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凈的氣息,撲在她后頸。由此處望去,能透過左手邊兒支起的窗屜,瞧見屋檐底下,從房頂爬過來,欹生的枝椏。
天氣回暖,和煦的日頭照下來,從隔壁院子探出墻的新枝,越發顯得嫩綠青蔥。
她喜歡北地的春日。明媚,清透,少煙雨。滿目都是嚴冬過后,強韌而勃發的生機。就這么半倚半靠,偎著他。靜靜賞景,她已然覺得滿足。
“亥時后歇的,跟太太說了會兒話。”
“如此。”他附在她耳畔,別有深意道,“姜夫人最初那一問,阿瑗所答,實難令人滿意。”
她起初沒反應過來,想了好半晌,忽然瞪大眼,轉頭,匪夷所思問他。“大人,您竟行那窺聽之事?”
白生生的臉頰送他到嘴邊。沒有不動的道理。他吻住她因了震驚,微微張開的小嘴兒。她的毫無防備,成全他漸次深入,隨心所欲。
他越過她這問,一頭親吻她,一頭慢條斯理,徐徐道來。
“國公府后院,各房往來都不親近。爭權奪利之事,多隱在暗處。明面上,算得清靜。”
“自小不慣使喚婢子,房里更無人。往后也不欲為后宅事,鬧得家無寧日。故而得阿瑗足矣。”
“坦白講,欲要討好母親,非是易事。之前曾贈你經卷,本是打算教你投其所好。如今想來,全因阿瑗憊懶,此事不可行。”
“成親一年無子,家中必定催促。只此事你不必太過放在心上。事在人為,你我兩個,多下工夫便是。”
話到最后,他胸膛輕輕震動起來。低沉又醇厚的嗓音,緩緩自喉間溢出。一字一句,鉆進她耳朵。
她一雙水靈靈的美目,瞪得銅鈴一般。已然聽明白,此時此刻,他以這般曖昧的方式,正是回應她昨日當太太跟前那幾問。
那時候贈她經卷,他打的便是這主意?唇舌間,她被他掠奪得氣息緊促,正憋屈得難受,這人又稍稍撤離,反過來渡氣給她。欺她的是他,見不得她難受的,亦是他。
成親一年無子,事在人為,多下工夫?她覺得他話里的暗示,端的風流。虧他能擺出這副瀟瀟朗朗,通身的好風儀,這般與她肆無忌憚的調情。
好一會兒,嘗夠了她的滋味兒,他才堪堪放過面頰酡紅,嬌喘吁吁的人兒。拇指撫過她嫣紅濕潤的唇瓣,他目色幽深,嚴正教她。“卿卿面淺。平日不便出口,壓在心頭那幾問,今日一并答你。下次若再從你這小嘴兒里吐出‘倒不至于’四字,休怪懲治太重。”
她迷糊的腦子終于醒過神。他這是告誡她,下回若再有人問起,她是否非他不可,她得挑他愛聽的答。
這人……她軟在他懷里,被他抱了錦榻上側躺下。
“權宜之計罷了。”她嘀咕。不過是在太太跟前一套說辭,他湊什么熱鬧。她那幾問,是為說與太太,松一松太太因著緊她,心里繃得太緊的那根弦。
他這般一廂情愿作答,就仿佛他在向她表明:他與他家里的情形,十分符合她挑人的眼光。若沒有大的變故,她可盡早,安心嫁與他為婦。
知曉她領會了他心意,他深深看她一眼。那神色,半是期待,半是鼓舞。
她悶在他胸膛,心里熱乎乎的。這個男人繼搶親過后,而今在向她催婚。
寒食節當日,大清早,姜昱騎馬趕至。一家人在太太屋里,帶著團團,和樂融融用了早飯。之后太太領著幾個小的,去了別院西南角,據說是風水極好的一處院落。在那里擺上香案,又供奉香燭。姜昱當先,之后陶媽媽抱著團團。太太帶了七姑娘跪在后頭,沖南邊兒,遙遙磕了三個頭。
祭祖是族中大事。家中凡有男丁,自來是男子做主。一應女眷,需得避讓在后。七姑娘磕了頭,回身扶太太起身。團團一臉懵懂,顯是不明白祭祖何意。只記得阿姊教導,得靜下來,聽陶媽媽的話。事畢,似覺著頗為無趣,團團啄著腦袋,伏在陶媽媽肩頭,眼皮子打架。
許氏隔著繡老虎花樣的絨帽,摸摸團團發頂,眼里透著慈愛。為了祭祀,今兒天還沒亮,便抱了團團起身,給他穿衣。足比平日少睡了一個時辰,難怪他熬不住。
因了寒食節,正當節氣上頭,他剛回來不兩日,又要趕著回京。此番離去,卻是攜關夫人母子一道。這一走,別院里只剩下姜家一家子。此處侍人,待她幾人客客氣氣,恭敬中帶了絲討好的意味。尤其那梁九,做管事的,果真眼力勁兒厲害,人也油滑。奉承她不說,對太太,更是當了菩薩給供著。
許氏覺著別扭,名不正言不順,受了旁人恭維,心里總不踏實。偏偏此時府上連個能做主的都沒有,叨擾許多事日,總不好不辭而別。走不了,索性避開,時常帶七姑娘與團團,到別院附近,田埂道上走一走。或是登車,到蒼茫山游覽踏青。
再見他,已是三日過后。碰巧的,她們一行人,正從山腳下折返。在岔道口遇上他帶了隨扈,御馬而來。身后卻未見著關夫人與哥兒的身影。
“關家來信,關介不日進京。母親做主,留下她母子,也好免去車馬勞頓。”他對許氏說道,話里帶了抱歉。畢竟,這人去了,一去不回。之前連一句正式的道別都沒有,實是失禮。
許氏趕忙客套兩句,哪里敢真就受用他代為賠罪。只心里暗想,那關介,莫不是關夫人夫主,哥兒生父?可為何世子直呼其名?
七姑娘小手捂著嘴巴,抽空悄聲給太太遞話。許氏果然皺眉,顯見的,對那起子家中已有賢妻美妾,猶自在外放浪之人,極為看不上眼。于是體諒世子待那人的不客氣。
他騎在馬上,刻意放緩,與卷起車簾的馬車,并排前行。不知何時,他順著祭祖這話頭,已談及家里人。
這還是他頭一回,當她跟前,說起家事。七姑娘豎起耳朵,側耳傾聽。可比她更留心的,卻是她身旁不動聲色,端坐的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