,需要重?zé)挕!?
小石頭道:“是我不好,若非爲(wèi)了護我,石虎豈會遭此暗算。”
龍兒道:“少爺也莫怨艾了,保護你原就是我和弟弟的任務(wù),漫說碎顆丹,縱然丟了性命,也是該的。”
“龍兒,你和石虎……我、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們。”小石頭頗爲(wèi)激動地道。
龍兒一笑,瞬間宛若花兒綻放,豔麗無比,道:“少爺說得什麼話?若非有你,就算到現(xiàn)下,我和弟弟只怕依然是獸身呢。如今,石虎不過恢復(fù)了獸身,憑他的法力,只要認(rèn)真修煉,不過百年,相信便能再次結(jié)丹。”
“那就好。”聽到石虎仍有機會恢復(fù),他稍去愧疚,又道:“龍兒,待會,你莫如去趟多長老處,看他有無仙丹餘下,倘若有,取一粒,予石虎服下。”
龍兒嘆道:“我已問過了。可惜多長老爲(wèi)了訓(xùn)練天羅衆(zhòng)人,仙丹早已用完。”說著,又道:“少爺,你先幫蓉姐姐診治,有事留後再說。”
“無妨,蓉兒只是外傷。”小石頭的歧黃術(shù)何等精湛,焉會像世間庸醫(yī)一樣,治病的時候,打擾不的半點。
待少女清水端來。小石頭收回神針,開始正式處理鄧蓉的傷口。
由於是短劍所刺,鄧蓉的瘡口其實並不大,不過很深,入肋骨下,離心臟僅差分毫。小石頭摸著汗,以從未有過的緊張心情,爲(wèi)她清理了傷口,又在上面倒上了恩師元虛真人親手煉製的治血散。起先,他始終擔(dān)心另有內(nèi)傷,
直到傷口結(jié)疤,漸漸轉(zhuǎn)淡;又覺知心跳正常,血脈平穩(wěn),才緩下一直提著的心旌。
不過,他還是沒有解開鄧蓉的暈穴,畢竟流了甚多血,目下需要的就是充足睡眠。至於纏綿情話,反正業(yè)已相遇,何況日後的日子還長,留著慢慢說就是。
在他診治的過程中,那位少女也一直留在邊上。她適才出去舀了兩回水。第一次出去,外面只是多了幾位面容威武的老者;第二次出去,院子裡外已到處是執(zhí)戈麾甲的御林軍。那肅穆的氣氛,令她屏氣攝息,嚇得連走路的時候,都是掂著腳。生怕弄出個什麼聲響,被人治了大罪。
當(dāng)看到小石頭小心翼翼地爲(wèi)鄧蓉清理傷口,又呵護備至地爲(wèi)她蓋上錦被,還有那深情地端詳,溫柔的動作。她便知道,掌櫃口中一直唸叨著的,而自己又從未會過面的相公,原來就是眼前這位被人叫做皇上的英氣俊男。她當(dāng)然明白皇上有多大,所以,對於眼前的突發(fā)狀況,不過一會便覺得很是正常。在她看來,就憑掌櫃天仙似的容貌,或許也就皇上可以勉勉強強地配得上。
正文第210章別來無恙
小石頭的歧黃術(shù)畢竟傳自世上第一名醫(yī)元虛真人,又兼他前世的外科基礎(chǔ),似鄧蓉這樣的傷勢,換了其他人定是束手無策,可落在他手上,不過是稍添麻煩。幾顆培元固氣丹,外加效果奇好的止血散,最後又用伯高神針,爲(wèi)鄧蓉聚元凝氣,通脈順絡(luò)。僅數(shù)日工夫,光景大好。鄧蓉已可獨自起身,在有人扶侍的情形下,在園中散步。
至於那道猙獰可怖的傷口,緣於藥效奇特,時下已然看不出疤痕,復(fù)又光潔如玉,凝脂細(xì)滑。
當(dāng)日羅羅嗦嗦的店鋪少女,名喚旖虹,小石頭事後想起,頗爲(wèi)感激她對鄧蓉的忠心,於是賞了甚多財物。只是沒想,旖虹竟是個不貪財?shù)娜恕K囊螅闶强梢耘阍谡茩櫳磉叄鰝€侍女就好。小石頭想想,覺得甚妥,便允了此事。
這日軍中無事,小石頭陪著鄧蓉在園子裡閒聊。說著,說著,便講到了當(dāng)日鄧蓉離開後的情景。原來,鄧蓉離開金陵後,本想回華山,可琢磨著,小石頭鐵定會派人四下尋找。如若當(dāng)真如此,豈不一下就被找到。這樣的話,小石頭許無它念,別人卻肯定會說她是故意矯情耍詐,以此撒嬌取寵。
思及於此,遂決定就此浪跡天涯。但放眼天下,四顧茫茫,無論東南西北,皆教人心惶意恐,委實尋不到一處可讓她安心落腳的地方。最後,無意識地竟到了汴梁城外。直到這時,她才明白,自己對小石頭的情意,只怕一生都難忘懷。不過她也性強,既已別去,何必再惹情孽,況且自己命中註定克親,凡與自己有緣有親之人,無不會遭大難。
她心中愛煞小石頭,自然不願遷難於他。便折身西行,將出周境時,又覺不捨,最終在洛陽徘徊不去。之後聽聞西秦伐周,兩軍將對峙洛陽,楚虞將軍張羅城中居民遷移汴梁。得到這個消息,她便曉得,勇冠三軍的小石頭勢會親率大軍至此。因此,趁商賈大肆低價甩賣的時候,她購了一家絲繡鋪,以自己在江南學(xué)到的繡藝,做起了店鋪掌櫃。心下直想,就算自己與小石頭有緣無份,但能在遠處,望他一眼,也好過壘壘牽掛。
過不久,事情的演變與她所猜,皆相吻合。只一點,小石頭此來不是以元帥的身份,而是御駕親征。至此一來,她更不會再去煩擾小石頭。心中明白得很,如果小石頭僅是一個王爺,自己這個嫁過人的江湖女子,或許還能作爲(wèi)侍妾陪侍。然而如今的小石頭貴爲(wèi)一國帝皇,即便再是愛煞自己,也萬萬不能給他徒添煩惱。
前次小石頭初初抵達,她在遠處深情凝望。這也是小石頭當(dāng)日心有所感的主要原因。
聽到這些,小石頭柔情涌動,那還抑得住心潮激湃。動情地?fù)碇吐暤溃骸叭貎海腋兄x你,感謝你的愛,感謝你的情。我只求你以後不要再離開我的身邊,甚至是我的視線。我希望閉起眼來,想到就是你,睜開眼來,看到的也是你。你……你能答應(yīng)我麼?”說出這番話後,他想到的就是自己與鄧蓉在茅屋時的情景。憶起當(dāng)時的溫馨,恨不能就此掛冠,盡棄天下,與心中所愛逍遙山林,枕石漱流,當(dāng)真喜煞樂極。
鄧蓉聽得目瞪口呆,私下卻自心頭鹿撞,這現(xiàn)代的激情求愛語,是何等的奔放張揚,截然不同於古時的溫情含蓄。聽著就像是魔鬼夢魘的咒語,引人入勝,即便刀山火海,似也能勇闖無懼。心地的桎梏,世俗的牢獄,因爲(wèi)如此動人心絃的情話,豁然而朗。原本一條昏暗灰澀的前路,彷彿一下洞穿了黑霧,金芒照耀,光輝萬丈。試問,天下女子,聽到心中良人如此對其表白,又怎生忍得住拒絕。
其時的鄧蓉,既羞又喜,不能自已,情不禁的熱淚盈眶,水霧霧的明亮美眸望著小石頭,見他耳紅面赤,一臉緊張地盯著自己,似惶恐自己的不允,又亟盼自己的應(yīng)承。心頭一個聲音告訴她,答允他,答允他,縱天下人笑話,又有何妨?但能永遠看著他笑,陪著他喜,自己一生復(fù)又何憾?
鄧蓉脈脈溫情地看著他,沒說話,只是慢慢地垂下臻首,嚶嚀一聲,如蟻蚊輕鳴,小聲的嗯應(yīng)。
小石頭樂極狂喜,唯想足蹈手舞一番,放落鄧蓉的曼妙嬌軀,大聲道:“蓉兒,我太高興了,你別阻止我……”說著,一躍而起,在半空接連翻了數(shù)個筋斗。落地後,奔到鄧蓉身前,又緊緊地?fù)ё∷溃骸叭貎海疑朗缿z惜你,疼愛你,此言即誓,若違此諾,我……”
話未完,軟綿溫香的柔荑,合住他口。跟著朱脣輕啓,清音入耳:“君情厚我,妾心自明,無須誓言!”
小石頭目眶一溼,情難自已,直曉得要抱住她,要緊緊的抱住。
其時,園中寂然,獨有一對仰望上蒼,感激涕零的情侶,溫情蜜意的摟擁一起。春風(fēng)輕輕吹拂,柔枝嫩葉傾聽著情侶的兒女心腸,甜言媚語。他們時而一嚬,時而一笑,說到喜處,抵掌而笑,眉飛色舞;說到悲處,唉聲嘆息,扼腕長噓。無論他們互對哭喪,抑是歡天喜地,一切的一切均顯示出了二人的真性情。
遠處亭柱後藏著一個小小女子,低聲而嘆:“原來掌櫃與皇上,真是一對情侶啊!”話罷,眸子中盡顯無限羨慕和期望。對於自己的另一半,一時也神往起來。
不覺又是數(shù)日。除軍中大事要處理外,但與鄧蓉盤恆,便是小石頭這些日來最爲(wèi)高興之事。至於那日打算刺殺自己的上清宮弟子,早已被他悉數(shù)忘記。直至鄧蓉提起,才讓他想到營中尚拘著一人。待他向多寶問及,多寶卻道,此人竟在洛陽行刺,委實罪大惡極,實不可恕。已被他滅了肉身,收了魂魄,整日價受那地獄火的冶迫。
小石頭一怔,問道:“多長老,太素法則裡有這術(shù)法麼?”他雖暫失法力,然對《太素心境典》的探究依舊是每日不可或缺之事。故此聽得這般奇詭異事,忍不住開口問詢。
多寶呵呵一笑,道:“教主有所不知,前些日,我不是找來幾位朋友麼?其中一人就有此妙法。對付那些包藏禍心,頑固不化的玄門敗類,實在是妙不可言。”
“哦!?是那一位前輩,有此奇法?”
“教主不妨猜一下。呵呵……”由多寶喜色裡看出,他對幾位朋友的奇異能力也是洋洋自得。
多寶總計尋來五位朋友,一個是能役天下獸禽的天風(fēng)道長,皓首蒼顏,時常嘴樂眉舞,是一開朗人物;一個擅長心靈控御的木石子,生得面白英挺,但靠近了偏偏感覺不到半點生人氣,直如一顆朽株枯木佇在面前;另外三個,其中二人是孿生兄弟,一名火猰,一名火貐,體高丈許,發(fā)如燎火,通赤似血,身形壯碩若神話中的巨人;且?guī)б回i形寵獸,聞?wù)f能催火燒海,四海水族莫不視爲(wèi)大敵。
最後一個不知是何來歷,多寶介紹時,也語焉不詳,只知叫做峨戚。且生得鳥面鵠形,瘦小精悍,瞧起人來也是鴟視虎顧,說不出的兇狠,一臉戾氣當(dāng)時嚇得屋內(nèi)的侍女們失手摔了好幾盞碟盆;不過,說也怪,你倘對他慈眉善語,他是越聽越惱火;反之,你若惡聲惡氣,兇言怒態(tài),他倒靜靜地坐著,樂於聆聽。
思索間,小石頭心中一動,又道:“莫非是木石子前輩?”他想,此人既擅長心靈控御,那用地獄火燒煉一個魂魄,自然區(qū)區(qū)不足道也。
多寶搖搖頭。
“那就是火猰、火貐兩位前輩。”這次小石頭說得極爲(wèi)肯定。兩巨人原就精通御火,既是如此,想必?zé)o論是天火抑是地獄火,無疑手到操來,輕而易舉。
多寶再次搖頭。
小石頭愕然,失聲道:“不是他們?nèi)唬且矝Q計不會是能役萬禽萬獸的天風(fēng)前輩,難道是峨戚?”由於那傢伙不喜歡有人待他和善,不覺中,小石頭與他也不必客套,直是稱呼本名,連前輩二字均省了。
多寶言道:“正是峨戚。”
小石頭道:“多長老,峨戚此人生性古怪,不知他練得是何秘法。”
多寶沉吟半晌,道:“教主,實話相告,峨戚此人原也是教祖弟子……”說著,見小石頭怔忪得嘴巴難合,不禁一笑,續(xù)道:“按輩分來說,也算是我的小師弟。不過,這傢伙性格奇特,行爲(wèi)悖張,當(dāng)日老師也甚爲(wèi)頭疼。每日價告狀的人多不勝數(shù)。若是本教的人,倒是無關(guān)緊要。最令老師難煞的,便是十人來投訴,至少有七人是外教人物。而且,這傢伙不喜羈絆,什麼規(guī)矩也束縛不了。所交往的朋友,居然有幾個混沌初開時的大魔頭。而對清修之士卻言辭多有不敬。最後,因爲(wèi)被教外之人所嫌,老師迫於無奈,以致逐出教門,成了散人。”
“那當(dāng)年封神之役,他也不曾出手?”小石頭再問。
多寶點點頭,道:“幸他不曾,否則,今日咱們?nèi)绾握埖昧怂!?
小石頭臉色不虞,心想此人雖被上清道祖逐出教門,但一日爲(wèi)師終身爲(wèi)父。眼看道祖被人毀肉身,禁元神,居然袖手它顧。這般無情無義之人,怎生教人放心得下?思慮間,多寶看出他心思,微笑道:“教主也莫怪他,當(dāng)年峨戚被逐出教門後,失了本教庇護,依他那會得罪之多,剛離上清天,便被九天十地的衆(zhòng)多修道士追殺。他一路西去,邊逃邊殺,待到西天后,又倒黴的遇到了接引道人初證大覺,適好被人拿來開刀博名。以致,西方教一戰(zhàn)立威。”
小石頭明白所謂的接引道人,便是如今的大日如來。聽到峨戚與如來戰(zhàn)過一場後,時下居然活蹦亂跳的出現(xiàn)在此,不禁好奇大增。
多寶續(xù)道:”當(dāng)日接引恰是堪堪悟通《太易如來法》,人都沒離開菩提樹下,峨戚慌不擇路,撞在他手。被接引一指封印,那時,接引對本教還算忌憚,也曉得老師甚爲(wèi)護短,於是,出手極有分寸,並未戕他性命,僅閉了峨戚大半功力,便逐他出了西天。事後又懼老師尋他晦氣,便故做不知的,直稱峨戚乃天魔降世,是魔王派遣下界,打算擾亂三界。”
“真真是胡說八道。”小石頭氣憤已極地道。
多寶一笑道:“他胡亂爲(wèi)峨戚安個污名,主要便是本教那會兒確實強盛無比,環(huán)顧九天十地,孰能相較?此事傳出後,我與幾位師妹師弟頗感氣忿,想至西天尋他個公道;但老師言道,峨戚已逐,實算不得截教弟子,倘若咱們尋上門去,一來名不正,言不順;二來,也恐被教外人閒話。老師又說,接引仁心宅厚,只封而不殺,已是給了本教天大顏面。倘若小師弟日後不再惹禍,專心修煉的話,早晚能恢復(fù)法力。俟那時,再收他入門,豈不大好?”
小石頭頷首稱是間,卻見多寶神色突改,憤聲道:“老師想是想得甚好,可惜接引卻不那麼想。他雖未見本教
尋仇,但著實忌憚老師,便暗自與太上老君接納,沒過多久,封神之戰(zhàn)便爆發(fā)了。”
小石頭一怔,道:“按如此說法,本教之毀竟與峨戚大有干係?”
多寶道:“說有干係也對,不過,由於本教的實力太過強大,早引起衆(zhòng)人的忌諱。依我看,即便沒有峨戚之事,封神之戰(zhàn)也是旦夕之間。”
小石頭深以爲(wèi)然地點頭道:“的確如此。俗諺說得好,木秀於林,風(fēng)必摧之。本教如日中天,教外之士人人側(cè)目,以忌畏憎恨之心,聯(lián)合拔除,實是他們唯一的出路。不過,說也怪,道祖他老人家身經(jīng)萬劫,心清識廣,當(dāng)日早臻無量之境,面對將至的天大厄危,竟無半點防備,殊爲(wèi)可惜。倘那時,道祖先一步尋人結(jié)盟,或集合教衆(zhòng),至不濟,也能落個平手。”
多寶嘆氣道:“此時說甚也是空,唯看今日之役,若勝,則反全局,若敗,從此再無我太素一支。”
二人相對,目露堅定。
這時,門外有人通報,說姜氏族長率百十族人前來洛陽。
小石頭聞言大喜,急忙出城相迎。此刻姜氏實已算得上截教最爲(wèi)堅定的盟友,對於姜氏族長,無論怎樣的禮賢下士,均不過分。相見之後,又在城主府?dāng)[下接風(fēng)宴。席間,偶爾提起石虎之事。
姜氏族長哈哈大笑,道:“皇上,此事有何難,包在我身上就是。”
小石頭驚喜交集,問:“族長有良方?”
姜氏族長笑道:“先祖何人,皇上應(yīng)該清楚吧?”
聽到這裡,小石頭一拍腿股,道:“不錯,不錯,族長不說,朕倒真忘了。”姜氏先祖炎帝與大神神農(nóng)氏交情甚好,而神農(nóng)氏又是古往今來第一的大神醫(yī)。別說爲(wèi)石虎恢復(fù)獸丹,縱然起死回生,也決計不會讓人覺得詫異。
宴席堪散,小石頭便拖著姜氏族長爲(wèi)石虎醫(yī)治。說來,姜氏族長的治療,極爲(wèi)簡單,不過在神器赭鞭的身上,拗下一指節(jié),混水磨末,予石虎吞下。瞧著不過爾爾,但效果驚人得好。石虎服下藥水,僅只須臾辰光,便精神大好,且能再吐人語。並道:“只須閉關(guān)修煉三日,便可重新凝氣結(jié)丹。”
小石頭聞言大喜,同時知道,石虎囿此說不定因禍得福,那藥水雖只有神器赭鞭的一小節(jié),但內(nèi)裡蘊藏的神力,卻無邊無際,足讓石虎吸收得不亦樂乎。再得知神器赭鞭若被拗?jǐn)嘁恍≈腹?jié),則不可復(fù)生,不禁更是千恩萬謝於姜氏。
姜氏族長卻自哈哈笑道:“你我間既爲(wèi)盟友,區(qū)區(qū)神器何足道哉。斷一指節(jié),威力不減,千多年來,此物已救過甚多人。”
正文第211章九天仙雷
二月十六,洛陽城外。
天空蔚藍如洗,春風(fēng)和煦如情人的小手,在每一人身上拂過。
數(shù)十萬大軍,各自踩著獨有的鼓點,齊整地向前行去。旌旗飄揚,槍戈如林,爍爍的甲冑,森寒的刀劍似在向人訴說不久後的慘烈。
待至一方遼闊平原,兩方大軍相隔十餘里,齊整地停下腳步。這裡便是雙方早已定好的決戰(zhàn)地點孟津。何謂孟津,因周武伐商會聚諸侯,因而得名。此地北臨滔滔黃河,南依崇偉邙山,素來是秦周兩國的爭戰(zhàn)沙場。在這裡,無論秦周百十年來皆有過,或勝或負(fù)的經(jīng)歷。
此番大戰(zhàn)更涉生死存亡。故此,戰(zhàn)前鼓動,勵奮士氣,兩軍俱是做到了家。設(shè)使任一方戰(zhàn)敗,只能怨懟天命不在己方,卻也怪不得統(tǒng)帥無能或是兵丁不力。事前,小石頭詢問奚方和廣智,倘在戰(zhàn)時,己方軍士該用何種計策,或何謀略得勝?
奚方答道:“雙方大軍總計百萬,尤其在正面交戰(zhàn)的情形下,即便計謀再好,也是無用。與其費心思量,毋寧好好籌措陣形,近戰(zhàn)時,單須陣腳不亂,以多擊寡,便有七至八分的勝算。若敵方上前,己方陣腳卻先亂了,縱你智謀及天,也是枉然。”
小石頭勒馬忽止,揚鞭遮額,眺望遠處。只見秦軍方方整整,步伐震天,前槍戟,中刀盾,左右騎射,後方是如海的刀騎兵。團龍大旗,血紅戰(zhàn)旗,墨綠色的將軍旗,錯落紛雜,呼揚招展,隊列雄渾,殺氣彌天,好一支不同尋常的西涼剽騎。
他估莫人數(shù)倒無百萬衆(zhòng),多半楚王也明白今日重在雙方高手對陣,至於軍士只揀精銳就好,若混雜了新兵,反而不妥。心中暗拿秦軍與己方大軍相比,感覺自己一方的軍士無論裝備和士氣,皆勝少許。
不過比較歸比較,總之仍要對過才知道。就像高手弈棋,前盤興許略勝,至收尾,不定一個大意就此一潰千里。這戰(zhàn)爭,不但看實力,其間運道、士氣和臨場的發(fā)揮,均尤爲(wèi)重要。
這當(dāng)兒,秦軍收了腳步,楚王率衆(zhòng)將及一衆(zhòng)僧道,由後按轡徐出,至陣前,舉鞭擊空,“啪啪”數(shù)響。與此同時,數(shù)十萬秦軍齊聲大喝:“吾皇應(yīng)天,伐周滅魔,一統(tǒng)神州,千秋萬世……”響聲震憒,裂雲(yún)破天,直驚得數(shù)十里外的鳥獸也自惶然無措。
睹此威勢,小石頭瞥目己軍,神色不變,毫無氣沮,威武肅嚴(yán)一如既往,心下暗贊。尋思,楚王此舉無非想對咱們來個下馬威。不過,我們不動神色,視同兒戲,直道爾等在耍猴,想必秦軍也會大感無趣。念及此,啞然失笑。
在旁的姜神君問道:“皇上,何故發(fā)笑?”
小石頭也無隱瞞,說出適才所思。
在旁人聽了,相繼傳下,過不久,全軍士氣更盛,更有軍士想到皇上所說,再看秦軍的陣容,心有不過爾爾之慨。
其時,秦軍陣裡出一小校,驅(qū)馬至陣前,揚聲喊道:“呔,周軍聽著,天命在秦,今吾皇率百萬大軍所向披靡,一路至此,爾等還不歸降,更待何時?”
小石頭知道這算是兩軍罵陣,倘若罵得好,許能讓敵方士氣沮喪,如此己方便可一鼓足氣而破之。此事在出戰(zhàn)前已擬人選爲(wèi)胡長老。此老性情直爽,又不失童真,生性最愛與人鬥口,往常無事也喜撩撥他人,那是有理大鬧,無理也大鬧。弄到最後,總能駁個道理回來。似罵陣這樣的口水活,交給他委實教人放心得很。
秦軍小校策馬跑了一圈,瞧自己發(fā)話後,周軍無人應(yīng)答,一時頗爲(wèi)得意。欲待再說,驀聞一聲大喝:“小子,毛還沒生齊呢,就到這許人前丟人現(xiàn)眼,是不是家裡大人都死絕了?”喊聲方起,一皓首老者,乘馬疾出,雙手空空,懷抱胸前,要多顯擺便多顯擺。
秦軍小校年約十五六,確實歲數(shù)不大,是楚王帳下一員大將的內(nèi)侄,剛?cè)纹炫乒俨痪谩1蝗嗽跀?shù)十萬人前說得一無是處,可謂平生頭一遭,陡然間無言作答。待見周軍來者,是個耄耄老兒,雖說馬術(shù)不錯,居然單靠雙股控馬,但戰(zhàn)鬥起來,像這樣的老弱殘兵,實在無用之極。當(dāng)下喊道:“死老頭,是不是老而不死閒著慌,還是你東周國裡尋不到年輕人,居然派個老朽之人出陣。”
“嘿嘿……”胡長老冷笑,大聲道:“本國的年輕人,個個是後生可畏;不似秦人那樣奶還沒斷呢,就到處大言不慚。”
秦軍小校氣急,辯道:“沒斷奶,照樣能砍了你這死老兒。”
胡長老嘴一撇,道:“砍老夫?你倒是來試試。”
秦軍小校是來罵陣的,並未帶長兵器,見胡長老雙手空空,心下何嘗會有懼意,抽出腰間佩刀,策馬便上。
這時節(jié),楚王大急。這段時日裡,他高手見多了,情知愈是眉發(fā)皆白的便愈是不好招惹。尋常罵陣之人一般不做交戰(zhàn),說不得幾句,便可回營。是以先前,也未刻意尋個高手。誰曉周軍居然會派個老頭出來。萬一那老兒是個高手,如此一來,首陣交戰(zhàn)若是輸了,豈不晦氣?
秦營鳴金,打算喊回罵陣小校。
秦軍小校聽見,猶豫餘裕,剛想撥馬回身。直覺頭側(cè)一疼,跟著眼前發(fā)暗,一個倒栽衝直髮發(fā)地跌下馬來。腦袋邊上,赫然插著幾枚天翼飈。這裡秦軍鴉雀無聲,覺得開場大是不利;那邊廂,周軍士氣大振,“北風(fēng),北風(fēng)”喝呼不停。
眼見如此,楚王大是忿忿。那小校的堂叔,轉(zhuǎn)馬驅(qū)出,到楚王跟前道:“王爺,可恨周將殺我侄兒,末將願出戰(zhàn),把那老兒斬於馬下。”
楚王沉思,躊躇著要否應(yīng)允。
金蟬真人道:“王爺,那人是魔教長老,決非尋常人可敵,不如由本宗出戰(zhàn)。”
楚王道:“真人此言甚好,就這麼辦。”又對那武將道:“餘下的事皆由道長和大師們解決。你們爲(wèi)本王管好軍隊就是。”說著,揮揮手,顯得很不耐煩。那武將原是西涼軍裡的一員勇將,素受楚王讚譽,一直驕橫得很。今兒頭一遭受此冷遇,一時頗感氣憤。他不敢恨王爺,可對那些僧道,卻無由地怨懟起來。心道,看你們總在王爺面前吹來吹去,待會就看看你們到底有甚本事?
金蟬問過許悠,派出了本門七子。七人出場不凡,皆凌空虛浮,身披霓虹,至半場,倏然佇空。其中一子道:“貧道曲玄子,今奉上仙之命,向貴教挑戰(zhàn),不知貴教人選是誰?”
見他們出陣,小石頭等私下想,玄門實力果真不錯,一下便派出了介乎與高玄法師和洞真法師之間的峨嵋七子。待聞得曲玄子所說,衆(zhòng)人計議已定,由聞仲遣下界的神霄六將對戰(zhàn)。所謂神霄六將,其實就是九天應(yīng)元雷聲普化天尊聞仲轄下的六位心腹。
當(dāng)日聞仲託夢虛說,與小石頭在意識中相遇,之後便言遣人來助。等六將到,大夥恐漏了風(fēng)聲,引起玄門的警覺,便教六將藏著。今日大戰(zhàn)已臨,雙方盡出所有,六將也就無須再隱。
那六將本躲陣後,聞出戰(zhàn)令,無不興奮。踏空步虛,身繞火雲(yún),直奔陣前;六將一色的金鍊鎖片甲,貔虎盔,飛熊靴,形貌威猛,神態(tài)憎憤,瞪著數(shù)十萬赫赫秦軍,就如望見十萬惡鬼一般。
先一人喝道:“吾乃崔巨卿。”接一人道:“吾乃司馬卿。”跟著是衛(wèi)玉卿,孟非卿。
這四將瞧外貌,如世人三十餘歲模樣。崔巨卿和司馬卿生得燕額虎頭,體形剽壯;衛(wèi)玉卿和孟非卿瞧來身形略瘦,但也颯爽英姿。四將往半空一佇,龍驤虎視,氣慨不凡。之後,是兩員歲數(shù)較大之人,一個面白頷須,鳳眼長眉;一個白鬍蒼蒼,皓首如銀。前者自稱扈文公,後者叫做臧文公。
六將裝束不凡,前二後四,腳下又是大團的雲(yún)霧,隱隱發(fā)亮,直瞧得一干凡人心底發(fā)憷。
等六將報完名字,再見他們的裝扮,分明是天庭雷將下凡。玄門之人,無不色變。尤其許悠和晁錯,更覺匪夷所思。默然片刻,許悠昇天,招來一朵細(xì)小素雲(yún),乘於足下,淌至六將身前,斥道:“大膽,爾等乃神霄府雷將,竟敢私自下界。莫非不懼天條森嚴(yán)?”他聲蘊法力,涵蓋數(shù)十里,舉凡在場之人無不皆聞。
秦軍們儘管知道己方有飛來飛去的修道人襄助,但總比不得親見天庭神將那麼恐怖。直至聽到這樣的話兒,適才頗感驚悸的心旌漸漸緩下,均道,原來咱們這裡的人也非尋常。
六將裡臧文公抱拳,正色道:“我等奉天尊令,下界助陣,其餘閒雜概不理會。許天師所說之天條,它日可在天庭與天尊理論。”
“你們!?你們這些截教餘孽,昔日家?guī)煷缺辉?shù)誅盡;今日倒好,居然背天庭,叛天條,與魔頭合伍,爲(wèi)禍人界。哼哼,真真膽大包天,罪不容恕。”
許悠明知自己說的是廢話,但六將是雷府神人,其名久傳千年,世間誰不知曉。緊要的是,神霄雷府總司五雷,凡天下惡奸,鹹在其懲罰之疇,素爲(wèi)天下萬民敬仰膜拜。
儘管自己與晁錯是靈霄天師,地位之尊遠非雷將可比,然在下界聲名不揚。萬一百姓聞周軍有雷將襄助,就此以爲(wèi)周軍是天命所歸,俟時民心所向,周軍威盛,倒是麻煩得緊。囿於此慮,他不得不朗聲而敘贅言,大聲呵斥神霄六將。藉此向秦軍表明,自己一方代表的纔是天命,而周軍不過是天庭叛逆而已。
他這般嘮嘮叨叨,小石頭知其爲(wèi)人,不禁頗覺奇怪,但不須臾,即省何故,不免懊悔莫及。對在旁的姜神君和廣智道:“雷府諸將,向是萬民心中的正義化身,咱們得其助力,沒四處宣揚,反而藏著腋著,倒是失大了。”
廣智一笑道:“皇上寬心,大軍臨出汴梁時,微臣早讓六將在普化寺顯過靈。如今,全國境內(nèi)俱已傳遍,皇上就是天命所定的一代聖君。”
“哦!?呵呵……”小石頭大笑。又道:“天王睿智,果是計高一籌。”
姜神君道:“皇上,你文有奚方和廣智,武有咱們這羣人兒,江山一統(tǒng),八紘合匡,那是毫無質(zhì)疑的事。”
小石頭略略抱拳,道:“承神君吉言。不過,朕與玄門戰(zhàn),意在振興我教,讓本教弟子免受羣仙的欺辱。”此番話,旁人聽多了,倒沒怎樣。站在最後的峨戚,雙目閃爍,驀爆精光,猛然間看了小石頭一眼。隨後,垂首不語。
這時,許悠廢話也說完了。朝峨嵋七子看看,眉頭深蹙。琢磨著,六將在天庭雖非什麼厲害人物,但到底有著數(shù)千年的法力。何況玉清天神霄府諸將總司五雷,反之,世間修道人儘管也能驅(qū)雷役電,禱雨祈晴,但無非仰仗雷公,電母,風(fēng)伯,雨師,雲(yún)吏,以及五方靈官之助。此刻,直接與神霄六將對敵,那峨嵋派的雷法等如廢了。縱然使將出來,想必也是雷不響,電不出,興不了風(fēng),作不了雨。
念及此,飛到七子跟前,道:“那六人的來歷,諒你們也清楚得很。少頃萬不要施展風(fēng)雷之術(shù),最好用御劍術(shù),或什麼法寶。”
七子頷首,均道:“老師言謹(jǐn)記了。”他們在世間輩分雖尊,但與許悠相比,無疑差得遠甚。是以口口聲聲以師長禮稱呼。
許悠退回本陣。
七子相顧默然,揮手虛招,手中各現(xiàn)長劍一柄。色澤迥異,赤、橙、黃、綠、青、藍、紫。旋即翔空圍作一圈,七劍交併一處。瞬然,相交處光芒大作,彩暈翱飛。跟著,七劍嗡聲不絕,如久錮的野獸,情知將要出獄,歡快響唳;忽然又是清鳴一聲,七子身形遁虹,人劍合一,似長虹經(jīng)天,宛若七道霓光迅猛地刺向神霄六將。
再觀神霄六將,前四卿各以右手捶額,三下之後,額頭煥光,聚攏一團。待七子飛到,小小的光團竟已漸如日月,活潑閃爍,輝煌迸現(xiàn)。
與此一刻,七子化成的彩劍一下撞在光團上。陡然,雷聲轟隆,閃電飛舞。那如日似的光團居然是雷電匯聚。瞧著外表皎潔圓明,好看異常,何曾想及,稍一觸動,竟而金蛇飛舞,光動電隨,直亟得峨嵋七子渾身哆嗦,肢體麻痹。
七子法力終究在高玄法師和洞真法師之間,暫不說法力如何,單是打鬥經(jīng)驗也算豐富,尤其七子中的閔一得,當(dāng)年除了修煉就是到處尋人比鬥。此刻見自己等人上了六將的大當(dāng),閉氣凝神,氣注劍尖,先自絕了雷電的亟打,跟著喊道:“諸位師兄,結(jié)劍鎏壘壁。”
另六子聞言,會心於胸,彩光一閃,現(xiàn)出人影。跟著,手上劍卻是光芒耀天,比適才之亮,尤要勝上幾分。劍鎏壘壁原就是峨嵋派終極的防禦劍術(shù)。闢萬邪,守堅壘,除非法力勝七子三倍者,方勉強能破。此時,閔一得急切間想起,正可謂及時到了極點。
無數(shù)光電,如羣蛇飛舞,劈里啪啦地?fù)舸蛟谄卟实膭炆稀S蛇h處看,就像很多人拿起石塊,扔在碧波盪漾的湖裡,結(jié)果卻是微起漣漪,頂多掀起幾個水波,最終依舊風(fēng)平浪靜。
四卿一看,呆了一下,沒想俗世道人還有這一手絕招。不過,七子有絕活,神霄六將也有後招,何況那扈文公,臧文公二將至現(xiàn)今,手指都未動過一下。二人乘雲(yún),飄至四將前方,也不知從何處,取出兩隻小鼓。扈文公執(zhí)鼓於左首,右手輕拍;臧文公卻是哈哈一笑,置鼓於腹前,兩手各幻一槌,“砰砰砰”的如雨點鞭地,急驟已極。
就在二人捶鼓際,四卿也取出法寶。崔巨卿和司馬卿,左右手各拿一支方楞鐗似的巨鑽;衛(wèi)玉卿和孟非卿則各執(zhí)一支如櫞巨筆。巨鑽稍一敲打,叮噹作響。若說扈文公和臧文公的鼓點,是統(tǒng)帥衆(zhòng)音,五音中的主君宮音,那麼崔巨卿和司馬卿的鑽擊便是五音裡的商角金木。
四人擊音,初奏幾節(jié),衛(wèi)玉卿揮筆橫掃,孟非卿取筆豎劈。只見光隨筆動,閃爍燦爛。眨眼間,一個“敕”字,一個“律”字,一筆寫成。二將雖是虛書靈符,但筆點何處,何處就挲挲作響,猶如五音徵羽之水火。
片刻之間,五音紛呈。
小石頭這時對旁邊人道:“諸位,峨嵋七子雖然功法精妙,但遇到神霄六將,無論功力抑是法術(shù),均差了不止一籌。此役我方必勝,只不知下局,玄門會派出何人?”
姜神君接口道:“依老夫看,峨嵋派一旦落敗,九成是崆峒派出戰(zhàn)。他們兩派誠是同道,但私下互相攀鬥已有多年。峨嵋七子倘若敗下陣來,只怕最得意不是咱們,反而是散桑這廝。”說著指指站在秦軍陣列裡的崆峒掌門散桑真人。
小石頭順勢望去,好久不見其人,今日細(xì)看,仙風(fēng)道骨雖一如從前,但隱隱的似帶著一股子強大能量的波動。看來,老傢伙閉關(guān)數(shù)月,得益非淺。好奇下,再看他身後,崆峒六壬和當(dāng)日在秦宮裡圍攻自己的那梆子老道均在。這時,散桑也察覺到小石頭目光,瞥眼望來,一道實質(zhì)化的精神能量居然循之席捲。
小石頭一怔,儘管他失了法力,但論精神渾厚,卻舉世無敵。
微笑著擋了下來,坐在馬背上,身形毫不晃動。心想,老傢伙的進步可不是一點,而是跨越了一大步。他曉得崆峒馭劍術(shù)仰仗精神力極多,所以崆峒道人與其它門派相比,在精神力的領(lǐng)悟上,遠較他人厲害得多。但是直接用精神力攻敵和以精神力控御飛劍,其間差距委實不可以裡計。
那邊廂的散桑真人似也沒想到小石頭竟也擅用精神力,呆了下後,神色恢復(fù),重又注視場中決鬥。心下也自疑慮多多。他學(xué)會精神力攻擊,說來還是許悠的指點。畢竟兜率宮的太初心法原就擅長念力。當(dāng)下,一邊訝異小石頭的本事,一邊記起當(dāng)日秦宮之戰(zhàn)時,小石頭暴忿嗔怒的畫面。心道,當(dāng)時,貧道被他怒瞪一言,心境即告紊亂,莫非就是精神攻擊?
要知,他不過初步掌握精神能量可以實質(zhì)化攻擊的訣竅,離全然領(lǐng)悟尚差萬里之遙;而當(dāng)時用強大精神能量,衝擊他心境,並在其內(nèi)心植以深深恐懼的,卻是大神蝕陰。也無怪他弄不明白。
小石頭與散桑的一番精神力切磋,只有他們心中明白。漫說其他人,甚至連半隻腳已踏入仙境的姜神君也是毫無察覺。
不過,胡長老卻是吃了大虧。他聽得姜神君話後,樂滋滋地上前,對小石頭道:“皇上,管他派出何人,就憑咱們這麼大的陣仗,還不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話尤未落,適好散桑的實質(zhì)化精神力被小石頭的無形能量予以屏障。
攻擊不到主體的精神能量,一時不曾散去,居然散溢開來。恰好他又興奮地站在一旁。頓然間,無數(shù)的能量,均朝他貫去。一下抑得他面紅耳赤,口舌俱僵。
小石頭察覺,雙目聚光,朝他深看一眼。與此同時,胡長老登時如釋重負(fù)。心想,真真古怪了,話說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像是犯了癲癇似的?疑竇滿腹裡,詫然不解。不過,對於教主僅僅看了自己一眼,便把自己由噩夢裡驚醒,心下甚是感激。
就這麼瞬刻,精神能量引起的些微風(fēng)暴,已讓姜神君等人頗爲(wèi)警覺。其中,尤其是多寶請來的幾位朋友,譬如能役天下獸禽的天風(fēng)道長,擅長心靈控御的木石子和截教道祖的小弟子峨戚,更是厲害。他們沒像其他人一樣左右察看,而是一眼望向小石頭,顯然知曉,適才小小的精神風(fēng)暴,便是他攪出來的事體。
“哈哈……那六個傢伙果然厲害,打個雷也玩出這多花樣。”胡長老驀然興奮至極地喊道。
這一聲呼喝,讓小石頭等人均向場中看去。原來,神霄六將各自把手中的法器,當(dāng)作了樂器,完完全全奏出了一段雄渾昂烈的古怪樂曲。
鼓點渾厚激越;鑽音嘹亮高暢;筆尖廝磨出的圓清急暢;混雜一起,和而不戾,宏潤暢意。
隨樂聲愈發(fā)高亢,始終在六將中央的光團,被五音催促得愈發(fā)焦烈狂燥,遠處看萬火似羽,電蛇紛舞,眨眼翱掠至六人頭頂,跟著冉冉昇天,穿雲(yún)破霧,幾與金日爭輝。
最後,蔚藍色的天宇徹底成了一個色彩繽紛的瑰麗世界。
花絮似的雲(yún)霞閃爍著金紅的光彩,金光噴射,火球冉起。驅(qū)雲(yún)散霧間,萬道金光,在漫天雲(yún)霞裡劃過。
見此一幕,許悠情急萬分,失聲道:“這梆傢伙居然使出仙雷中的明玉雷。”
衆(zhòng)道聞之,無不色變。
神霄府司五雷,爲(wèi)神雷、仙雷、天雷、水雷和地雷。
其間,神雷有四,其中便有小石頭能予施展的神霄雷;另四雷,再分八種,計三十二雷,加上四種神雷,總合三十六雷。論威力,神雷爲(wèi)首,其次是仙雷、天雷、水雷,最末爲(wèi)地雷。當(dāng)日洛陽會戰(zhàn),散桑真人所使雷法,便屬地雷訣中的黃曾雷。也是雷府裡最最低階次的雷法,一般用來懲罰心邪之輩。所以四大天王擋得輕鬆已極。
而六將按職司,仍不可使用神雷,不過,卻能施展仙雷。
要說玄門道衆(zhòng)何以色變怛恐,實在是俗間難逢仙雷。一般修道人最爲(wèi)的頭疼的天劫,也至多是九道天雷。一旦擋過,便可羽化昇仙,身登金闕。只是這天雷威力奇大,天下萬萬修道,能堪通過的僅得十一。且說峨嵋七子法力誠高,終究不屬上界天仙。妄說是專屬懲罰仙人所用的仙雷,固是天雷降下,能否擋住,也是五五之?dāng)?shù)。
晁錯道:“許師兄,神霄六將甘冒大不諱,降下仙雷;少不得小弟要上去頂數(shù)了。”說著,也不待許悠應(yīng)聲,逕自躍空踏虛,直奔中央那團光雷。飛空間,身上衣束全換,頭戴束天冠,身著寶光鎧,衣帶婉揚,威風(fēng)凜凜;右手執(zhí)一八角鎦金錘,浮空佇於七子跟前。大聲道:“讓本仙來領(lǐng)教下神霄府的九道仙雷。”接著又對峨嵋七子道:“此乃仙雷,非爾等可擋,速速回陣。”
其時,因爲(wèi)他飛速極快,七子衍化的劍鎏壁壘不及收回,仍不斷衝擊著他的軀體。不過,毫無半點用處。在七彩晶瑩的光幕下,渾身甲冑的晁錯反而益發(fā)威武,璀璨耀眼。
這當(dāng)口七子聞晁錯言,當(dāng)真是面目無光。
峨嵋一派素爲(wèi)三大武脈之一,蓋天下宗門,唯崑崙與崆峒可堪一較。作爲(wèi)峨嵋長老的七子,若與敵人大斗一場再敗,便也算了;可是偏偏落得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下場,實在是丟人丟到了家。不過,晁錯之言,他們又不敢不聽,相顧一眼,悻悻折返。心知,今日是輪不到自己出場了。只看少頃混戰(zhàn)的時候,能否在大夥面前獲建奇勳。否則,峨嵋的威名也就此墮到了十八層地獄,再無人會高看一眼。
七子剛剛收起劍鎏壁壘,那邊廂的臧文公哈哈一笑道:“素聞晁天師擅能伏魔,卻不知這傳自天庭的九道仙雷能否擋得下來?”話意裡實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調(diào)侃。音聲甫落,又自叫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凡玄門之人聞此咒語,盡皆苦笑連連。
明玉雷是仙雷九道中的第一撥。咒語堪堪吟完,一道明明赫赫,光明正大,來勢如長江大河奔放不羈的粗雷,由天至地,劃劈而下,彷彿是天公的判罰,所向披靡,無可抵擋。
下面人看了一下,忍不住縮頭縮腦,有些人更而趴伏在地,壓根不敢再望。等他們聽到天際轟隆聲響,擡頭看,卻見半空的晁錯被雷電亟得落下雲(yún)頭,在地上連退數(shù)步,踉踉蹌蹌,好不易站住腳。
與此同時,神霄六將的五音迭奏,擊得越發(fā)歡悅輕快。悠揚音聲裡,天空光團散發(fā)明輝,如日墮人世,耀得人雙眼難睜,唯自緊閉。緊跟著,狂風(fēng)席捲,黑雲(yún)壓地。這當(dāng)口,震北軍有所準(zhǔn)備,在六將出陣的那會便已爲(wèi)馬兒戴上眼罩,配上耳塞。反觀秦軍的騎射部隊,卻是倒黴到了極點,處此天威下,任你騎術(shù)再精,倘若無有準(zhǔn)備,也是墜馬跌地的份。一時間,數(shù)十萬秦軍混亂不堪,原有的肅整隊形,零零落落,慘不忍睹。
許悠無奈,急命衆(zhòng)道士幫著約束部隊,又吟清神咒,爲(wèi)馬兒鎮(zhèn)定心神。心下尤想,我堂堂金仙,用的又是一等一的仙家法術(shù),卻是派這用處。倘被師兄弟們知曉,保準(zhǔn)他們笑歪了嘴。
思忖間,另邊的第二道玄胎雷久久不至,只見天邊雲(yún)裹,黑霧層層,偶有幾點金光,明爍耀眼。
當(dāng)此刻,晁錯不敢有半點疏忽,凝神靜心,雙目聚焦。第一雷擋得稍許大意,猝不及防下,竟被大力劈下雲(yún)頭,說來著實丟臉。他曉得明玉雷後便是玄胎、摩夷、虛無、濛翳、和陽、孝芒、耀落及霄度等八雷。
八雷之中,尤其第二撥玄胎雷,較爲(wèi)陰狠,出則絲絲點點,直接攻擊仙人的元嬰或元神;第三撥摩夷雷,乃先前二雷,結(jié)合後發(fā)之能量,衍化成雷電牢獄,籠罩?jǐn)撤剑坏谒膿芴摕o雷,無形無影,縱有慧眼,也難辨明,惟用精神力可以感應(yīng)到四下裡無處不至的雷電能量;如若一個大意,基本就是化爲(wèi)宇宙微塵的結(jié)果。
再往後的濛翳、和陽、孝芒、耀落等四雷,也是各有特色,一撥比一撥狠,最終威力迭加,雷量相乘,呈霄度之雷。所謂霄度雷,顧名思義實蘊超度之意。一般沒達金仙境界的仙人,遇到仙雷攻擊,十九必死。而就算自己是金仙,倘不備加小心,許也沒甚好果子吃。
思及此處,戰(zhàn)戰(zhàn)兢兢。
突然,萬點金光無聲無息的潑天灑下。
晁錯在雲(yún)上轉(zhuǎn)身提膝,如白鶴展翅,左手掐訣,平行環(huán)胸,右足虛空前伸,手中金錘,順勢砸了出去。
其時,秦軍陣腳已穩(wěn)。許悠有暇觀戰(zhàn),見此一幕,捋須笑道:“好個晁錯,非但不採守勢,反以攻破攻。果不愧是枰上高手,計算得好啊!呵呵……”他一笑,楚王沒看懂,但也陪著笑起。餘旁的和尚道士,也不管瞧沒瞧出,跟著嘻嘻哈哈。
笑聲落下,那陰狠的玄胎雷被晁錯以牽引式,攏在錘身。
他那大勢錘上原就鏨有龍形蓮圖,而今電花驟放,氤氳環(huán)繞,入人眼裡,就如虛空中赫然生出無數(shù)睡蓮,並不時的有神龍夭矯,翹首擺身,朦朦朧朧。特別此幕景象又是現(xiàn)在半空,教人見了不覺決鬥之驚險,反而感到分外迷醉。
六將愕然餘裕,沒想他明玉雷擋得艱難,威力更勝一籌的玄胎雷倒是輕而易舉地御在一旁。心下也自欽服,暗道,到底是金仙,實力之厚,確實厲害。讚歎歸讚歎,手下卻也不慢,待見玄胎雷無功,急忙又是數(shù)道摩夷雷。
但不知,是晁錯摸熟了仙雷的訣竅,抑是兜率宮人原就另有一套抵禦仙雷的術(shù)法。接連被他如法炮製了虛無雷,濛翳雷,和陽雷。先前看他錘頭雷電環(huán)繞,六將想趁他不及消去的時候,以速度取勝,故此一雷連著一雷,其速之疾,不亞於思維。
然而,結(jié)果依然奈何不了他。
眼看尚剩最後三雷,六將緩了緩。跟著只見蒼茫天穹間赫然現(xiàn)出一團和融的火電球,在雲(yún)裡蹦躍了數(shù)下後,倏然間裂分爲(wèi)萬道長芒,競相恐後的向晁錯撲去。
睹此情狀,明白晁錯實力的修道人心緒好些,不過也偷偷朝許悠看去,想從他臉上瞧出些端倪。
與此瞬間,數(shù)十萬秦軍無不恐慌起來。畢竟眼下對敵的不是人,也不是獸,而是難測的天威。雖然晁錯乘雲(yún)浮空,宛若神人,起先又擋了六雷,不過他們可不像許悠,單須吟幾遍咒語即好。適才忙於整列隊伍,又顧著軍中的亂馬,委實無暇細(xì)看。
此刻得空,駐足凝視,睨著如斯天威,直唬得秦軍臉色發(fā)白,手足發(fā)軟。不覺裡,也不看光球了,均朝晁錯望去,瞧他如何消弭這雷電交加的天威。
便在這時,晁錯大喊一聲:“來得好!”說著,大勢錘越轉(zhuǎn)越急。不多時,竟在身前十?dāng)?shù)丈外,擬出一旋渦氣團。那萬道霹靂,堪堪落下,頓時被漩渦所吸引;彷彿一條條碩大無比、滿身金鱗的大鯉魚,擺著尾,搖著頭,靜靜地遊聚一處。
這一刻,只見他容光煥發(fā),神姿昂然,浮空傲身處,獨手掄錘擎住萬雷。那彎扭的金光,甚至爲(wèi)遠處高聳的山峰均染上了一層金芒。漫天雷電,好似不像由天至來,反而像是由他的錘中發(fā)出。
此情此景,引得秦軍歡聲高呼。
眼見孝芒雷仍未奏功,六將額頭見汗。鼓點,鑽聲,筆音,交相迭奏。隨五音趨急,亂電遊蒼穹,閃爍如金蛇狂舞;遠望茫茫天際,金光漫天,無數(shù)奔雲(yún),宛若鑲上了道道金邊;陣陣轟隆聲,震得周邊的峰巒迴音不絕,不時間,更有那山石塌方,驚起滿谷獸蟲。
大夥記得清楚,前面已去了七道雷,接下的顯然是第八道雷。眼看雷威越來越大,秦周雙方均不知如何是好?實在是雷電普及面太廣,縱然震北軍早有準(zhǔn)備,也難免被雷電誤傷。卻不知何時,雙方如同商量好的一樣,默默地令大軍,再向後退出數(shù)裡。原本間隔十餘里的空曠地帶,頓時有了數(shù)十里。極目處,對方的大軍模模糊糊,唯見人影綽綽。
就在這沉悶的時候,猛然,無數(shù)道瑰金鑲紅的繽紛閃電,破開厚厚的雲(yún)層,由天至地,壯麗宏偉地劈將下來。霎那間,予人的感覺,不像是閃電霹靂,倒似是光雨一片,耀亮了整個大地。
底下人屏氣攝息,有的埋頭腿股,有的擡頭望天,有的顫慄軟癱,有的失魂落魄……
正文第212章烈火焚天
時此震撼人心的一刻,漫說數(shù)十萬大軍,固是成百上千的修道人也覺心蕩神搖。這時節(jié)的天地光景,的確不愧耀落之名。難以計數(shù)的繽紛金雷紛紛墜落。瞬時間,人人均有種自己是否遇到了天災(zāi)的奇異感受。
便在晁錯掄起大勢錘竭力抵擋耀落雷的時候。
另邊的崆峒六壬得掌門令,以輕柔婉轉(zhuǎn)之音,呼喝空間的水元素。洛陽城離黃河並不甚遠,六壬的咒語堪堪吟出,頓時引起空間元素的激烈頻蕩。大河滔滔,直掀翻天。無數(shù)黃的,藍的,白的水流,恰似七彩天河,狂卷而至。
六壬之意倒非是想憑水流沖垮周軍。要知仙雷過處,空間禁閉,漫說是世間凡水,縱他們真能召喚天河之水也擠不破大量的雷元素。但因耀落雷威力奇大,除向晁錯亟去的大半外,終究有少量雷電散逸四處。他們就是利用水導(dǎo)電的原理,以外圍的凡水,把那一部分散逸在外的耀落雷,導(dǎo)引在周軍的頭上。
但見水色漫漫,氣霧涓涓,俄頃光景,周軍外圍雷電交加,枯草焚燒。許多馬兒儘管罩著眼,塞住耳,不曾覺察仙雷之威。然而雷火都燒到身上了,就算馬兒真是聾瞎,也決計不可能安然不動。
猝不及防下,周軍一陣大譁,誰也沒想及,己方召喚來得雷電,竟有部分擊打在自己人頭上。眼見周軍陣勢混亂,楚王躍躍欲試,頗有下令全軍揮進之勢。
“這可如何是好?”小石頭慌張地詢問在旁衆(zhòng)人。他失了法力,遇此疑難,唯有向大夥問計。何況,他本身又不精擅法術(shù),固然不曾失去法力,遭此窘困,想必也沒好法子解決。
失張失志的慌亂時刻,多寶請來的朋友之一天風(fēng)道長,忽然舉起雙手,每指縫裡均夾著數(shù)張黃色符紙,其上更是歪歪扭扭的寫了不少符咒。他道:“陛下,玄門擾亂我軍,貧道也不讓他們好受。”話罷,手揮出,數(shù)十張符紙猶如有靈的飛鳥,在雷電火海里曲折迴旋,不一刻即到了秦軍上空。
未待秦營的玄佛僧道有所防備。只見符紙忽燃,每張符紙均爆出一團熾熱的光焰。與此同時,無數(shù)的兇猛野獸,猙獰飛禽,仿若浴火重生www.Freexs.Cc,由光焰裡衝將出來,惡狠狠地向秦軍撲噬過去。
這下,楚王等人驚得著實不小。適才還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周軍的慘劇,腦子裡尚籌劃著要否全軍進攻的念頭。殊不知,眨眼間,對方的反擊居然這般兇狠。愕怔間,一頭龐碩無比的赤鬃雄師,咆哮著撲向楚王的駿馬。楚王坐下之馬是產(chǎn)自大宛的名馬,更有馬中之王的美譽。然而大如巨象的雄獅,卻從未見過。看著血盆大口,猙獰寒爪衝撲面而來,幾乎嚇癱了過去。四蹄一軟,當(dāng)即趴在了地上。楚王不及防備,一個滾地葫蘆,墜將落地,其狼狽之相一言難盡。
眼看獅爪將至楚王脖頸,幸喜周遭的佛門高僧和玄門高士及時反應(yīng),紛紛拿起法寶,向那頭赤鬃雄獅投將過去。或紅或綠的光芒裡,可憐雄獅頓時被打得灰飛煙滅,呼吸間,皮毛不存於世。見楚王無恙,衆(zhòng)僧道大吸長氣,均道一聲好懸。若是在衆(zhòng)人的圍護下,被雄獅咬了楚王,那他們?nèi)蔗釀e想擡得起頭。
回頭顧瞥,楚王是保下了,秦軍卻已亂得一塌糊塗。其情其景比之周軍無遑多讓。衆(zhòng)僧道騰雲(yún)駕霧,留下數(shù)人護著楚王,餘下的即投入到殺獸砍禽的戰(zhàn)鬥中去。多數(shù)人暗忖,沒想自己數(shù)百年的修煉,成一身大本事,不曾降妖除魔,今日倒是用來與大梆子禽獸一爭勝負(fù)。
苦嘆歸苦嘆,秦軍的窘境也不得不救。
要說天風(fēng)道長的符紙,其實也沒多少,扔出四五十張後,待繞過雷電火雲(yún),到秦軍上空的不過十?dāng)?shù)餘。但這廝在出了符紙後,忽又如雄獅猛虎般的向天狂吼。雄闊的咒語串串而出後,羣山周圍,千里方圓,剛纔還被仙雷驚得徹底伏倒的鱗甲野獸,頓如吃了興奮劑似的,四面八方的涌將出來,直朝秦軍撲去。
小石頭見此場面,又是呆愕又是喜歡。原本尚疑惑,天風(fēng)道長既擅長役使獸禽,怎地身邊從不見有。原來是到用上了才臨時召喚。這法術(shù)當(dāng)真實用到了極點,特別是這種大軍團作戰(zhàn),成千上萬的兇猛野獸,猙獰可怖的衝將過來,漫說尋常將領(lǐng),即便世之名將,也決無法子抵擋。
斯時,秦軍這裡是圍捕獸禽,另邊的截教衆(zhòng)人也不好受,稍懂土系法術(shù)的聚土夯牆,圍堤擋水;略曉火系法術(shù)的也是火焰噴射,炙烤水霧。其間,兩位火系大宗師火猰,火貐,逕自袖手旁觀。小石頭詫異地詢問多寶。多寶回道,這兩傢伙的火系法術(shù)太過厲害,倘若施展,只怕洛陽城都不得保存。
小石頭愕怔須臾,朝二巨人打量,萬沒想兩傢伙這般猛法。此時,截教一方的防汛工程手忙腳亂的終於大致弄妥。眼目望去對面,猝攻秦軍的衆(zhòng)多獸禽,也被一干僧道拾掇得寥寥無幾。
與此同時,許悠與小石頭的目光,無由地在空中相遇。
相對於雙方的死傷,以及耀落雷下降的無比天威,實質(zhì)損失並不甚大。但六壬召喚附近的江河湖水,漫天廣溢。儘管大多流向這裡,卻終究有不少奔向它處。二人靈覺驚人,心眼微開,即察知周遭百姓當(dāng)真苦不堪言。多年積蓄起的財物,悉數(shù)付諸東流不說,洶涌卷至的狂濤,更致人喪命。
二人想及尚有第九道仙雷,還有身邊無數(shù)的奇人異士,一旦讓他們盡情施展自己的能力,迭加起來,恐是比目下所見尚要可怕得多。俟那時,縱有勝者,所接受到的天下,怕也是山頹地裂,江河干涸,滿目淒涼,慘不忍睹。倘若錦繡山河均變得如是,那麼天下萬民又會如何?
一時間,二人對這可笑的教爭與天下萬民的安危,不禁互相比較起來。
孰輕?孰重?
茫然不解裡,下意識地朝大敵望去。
一看之下,會心而苦笑,跟著憂色滿面。
他們均想喝阻自己一方的人就此住手,但念及,倘若不爭一下,未來的後果又令人恐懼不過。
難、難、難……
暫不說小石頭心性本慈,那許悠未習(xí)道前,少以射獵爲(wèi)業(yè),一日入山射鹿,鹿胎墮地,母鹿舔其崽而死。許悠愴然感悟,折弩而歸。有此遇合之真,豈能眼睜睜地瞧著生靈塗炭?
時此一刻,晁錯竭盡全力,勉強擋住了攻擊他的耀落雷。但溢散出去的雷電,卻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它們肆虐大地,焚燒山河。
“住手……”兩聲大喝同時響起。
這會兒,大夥看著截教一方是諸雷紛呈,晁錯又是妙招紛呈,巧破仙雷。無論是玄門抑是截教,盡皆稱羨不已。大嘆道法奇妙,神通多變,至於什麼決戰(zhàn),什麼教爭,早已揮之腦後,再無人想得起來。
突如其來的呵聲驚醒衆(zhòng)人,也制止了神霄六將的霄度雷。他們引而不發(fā),愣愣地看著本教教主,不知他爲(wèi)何喚自己等人住手。而玄門一方也覺詫異,茫然地注視著許悠,心道,晁大仙輕而易舉的擋住了八道仙雷,看他舉重若輕的勢態(tài),想必接住第九道仙雷,定無大礙。何以許天師忽然叫停?
許悠飄空而出,望了小石頭一眼,轉(zhuǎn)身對玄佛二門的和尚道士,道:“諸位,不能再打了。第八道仙雷已讓天地色變,山河傾頹,倘若再鬥下去,我等倒無大礙,但紜紜衆(zhòng)生必遭大難。試問,我們這些修道,修佛之人又予心何忍?”
除小石頭外,數(shù)十萬人無不震驚異常。沒一人想及,他大喊住手,竟是這麼一個理由。
高僧們合什唸佛,似在超度適才枉死的人或獸;玄門道士卻覺許悠此言未免杞人憂天,有所誇大。交頭接耳間,由他們嘴角邊的冷笑,便可看出,對許悠所說的理由,雖未嗤之以鼻,卻也沒當(dāng)真,只付之一笑而已。
小石頭驀然大聲道:“許天師所言,我也大爲(wèi)贊同,只不知天師有何妙策,讓咱們兩教的紛爭,可以就此消弭?”
許悠回過身,苦笑一聲,道:“石教主開甚玩笑,貧道不過教中弟子,又非本教教主,如何有能力消弭兩教紛爭?”
小石頭道:“既然如此,那倒是麻煩了。繼續(xù)鬥將下去,天下萬民將受塗炭;若不鬥將下去,你我兩教的紛爭,糾纏千年,倘無結(jié)果,終究難了。”
許悠也是委決不下。懸佇半空,沉默不語。心下卻在苦思冥索,想琢磨出個法兒,既可解決百姓的困苦,不至於遭受不必要的磨難;又可讓雙方大打一場,讓糾纏於兩教千年之久的紛爭,徹底有個了斷。
“哈哈……”驀然,有人放聲大笑。大夥看去,卻是那姜神君。他笑聲方息,即道:“這有何難?此去萬里不就是無涯大海麼?咱們在海中央尋個小島,即便鬥它個翻天覆地,想必對百姓也無妨礙。”
衆(zhòng)人一聽,對呀,雙方高手那個不是騰雲(yún)駕霧之輩?就此南去,不過數(shù)個時辰,便可至南海。那裡碧波遼闊,一望無際。若鬥將起來,唯魚兒倒黴些,至於百姓倒確實傷害不住。
“好極,好極,神君此議,正合天心。”許悠撫掌而笑,回望玄佛二門之人,道:“能騰雲(yún)駕霧或御劍飛行的,可隨貧道前去,其餘之人留此護衛(wèi)王爺。”話音甫落,楚王微覺慌亂。
另一邊,金蟬上前與晁錯俯耳片刻。晁錯思慮餘裕,飛身至許悠跟前道:“許師兄,在南海決戰(zhàn)雖然不錯,但聞那廝的老窩便在南海。他突然提出此議,會否其中有詭?”
許悠頷首,沉吟須臾,忽道:“石教主,貴教提議在海上決戰(zhàn),不過貧道也有一議。”
小石頭道:“天師但說無妨。”
許悠道:“南海離此萬里,不免遙遠;而北疆也是荒蕪人跡,且相距又近。貧道想,教主不會不應(yīng)吧?”
小石頭一怔,回身與衆(zhòng)人商榷片晌,繼而道:“天師所言極好,咱們沒有異議。”
許悠笑道:“教主果是爽快人,那就這麼定了。”話聲落下,楚王再也按捺不住,揚聲道:“仙長,你們都去了,這裡卻該如何是好?”
許悠愕然,看看玄佛二門的僧道,竟見無一人願意留下。顯然,此去是場大戰(zhàn)役,適才的八道仙雷儘管驚險萬分,但也讓人獲益非淺。倘能親去觀戰(zhàn),對於這些修道修佛之人的法術(shù)修煉以及見識無疑增長不少。有此大好良機,誰願意留在此處,陪個世俗王爺征伐沙場?
遲疑間,晁錯道:“王爺,咱們都去了,那邊的不也去了?留下的不過是尋常的兵士而已。你麾下百萬,周軍不過四十萬,難道還會輸了予他們?”他心下仍有一句沒說,倘若真的輸了,那你這未來的秦皇,不如儘速自戕得好。也省去生靈塗炭。
楚王一聽,心道對呀。當(dāng)即樂呵呵道:“晁仙長所言甚是。不過,仙長可要幫小王留意他們有沒施詭。萬一,他們留下高手一二,那小王的大軍,決計抵擋不住。”
“嗯,這你放心。貧道自會留意。”許悠接道。
楚王抱拳作揖,道:“那小王先謝過兩位仙長了。”
“不必,不必……”許悠示謙,晁錯卻大大咧咧受了。
玄佛二門稍經(jīng)商議,洞真法師級別的自然悉數(shù)同去,留下的不過是幾位跟隨在旁的年輕童子;小石頭那方,神霄六將,姜氏族人,多寶以及他請來的幾位朋友,再加上四大天王。至於胡長老等人,由於堪堪修真,短時間的飛翔尚可,似這般遙翔數(shù)千裡的艱難活終究力有不逮。
商榷好後,雙方騰雲(yún)的騰雲(yún),御劍的御劍;一時間,猶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但見漫天光華,祥雲(yún)繚繞,數(shù)十餘身具仙法之人同時向北而去,其情其景確實教人震撼萬分。
小石頭最是舒服,法子也最簡單,一聲口哨,喚過小禽,乘它背上。正想命它起飛,龍兒也不知是分外憊懶還是趁機親近,小石頭剛落座,她立時跟上,也站在小禽背上。小石頭驚異,尚沒及發(fā)話,她先自搶道:“我奉幾位姐姐之令,要好生保護你。如果不陪你一起,萬一出了甚麼差錯,我怎生回去交代?”
其時,小禽已展開雙翅,急速向北。多寶與神霄六將則駕雲(yún)飛天,圍繞其旁。
聽得龍兒言,小石頭語滯,餘裕後方道:“乘禽飛天,未免風(fēng)大,你這麼屹佇,實在不甚妥當(dāng),學(xué)我一樣,坐下來罷。”
“嗯!”龍兒臉上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在他身前坐了下來。
小禽之背說它寬敞也算寬敞,尋常一人躺下,鐵定摔不下來。不過龍兒看得奇準(zhǔn),腿一彎,身一斜,適好窩在小石頭胸前。待覺得後背觸及有物,甚而頭縮身蜷,壓根就是藏在了小石頭懷裡。
小石頭苦笑,不過龍兒香軀軟軟,身上如蘭香麝,堪爲(wèi)一代尤物;要他推將出去,作爲(wèi)一個正常男人,決不可能。何況,這時節(jié),多寶又道:“教主,少頃到了決戰(zhàn)地點,我先悄悄瞬移回去,待清理了那梆子秦軍,便再趕回。你看如何?”
小石頭思慮,這法兒儘管陰險,但兩國大戰(zhàn),當(dāng)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若處處講究仁義,未免迂腐。旋道:“好,待會你看著辦。不過,決戰(zhàn)的事可不能馬虎。”
多寶笑道:“我省得,教主放心。”這會沒有朝廷的人,他還是覺得喚教主比較口順。
說話間,衆(zhòng)人飛速極疾。千巒萬嶂,蜿蜒江水,一瞬即過。遠望蒼穹,流雲(yún)若水,演繹萬千;重重疊疊裡又蘊款曲可人之柔媚。處此氣吞萬里之境遇,心念遐思,陣陣飛揚。俯瞰壯麗山河,本身又自拔離塵俗,超然物外,不覺有股子激烈昂揚之氣充斥胸懷。
只覺古怪的是,衆(zhòng)人越飛越高,感覺裡卻覺越飛越矮。
原本望下去,迷迷糊糊,難以晰辨大地景色,此刻竟一目瞭然。極目而瞰,下方是漠漠荒野,罕無人跡,遠處又有大批的犛牛奔馬,時漫行、時逡巡……說不出的閒散自在。
放眼遠望,天一線,山連綿,霧茫茫,藍澄澄,白晶晶,逶迤浩寥,廓遠而不見盡頭;起伏的羣峰,或萃秀含綠,偉岸崔嵬;或銀裝素裹,安寧柔靜;交相迭錯裡儘管各懷絕色,卻有種純潔靈秀的共性。此時,拂在臉上的寒風(fēng),也宛似由遠方吹來,清馨偏又雄渾,心念起處,不免遙想悠遠蒼茫之太古風(fēng)情。
風(fēng)高雲(yún)闊,天藍氣爽。
小石頭正自遐想翩翩。
許悠等玄佛僧道已然停下雲(yún)頭,落足一處峰頂。此峰萬刃,拔地險峻,峰頂面積並不大,適好讓僧道們圍成一圈。峰下蔥蘢鬱郁,樹影婆娑,漫山遍野奼紫嫣紅。
小石頭怔然間,尋思,這梆子和尚道士,倒是會尋好所在。四下打量,不遠處也有一山峰,尖頂點點雪白,銀裝素裹。與那翠峰一比,一個好似灰綠色的神劍直刺蒼霄,一個卻如婀娜少女,款款動人,純潔無瑕。
兩峰相距數(shù)十里,用來仙法交戰(zhàn),當(dāng)真極爲(wèi)妥切。可惜的是,中央恰有一水色清澈的大湖。金光照耀,碧瓤瓤的湖面上霞光萬道,燦爛奪目。湖心一小島,方圓不過千丈,周圍游魚如織,往來穿梭;島上綠色蔥鬱,禽鳥衆(zhòng)多,一派寧靜。
少頃大打出手,此湖能否保住,當(dāng)真是個大疑問。不過,此戰(zhàn)干係重大,對方既已選好地點,再喚他們離去,未必就肯。當(dāng)下指著那雪峰頂,小石頭道:“咱們?nèi)ツ恰!?
截教等人一聲歡呼,“嗖”的一聲直衝峰頂。
雪峰頂,冰川嶙峋,雲(yún)霧繚繞,極具虛幻之美。
大夥無暇欣賞,落下雲(yún)頭。迴轉(zhuǎn)身,望著對面的一干玄佛僧道。
與此同時,許悠騰雲(yún)而至半途,揚聲道:“石教主,你看此地如何?”
“甚好!”小石頭大聲應(yīng)道。話罷,卻見四大天王盤膝坐下,調(diào)息運功。眨眼,頭頂霧氣繚繞,嫋嫋升騰。一愕間,知道四人堪堪學(xué)會騰雲(yún)術(shù),依他們的功力,原本飛不了這麼遠。倘非有多寶的幾位朋友在旁照應(yīng),不定在中途便拉下了。氣虛力乏下,必要的調(diào)息至關(guān)緊要。
這當(dāng)口,神霄六將凌空虛浮,飄至峰外,對小石頭道:“教主,適才一戰(zhàn)尚未結(jié)束,此刻不妨繼續(xù)。”
小石頭微笑道:“這需看許天師的意思。”
許悠道:“貧道毫無異議。”
“出來吧?”晁錯那邊廂聽到他們的敘話,忍不住大喝一聲,電射至湖中央。蹈虛步雲(yún),凝佇半空。手中的大勢錘橫擺胸前,威猛凜凜。
六將作了一揖,剛想出陣。驀聞有人道:“還是咱們來吧。你們那仙雷好看是好看,但沒甚大用。”說話的正是身形壯碩若巨人般的火猰、火貐兩兄弟。
神霄六將大怒,感覺這番話極爲(wèi)刺耳。
沒待他們反駁,小石頭道:“兩位前輩說得有理,你們的仙雷已使過一遭,只怕他們已有了提防。再用的話,效果恐也不大。就由兩位前輩出戰(zhàn)。”他適才得多寶傳音,說九道仙雷雖然威力無比,但需一道一道的施展,最後雷量迭加,方呈大威力。這會兒六將倘若直接使出霄度雷,鐵定被晁錯擋下。
六將不大服氣,但記得自己等人終究是截教弟子的身份,教主的話語,倒不敢不應(yīng)。
火猰、火貐得到出戰(zhàn)機會,樂不可支。二人凌空虛招,引來兩朵熊熊熾炎的火雲(yún),各乘而出。到晁錯面前,一人道:“咱也不多羅嗦,要打便打。”
正文第213章勝樂金剛
晁錯瞧見二人的浮雲(yún)術(shù),便知他們擅長火系法術(shù)。微微頷首道:“好得很,我與你們一樣,也最恨打鬥前羅裡羅嗦。”
“爽快!”也不知是火猰還是火貐,翹起大拇指贊他一下。二人是孿生兄弟,生相如一,性格類似。要辨別誰是兄,誰是弟,怕也就大日如來有這本事。估莫二人也明白這個原因,所以上場後壓根不介紹自己。
一人抱著一隻豬形寵獸,道:“如果你能擋住它的火攻,咱們便認(rèn)輸。”所說的它無非就是那隻豬形寵獸。
聽他說得這麼有把握,晁錯訝異地看了寵獸一眼,左思右想,都想不起這個小東西除了是頭豬外,還會是什麼厲害怪物?
無語間,那人與自己抱著的寵獸俯耳低語。跟著,朝天一扔。
只見那小小的豬形寵獸居然隨風(fēng)增大,等到升至很高的地方時,小寵獸已足有成年老虎般巨大。頭生雙角,勒插雙翼,渾身長滿了細(xì)小的鱗片。雙眼亮紅如血,猙獰兇猛地盯著下方的晁錯。
“這是什麼東西?”晁錯驚疑地自問。良久做聲不得,憑他數(shù)千年的閱歷,竟思不出答案,足讓他鬱悶萬分。
他的疑問,截教一方同樣也有。小石頭詢疑的眼神掃向多寶,迎來的卻是一張抱歉至極的面容。顯然多寶也不甚明白。不過,體內(nèi)的蝕陰給了他答案。
“沒想到,沒想到,畢方老弟親手所造的火獸之一烈火吼,居然尤存世間?真真奇煞!”蝕陰一番感嘆,跟著是嘖嘖稱奇。
“烈火吼?它厲害麼?”當(dāng)意識裡傳來蝕陰的話語後,小石頭忍不住再問。心下同時升起一個古怪發(fā)噱的念頭,這大神住在我處,倒也不錯,偶爾有百科全書的意味,或者就像是學(xué)院裡導(dǎo)師,一旦有了疑問,便可向他詢惑。
“廢話,畢方老弟親手所造,並滴過他神之血脈的火獸豈會不厲害?”對於小石頭存疑烈火吼的實力,蝕陰顯得很是不忿。跟著又道:“本大人告訴你,只有滴過神祗鮮血的獸類,方有資格稱爲(wèi)神獸。別它那些空有實力,卻毫無神之氣息的獸類,至多叫仙獸,甚至就是妖獸。”
感覺到蝕陰的憤意,小石頭訕訕一笑,道:“在下不是置疑烈火吼是不是神獸,而是擔(dān)心它能不能鬥得過晁天師。要知道,他可是金仙,實力非同凡響不說,更是兜率宮太上的親傳弟子,萬一有什麼秘招,那瞧著頗爲(wèi)可愛的烈火吼便有危險了。”
這時節(jié),蝕陰似也覺得自己大動無名之火,很是不值。懶洋洋道:“這你放心,畢方老弟親手造的火獸,固然敵不過什麼太上、如來,但論起實力,也非區(qū)區(qū)一個金仙便可勝過。”
說話間,也不知湖中央的晁錯使了什麼水系法術(shù),湖心上空,居然霧騰騰,雨朦朦,流沫飛珠,婉轉(zhuǎn)如飄與適才一望無遮的碧澄柔靜,迥然相異。那烈火吼感覺到周圍空間的溼度,一聲咆哮,顯得極爲(wèi)憤怒。牛犢大小的身子,猛然爆射出無數(shù)熾熱的火焰,熊熊騰騰,直有數(shù)丈。
火焰頗有靈性,噴出後,並未散去,團團繞繞,圍在它身外,頃刻間竟聚成一圈護身的火焰罩。
多寶哈哈笑道:“教主,沒想這小東西居然能控御九陽離火,且能布成炫環(huán)罩。了不起,了不起……”
小石頭未聽過九陽離火之名,更不知有甚厲害,所以聽了後只是笑笑。原想問個明白,但想自己如今好歹也是一教之主,當(dāng)著外人面,倘處處顯得稚嫩,未免太過丟臉。念及此,暫抑疑竇。心下又想,以前幫恩師煉過幾爐丹,只聽過三昧真火之名。卻不知這九陽離火與之相比,究竟孰勝孰遜?
便在這時,烈火吼噴出的九陽離火已然大展威風(fēng)。起先迷迷濛濛的溼氣,悉數(shù)被炙烤得一乾二淨(jìng)。這且不說,令人可怕的是,火勢迫至何處,何處即燃。餘裕之後,非但周遭樹木全焚,甚而連底下清澈晶亮的湖水也是燒沸騰滾,宛似爐上煮水一般。
睨及此幕,晁錯神色端凜,暗自心怵;他是看不出烈火吼的來歷,不過九陽離火的厲害處卻是清楚已極。按照等級來說,九陽離火實非三昧真火可比。若把三昧真火比做朝廷的三公九卿,那九陽離火無疑就是皇胄宗室。非萬劫金身者休想運施得出。旋下一邊小心謹(jǐn)慎,一邊又悄感疑惑,左右琢磨,百思不解眼前這貌不起眼的寵獸居然有著堪與金仙並肩的靈性。
說也巧,他精擅水系術(shù)法,又兼學(xué)土系。照理說,壓制區(qū)區(qū)火攻,幾是手到火消。而且,依他的無邊法力,引天河真水傾瀉而下,也是篤篤定定;即便抽乾了天河水,管轄天河的水軍元帥也未必敢有半句怨言。只可惜,天河真水誠可壓制世間凡火,甚至是遇到乾明烈火和三昧真火這樣的火中菁髓,也能穩(wěn)操勝算。然而偏偏就是這九陽離火,非但剋制不住,且簡直是癡心妄想。在他記憶裡,世間能對付九陽離火的除了南海觀世音菩薩的楊淨(jìng)玉露,便是瑤池裡三萬年凝結(jié)一滴的琰光泫露。
只須有這兩種水之菁華在手,九陽離火根本不在話下。不過,如今的情勢別說上天討要水之菁華,即便離開一下也是困難多多。
蹙著眉頭,左閃右避,艱難地躲讓著幾乎漫天熾燒的九陽離火。
澄藍色的熊熊火焰,就像無數(shù)的藍布綢,在空中隨風(fēng)展揚;瞧著不慍不暴,文文靜靜,彷彿只是無聲的燃燒。然而雙方均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山石,彷彿已然鬆軟至極。尤其小石頭等人所佇的雪峰,大片的冰川,急速融化;有的甚至來不及化成水,便被酷熱的溫度,炙烤爲(wèi)氣體,散發(fā)得無影無蹤。
“呔呔呔……你們這梆傢伙,究竟是誰?”
漫天密集的澄藍火焰團裡,竟突然現(xiàn)出一個手持佛門金剛杵的“野人”。何以說他是野人?實在是此人的裝束恐怖不過,幾與妖魔相類。單看他頭頂骷髏法冠,項掛顱骨念珠,身披象皮半肩袍,腰間隨隨意意圍著張虎皮;那裁剪做工委實不敢恭維,衆(zhòng)人估莫著許是用手撕扯出來的。
若非他腳踩蓮花座,而且那座上雋著的金日爍爍生輝,明顯散發(fā)出慈悲意的佛光,不定大夥暫且罷手,待先除了妖魔再說。
衆(zhòng)人愕然間,一時做聲不得。晁錯卻覺高興,適才幾乎抵擋不住九陽離火的圍攻,此刻有這傢伙打岔,倒能讓自己暫歇口氣。
那人候了片晌,沒人應(yīng)答,不禁更是惱火。他原就爲(wèi)討公道而來,當(dāng)即拉響了那張破嗓子,厲聲道:“你們不說話,是不是仗著火焰厲害,以爲(wèi)灑家怕了?哼……”說著,手指輕彈,一滴粉白色的晶瑩,仿如一隻白鷗優(yōu)美地在藍色火海上劃掠而過。跟著,竟忽似白鷺羣飛,輕輕振動著嫺雅的雙翅,灑下萬斛明珠,拋得漫天均是;濺珠碎玉里,晶瑩白色漸漸融合,如雪浪翻流,舞雩滔天,又如鮫綃萬幅,抖懸長空。
不過片刻,驚人的奇變頓然出現(xiàn)。適才燃燒熊熊的九陽離火,竟而悉數(shù)烏燼,只餘下漫天的霧氣氤氳,飄飄嫋嫋,縷縷點點。
衆(zhòng)人直看得瞠目結(jié)舌,萬沒想這半妖半僧的古怪傢伙,居然有此法力。
其時,飄滿天際的瀠洄輕煙,熱若沸湯,霧朦朦的虛幻,竟讓小石頭疑似自己到了前世的溫泉沐浴場。心有奇想裡,又思,日後有機會,如法炮製一下卻也不錯。
那人滅了九陽離火,又見雙方無不呆若木雞,心下極是得意。咧嘴冷笑數(shù)聲,繼而沉聲道:“這下你們該回答灑家話了罷?”森凜的寒殺意,循著話聲傳出。就連他腳下的蓮花座,也是佛光黯淡,好像承受不住他心中的殺氣。
肆無忌憚的冷笑聲驚醒了衆(zhòng)人,同樣也驚醒了小石頭。
瞥眼間,適好見著烈火吼憤怒猙獰的面目,那樣子,敢情火被滅了大是不服,意圖再噴幾口。此刻,這人目的不明,是敵是友更不知曉,但是連金仙晁錯束手無策的九陽離火,也被他彈指即消,其人高深莫測的術(shù)法可見一斑。有此驚人實力的傢伙,在沒弄清來意之前,萬萬得罪不起。
念起間,小石頭急請火猰、火貐兩兄弟收回烈火吼。又搶在許悠之前對那人道:“前輩法術(shù)高強,在下欽服萬分。不知前輩尊姓大名?”說話間,卻聞烈火吼“昂昂”的喚了數(shù)聲,顯是不怎舒坦,多半對火猰、火貐兩兄弟也惱將起來。且看它躺在懷裡,左歪右倒,上竄下跳,時不時吱牙磨嘴,大耍脾性。
瞧及小石頭神態(tài)甚恭,那人揚眉軒目,極爲(wèi)消受。傲然道:“灑家西天大日如來座下,勝樂金剛是也。小娃娃,你又是何人,爲(wèi)何夥同這梆人,燒我的納木錯湖,焚我的大歡喜宮?”這廂,他只說了兩樁恨事,另有一件揪心的痛事,實在令他口齒難啓。
在場人聞言,悉數(shù)呆愕。
就這打扮古怪,類似妖魔的傢伙,居然是大日如來座下,五大威德金剛之一的勝樂金剛?也就是密宗僧人無不敬仰膜拜,視爲(wèi)本尊的大歡喜佛。
震驚,無比的震驚……
與此同時,許悠卻樂了。兩教千餘年的爭鬥因果,他當(dāng)然明白得很,也清楚大日如來爲(wèi)代表的佛門,實際就是本門的堅實盟友。適才烈火吼噴出九陽離火的那一刻,他也是空自著急而無策,殊不知,天意就是這般巧妙,眼看無力抵擋的困窘間際,偏偏送來一位舉手便可消弭九陽離火的盟友。如此湊巧的景遇,豈不是說,冥冥天意仍在己方?照此演變下去,截教重蹈覆轍,也是毋庸置疑的肯定事。
想到這裡,頓時滿面堆笑,道:“原來是金剛大尊,小仙許悠,忝爲(wèi)天庭護法天師……”又指指晁錯,道:”這位是小仙的師弟,同樣也是天庭的天師。”
晁錯遙遙一揖,算是見了禮。
勝樂金剛略微垂首,合什在胸。心下也自驚訝,原來外面這梆子傢伙,來歷也不小。當(dāng)下怒色稍斂,不過囿於那件事委實令他深以爲(wèi)痛,一時,也難消嗔火。
大人物寒暄之後,緊跟著幾位佛門高僧,陸續(xù)出來,紛紛與這位佛祖駕前的威德金剛行禮問候,期望能獲好感。他日西天相見,不定能照顧一二。
餘裕後,不知不覺飄浮至山峰邊上的勝樂金剛道:“禮也見了,問候也問候了,接下來,灑家倒要問問,你們打歸打,鬥歸鬥,怎地?zé)馂⒓业牡缊鰜恚俊?
“此處是大尊的坐修地?”許悠問道。
勝樂金剛用力地點點頭,響聲道:“不錯,這方圓萬里的,不管是人還是獸,再或是妖魔鬼怪,無不知曉,納木錯湖便是灑家的道場。”轉(zhuǎn)過身,指著東南的連綿雪峰,道:“你們看看,那裡是唐古拉山……”跟著指指西北,又道:“那裡是崑崙山……”側(cè)過臉對許悠道:“明明有那麼多地方,你們挑來挑去,偏偏選在灑家的納木錯湖,可氣的是,還用九陽離火燒炙。若非灑家有滴觀世音菩薩的楊淨(jìng)玉露,這會兒,漫說灑家的歡喜道場,固然灑家的性命,也要喪在你們的手上。你們說,這氣不氣人。啊!?”說到後來,他嘴歪脖子粗,面容激得通紅,當(dāng)真是愈說愈怒。
有厚道人想,看來適才猝至的九陽離火,的確讓他損失不小。也有人促狹地暗思,這傢伙穿戴異類,酷似妖魔。莫非是剛纔的九陽離火燒去了他的法袍,以致唯能如是裝扮?念及此,猥褻的眼神頗不懷好意地在他胸前掠過,想看看有無焦痕?
這時節(jié),勝樂哼哼唧唧地大發(fā)威風(fēng),既像是指責(zé),又像是訴苦。
許悠竟也照單全收,一個勁的自承錯誤。在他的刻意爲(wèi)之下,勝樂似也感覺到了自己的蠻橫。道:“罷了,罷了,本門僧徒原該是受苦的份,佛祖也說過,有因必有果,灑家的道場被你們燒成這樣,不定裡面有甚玄機。灑家也不追究了。”說著,返過身就想離去。忽然想起什麼,又轉(zhuǎn)頭道:“許仙長,你們不會等灑家剛回道場,又噴火大燒吧?”
許悠笑道:“那能呢?何況,那九陽離火也不是我們放得。”話罷,朝另邊的雪峰頂看看,道:“大尊若是有暇,不妨助以一臂。那邊的魔頭厲害得很,我們這裡與大尊也不虛套,實在是力有不逮。”
勝樂想了想,道:“他們究竟是何身份?灑家可看不出半點魔氣。”
許悠湊他跟前,低聲道:“他們是截教餘孽。當(dāng)年佛祖與家?guī)煟龕何幢M,以致留下今日禍根。大尊若助我們一臂之力,相信佛祖得知後,定也會高興的。”說這話時,他感覺自己很奸,似乎與楚王不相上下。但轉(zhuǎn)念想,如若不留下勝樂,少頃那怪獸再次噴出九陽離火,這裡孰能抵住?與其待會死得難看,毋寧拉上這傢伙。再說,與截教有仇的也不單我玄門,他佛教當(dāng)年佔了不少便宜。此刻不騙勝樂出些力,豈不大虧。如是一想,竟自心安理得起來。
勝樂一怔,顯然沒想到另邊雪峰頂上的人羣竟隸屬截教。想起前數(shù)日,自己到佛祖跟前問安。佛祖道:“天下即將大亂,乃因在截教身上。本教興在西方,自當(dāng)庇護西方之民,至於中原民衆(zhòng),一來佛光不及,二來勢力範(fàn)圍的關(guān)係,本教如能置身事外,便爲(wèi)大好,切不可淆雜入截玄二教的紛爭裡。”
最後,再三囑咐衆(zhòng)多菩薩金剛,凡遇見截玄之爭,能避則避,不能避便裝怵,反正一句話,他們鬥他們的,咱們自己這裡都有數(shù)不盡的麻煩,千萬不能掉那混水坑裡。
其實,佛祖囑咐後一話時,德容莊正,言辭雋雅,極有言淡意遠之味。那有他所想這般表白。
只是勝樂的出身原本就是有名的大魔頭,平日也不研讀經(jīng)卷,弄文舞墨更是欠缺多多。佛祖看中他的不過是一身威猛神通,好爲(wèi)佛門護法。至於,有沒靈性領(lǐng)悟佛諦,便不在考慮之中了。何況,宣揚佛門精義者大有人在,譬如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觀世音菩薩和地藏王菩薩。這些菩薩,那一個不是靈性卓越,天賦超凡。即便這些菩薩一日內(nèi)全死光了,相信佛祖也決計不會讓勝樂這暴躁痞子去推廣佛道。
勝樂琢磨著佛祖當(dāng)日囑語,又看看對面的截教之人,刻下心中是悔恨難當(dāng)。早知道湖面上鬥來鬥去的是截玄兩教,固然明妃燒成灰,灑家也不上來滅火尋仇。原來,他的道場便在湖心小島之下,取名爲(wèi)大歡喜宮。而他每日的修煉,實質(zhì)就是摟著明妃金剛亥母共參歡喜妙境。
只不過今日著實倒黴,原本修煉得起勁,孰想一大股九陽離火炙幹了湖水,跟著熊熊燃燒至大歡喜宮。猝不及防下,自己有佛祖親賜的蓮花座,還算擋了下。可憐明妃那妮子,被離火燒得哇哇叫,雪白凝脂的肌膚,被烤成了焦炭煤似的。他一怒之下,破水而出,想討個公道。偏偏是公道沒討著,自己倒是陷了進來。這當(dāng)兒,自己是答應(yīng)不好,不答應(yīng)也不好。真真把他愁得氣急火燎,恨不能立刻入水,再找明妃殺上幾場,也好去去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