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有雙燕,翩翩雄與雌。銜泥兩椽間,一巢生四兒。四兒日夜長,索食聲孜孜。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嘴爪雖欲弊,心力不知疲。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饑。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喃喃教言語,一一刷毛衣。一旦羽翼成……
燕赤霞看著信紙,喃喃念誦,悲聲說道:“這一首詩你親自教我記誦,讓我萬不可像小燕不回,只是我這小燕在家,你這老燕不回啊……”
燕赤霞所念的詩句,出自白居易的《詠燕》,在這一首詠燕之中,講述了兩只燕子辛苦哺育四個小燕子,但是小燕子長成之后,卻飛入青冥,再不回來,留下兩只燕子回歸空巢,啾啾夜悲。
在詩句的后面,白居易還曾寫了,兩只老燕子也應(yīng)當(dāng)反思,今日他們的遭遇,正是早年他們父母的境遇。
當(dāng)初燕德玄教導(dǎo)燕赤霞這詩句,只是讓他莫要遠(yuǎn)游不回,而此時燕赤霞念起來,聲音越發(fā)可悲。
蘇陽便在一旁靜靜聽著,當(dāng)下之情,蘇陽也無法去勸,唯有等著燕赤霞自己平復(fù)。
燕赤霞也是一豪俠劍客,很快就收回了自身的兒女作態(tài),對著蘇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多謝兄臺千里送信,讓我知道了家父所在。”
燕赤霞對蘇陽說道:“敢問兄臺名姓?可是近來江南這邊用隱宗劍訣之人?”
燕赤霞必定要對蘇陽刨根問底,問清楚蘇陽的底細(xì),才能夠把華山隱宗的青龍劍訣,火符丹書依照信約傳下,這事情關(guān)乎宗門秘術(shù),不可草率。
“在下姓蘇,名陽。”
蘇陽對燕赤霞坦白說道:“實話說,得到令尊傳承的并非是我,而是我的妻子,她不好奔波,我便為她代勞了。”
蘇陽……
這名字在燕赤霞聽來,已經(jīng)算是如雷貫耳了,近來他在江南,時常聽到白蓮教在渭南締結(jié)《舊約》之事,《舊約》的許多條文,便是燕赤霞并沒有親眼目見,也聽到了許多人講解訴說,對于白蓮教現(xiàn)在的主張是清清楚楚,而他看白蓮教的行徑,現(xiàn)在當(dāng)真是在依約而行,原本的許多弊端也在改善。
“閣下和白蓮教可有勾連?”
燕赤霞問道。
“和白蓮教簽了舊約。”
蘇陽在燕赤霞前,并不隱瞞,將此事說了出來。
這話一說,果真是讓燕赤霞肅然起敬,讓整個白蓮邪教轉(zhuǎn)化為正當(dāng)教派,從原本的捆綁民眾,到現(xiàn)在的饒益眾生,在燕赤霞看來,蘇陽當(dāng)之無愧算是一個英雄人物。
“原來竟是白蓮教尊當(dāng)面。”
燕赤霞對蘇陽一拱手,說道:“適才是燕某多管閑事了,驚走妖物,不會破壞白蓮教尊的事情吧。”
燕赤霞得知蘇陽身份,便知蘇陽不凡,料想適才的妖物對蘇陽來說,該當(dāng)是毫無影響,而聽之任之,必然另有圖謀,不由便對蘇陽如此說,詢問自己是否壞事。
“燕兄來的剛巧。”
蘇陽笑道:“燕兄若是不開,她們推門之時,我還要隱去身子……實不相瞞,我來到金華這里,是因為先師在凡間的朋友遭難,既然聽聞,便不可不救,又怕不清楚里面情況,行事莽撞,壞了事情,傷了人命,因此動了一點(diǎn)小伎倆。”
燕赤霞看蘇陽眸光明亮,明明立足在他身前,但是一雙眸子里面并沒有映射他的倒影,而是看到了無數(shù)的樹木在眼中倒退,旋即進(jìn)入到了一個妖窟之中。
這眸中,便是聶小倩的第一視角。
和聶小倩接觸之時,蘇陽便動用【那洛六法】,將幻身瑜伽中提煉的真氣打入到了聶小倩的體內(nèi),聶小倩還不是陽神,只是一個陰鬼,根本察覺不出蘇陽對她動用的伎倆,而后蘇陽眼識開通,在那幻身瑜伽的影響下,便看到了聶小倩所看的一切。
“教尊算計巧妙。”
燕赤霞聽聞如此,不由說道。
“燕兄來此是有何事?”
蘇陽反而問道:“可是聽聞金華城北妖物太多,因此來到這里鋤強(qiáng)扶弱?”
燕赤霞自然一笑,看了看手中信紙,又有些黯淡,說道:“燕某來此,皆是追查家父下落,這些年來,燕某也四處查訪,前不久聽聞了江南這邊有了宗門秘技現(xiàn)出江湖,便以為家父在此,多番調(diào)查都沒有結(jié)果,而金華這里不久前的李家莊被屠之事,燕某又看到了宗門的手筆,因此來此仔細(xì)勘查,已有三天。”
看著蘇陽,燕赤霞又問道:“教尊可是去過李家莊?”
華山隱宗的秘技,就在眼前的蘇陽也知。
蘇陽搖頭,說道:“我昨夜剛來,今夜才來到這里。”
燕赤霞輕輕點(diǎn)頭,說道:“此人用李家莊一莊四百四十二口人命,祭煉了玄玄之經(jīng)記錄的癸陰劍袋,教尊當(dāng)知,這癸陰劍袋,越是用生辰八字合乎時辰的生靈祭煉,法力便越強(qiáng),那李家莊里,就是因為有恰好合時辰的人,只是那殺人者也太過歹毒,順帶便將那一村之人全給祭煉進(jìn)去了……”
人的底線總是被用來打破的。
有些孽畜在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心中或許會有愧疚,或許會有不安,但是殺人殺多了,便不將人命當(dāng)回事了,有時候會覺得人命和豬羊并無分別,殺了也就殺了。
這一個祭煉了癸陰劍袋的人也是如此。
“癸陰劍袋。”
蘇陽聽到這名稱也是皺眉,說道:“當(dāng)今之世,能知癸陰劍袋者,應(yīng)該不過雙手之?dāng)?shù),我,我在金陵的夫人,你,你在渭南的叔父,興許真寶玉也知道,而除了這些,只怕就是令尊信中所說,那個來到中土的妖僧普濟(jì)。”
一把將這邊的人排除,那么剩下的就是那邊的人了。
蘇陽目光在燕赤霞身上一打量,忽然挑眉,說道:“興許還有一個人會知道。”
“誰?”
燕赤霞問道。
蘇陽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眼睛。
在聊齋《聶小倩》篇目中,燕赤霞和寧采臣兩個人分別的時候,燕赤霞贈予了寧采臣一個劍袋,而根據(jù)書中能夠收攝妖魔的功效,和癸陰劍袋的描述幾乎無錯,蘇陽適才打量燕赤霞的時候,見到燕赤霞手邊并無劍袋,因此便想到篇目中的那一個。
在《聶小倩》中,聶小倩拿著劍袋,對寧采臣說道:“此劍仙將盛人頭者也。敝?jǐn)≈链耍恢獨(dú)⑷藥缀卧S!妾今日視之,肌猶粟栗。”
那時候的聶小倩已經(jīng)能夠白日顯形,和人一樣自由出入,幾乎已經(jīng)和陽神差不多了,在那時候看到劍袋,仍舊是肌體發(fā)顫,并且形容劍袋,是劍仙盛人頭用的,也不知道究竟殺了多少人。
燕赤霞此人坦坦蕩蕩,更是能夠?qū)Υ腿耍@然是不將這東西當(dāng)做寶貝,更不會殺人來祭煉它,只怕是在寧采臣來到密印寺的時候,燕赤霞已經(jīng)斬殺了某人,而這劍袋的作用能被聶小倩所知,怕也和那人有所交際。
燕赤霞看著蘇陽蘇陽,只見眼眸所在,已經(jīng)到了另外一地,恍然間如進(jìn)入一界,而在那里面布局精美,屋舍有矩,四下里鬼燈點(diǎn)燃,一片湛藍(lán),在這詭異的妖火之中,里面坐著數(shù)人。
其中之一是一個妙齡少女,看年齡不過十六七,只是蘇陽瞧來,此女身上有濃厚的成熟和風(fēng)塵感,就像是在聲色場合混了多年的老江湖。
其中之一是一個道士,身上穿著道袍,梳著道簪,背后還有童子童女手拿拂塵,佩劍,看起來道貌岸然,一派有道全真的打扮。
還有一人面貌甚丑,渾身上下少有人形,黑黝黝的一片,簡直就如同一塊黑炭,唯有喝水說話的時候,能夠露出白牙,方才能讓人知道這是個人,不是物。
這些人該是在里面正商議什么,看到了聶小倩和中年美婦一并回來,形容狼狽,正上面的妙齡少女頓生不悅,認(rèn)為此二人讓她失了面子。
中年美婦連忙跪下,對妙齡少女說了密印寺中來了對頭,夜叉姥姥恐遭不測云云,而聶小倩低眉順眼,俏立一邊。
“哪個修行之人,膽敢如此不識好歹!”
妙齡少女咬牙說道:“不先來此拜會,反而造出事端!殺我屬下!”
此女說話時候,自然有一股氣度,似是此地的地頭蛇,修行者來此,要先拜廟門。
“莫不是李安靈來了?”
那黑成一塊的人叫道:“他來救他的朋友們?”
“多嘴!”
妙齡少女橫眼看著黑炭塊,眉眼中滿是不悅,怪罪此人泄密,說了李安靈這個名字。
“厲前輩,我們青天門便是這么一點(diǎn)要求,煩請你們代為查詢,此人來到了金華,必然逃不過你們耳目……”
道士站起身來,對著妙齡少女行禮,告辭。
在這道士的腰間,赫然便掛著一個劍袋,透過聶小倩的目光,蘇陽和燕赤霞皆能確定,這般劍袋,便是癸陰劍袋。
而佩戴這個劍袋的人,八成便和李家莊之事脫不開關(guān)系,而根據(jù)蘇陽適才的排除法,這個道士只怕是和“普濟(jì)”也有關(guān)系。
蘇陽在杭州的時候,便知道這普濟(jì)同羅剎鬼王同在追求李安靈的神筆。
“司馬玩意……”
蘇陽心中暗道,黑鬼逼逼一句,提醒了那個妙齡少女,給蘇陽在救人方面增添了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