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深,京城郊外的軍營靜悄悄的,四周都是落葉將盡的樹木,遠望去極為蕭條冷清。
偶爾有光亮飄過,那是舉著火把巡邏的士兵。
肖巍站在最深處的房間里,在白燭臺旁對著掛滿了整個墻壁的地圖愁眉緊鎖,此時此刻,他總是帶著剛毅表情的臉龐也流露出絲絲無奈。
自小就渴望戎馬疆場做個救國救民的英雄,如今走到這個位置上才能體會到風光背后的殘忍。
為了換得時機竟然要去迎合陌生女人的幻想,為了邊疆安定只能選擇疏離最親近的伴侶。
而不是持刀馬上,謀求凜冽的快意恩仇。
肖巍漸漸覺得自己對全天下都算是大忠大義,卻只做了莫初見的小人。
前日他終于提起勇氣遠遠的走到一生樓的外面,猶豫不知是該進去還是默默離開。
正巧初見擁著夏笙出來,笑逐顏開的模樣,但是看得出來,這些日子他憔悴了了很多。
潔白的衣衫,美麗的容顏。
那么觸手可及,又那么咫尺天涯。
他沒辦法告訴初見,我們不能像你兩位師父那樣白首偕老,不問世事的逍遙到天涯海角。
我不屬于你,也不屬于自己。
既然已經拿到了天朝的虎符軍令,我唯一的結局就是戰死沙場,為國捐軀。
向你討要感情是我的自私。
縱有萬般不是,還是很想和你說:我愛你,對不起。
沉思良久,他回神后輕皺眉頭,抬手撫摸起早已光滑的地圖,又策想起日后的征戰。
忽聞身后有聲因,回頭,卻已經晚了。
冰涼的劍架在肖巍的脖子上,來者用很磁性的聲音冷笑了兩下,嘆道:“這樣容易就放松警惕可不適合打仗。”
墨玉似的長發,黑白分明的美目,長衫優雅,個子高挑。
肖巍面不改色的看著他道:“王爺教訓的是。”
穆子夜輕哼了聲,轉眼就把劍收回去,說道:“少自作多情的給我加些頭銜,我若喜歡這個,就不是王爺那么簡單了。”
“是…穆先生。”肖巍改口,轉身對著他問道:“不知您深夜來此有何見教?”
穆子夜倒像是這里的主人,他款款的坐到了房間中央的太師椅上,伸直自己右手修長的手指,似乎在欣賞,唇間的淡笑很是自戀。
肖巍無奈的走上前去:“有話直說吧,能為您做到的事情我不會拒絕。”
抬眼看了看這個和夏笙的年紀也差不了太多的男人,穆子夜聲音冰冷冷的:“殺了秦煙水,我便把兵法送給你。”
肖巍為了他親自譜寫的書已經付出太多,原本都有些絕望了,沒想到兩年后竟然聽到這個消息。
可惜這個要求實在是太過霸道。
動了動嘴唇,肖巍拒絕:“她是皇上親自賜婚的人,我若動手不僅大逆不道,而且對于如今的形勢只能有更壞的影響,晚輩恕難從命。”
穆子夜冷笑:“你可以再考慮考慮。”
肖巍不禁說道:“您這樣為了莫初見尋私心,讓邊疆的老百姓怎么辦,還是不要為難我了。”
沒想到穆子夜否認:“我不是為了他,我是討厭秦王府的人,最好全部殺光半個不留,你們區區爭風吃醋的小事,不值得我去費心。”
肖巍無奈:“如果您想殺秦煙水早就殺了,即便現在想起也無需我去動手,想必穆先生要她三更死,誰也留她不過五更天。”
“呵呵,我是惡鬼嗎?”穆子夜被他的話說得失笑。
“您自然是武學宗師,天下第一。”肖巍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何必要逼我這么做討好莫初見?”
穆子夜沉默片刻,輕聲道:“看來你是打算放棄他了。”
肖巍無言。
“世人難免會始亂終棄,原來你也是他們同道中人。”穆子夜言語譏諷的起身,有些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意思,抬步便要離開。
肖巍皺著眉頭問:“難道您就沒有值得犧牲愛情的更重要的事情嗎?”
“沒有,韓夏笙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只要是愛妻不喜歡,就算安然我也可以不留,只要是他想要,犧牲所有我也定然辦到。”穆子夜回答的干干脆脆。
大約是為了回擊他剛才的話,肖巍側頭說:“世人難免會兒女情長,這真枉費了您的偉大才華,把寶貴的時間犧牲道一個最普通的病人身上,如果您愿意你還可以做更有價值的事情,還可以拯救更多的百姓,何苦呢?”
“兼濟天下固然偉大,但是我想告訴你,任何人的力量都是微不足道的,沒有誰可以操縱一切,局大了,人人都是棋子。”穆子夜道。
肖巍呆呆的站在那里,再無什么多余言語。
穆子夜索性走回來,把一本干凈的藍皮書卷扔在他的桌子上,抬眼說:“其實我個人沒有那么喜歡你,無非是初見年紀小想不開,兵法慢慢看吧,該怎么做希望你痛快的做出選擇。”
而后便拿著從不離身的長劍出了門,修長的身影一閃,轉眼便融入夜色消失不見。
肖巍正在那里,良久,翻開那本筆體清逸的書,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這邊夏笙就有點亟不可待了,自從穆子夜出去以后他就在房間里左晃又晃,最愛吃的淮揚菜送過來也對付的心不在焉,沒事就趴到窗臺往外瞅上半天。
初見走進來奇怪道:“師父也就一會兒不在,你有這么擔心嗎,他又不會到別處去尋花問柳。”
“不是…”小韓在窗邊隨口答道,又猛然回頭:“胡說什么,我可是有正經事。”
莫初見抱個算盤晃了晃,做個鬼臉笑:“你們的正經事不就是——”
還沒說完就被夏笙一個橘子扔到臉上。
初見委屈的站在那,捂著腮幫子說:“小師父,我帶你出去玩好了,現在街上很熱鬧的。”
夏笙走到床邊笑道:“什么時候都輪到你帶我了,過來,我有話問你。”
“什么…”初見一臉疑惑的過去。
“你和肖巍怎么辦啊?”夏笙直截了當。
狐貍愣了愣,干笑:“不怎么辦,就這樣吧,他現在也不見我,見了也沒有話說。”
夏笙聞言嘆氣,臉色又變得很不好看:“你怎么就和他在一起了呢,娶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多好,他一個大男人還在朝為官,能有好結果嗎,都怪我沒在你身邊。”
初見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真的讓善良的夏笙很難受,只好訕訕的勸道:“這不是都要泡湯了嗎,你別亂想了,以后我肯定做個好人。”
夏笙哭笑不得:“我又沒說你不好,不過...”
兩個人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么,彼此都陷入了沉默。
因為整日都沒有出去,夏笙美麗的長發很隨意的散著,抬起頭便露出那張被襯得更小更精致的臉,他的眼神非常認真:“你還喜歡他嗎?”
莫初見動了動嘴,片刻后冷笑出來。
很溫柔的握住他的手,夏笙有點傷感的說:“如果喜歡,就爭取回來吧,人和人能相識便不容易,何況相愛,沒有誰是恰好適合你的分毫不差,想和對方廝守,最先做的就是讓步和犧牲。”
初見憤恨的低下頭:“他說反正我們也不能成親,要他娶了秦煙水以后再怎么樣也無妨,我不喜歡聽這句話,肖巍把我當成什么了!”
韓夏笙抬手無奈的拍了拍他的的臉:“傻瓜,這說的有什么不對,肖巍身為朝廷命官,要如何與你長相廝守,他說的實話傷人總好過用花言巧語欺騙,當你選擇了這個人,就該想到會有今天。”
初見扁扁嘴,哼道:“小師父你怎么替他說話啊,你不是不喜歡他嗎?”
夏笙淡笑:“別人喜不喜歡有什么相干,重要的是,你自己在乎。”
莫大爺皺眉反問:“如果師父要娶別的女人,你也接受的了?”
小韓沉默片刻,重重點頭。
初見立刻揚著算盤跑了出去,還撂下句氣人的話:“我沒你那么情深意重,我接受不了,讓他去死好了!”
夏笙坐在床板聽著他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秀氣的黛眉無意識的皺了起來。
如果穆子夜看到,又會說他標準的賢妻相,總要無端的為不孝子操心費力。
全天下都知道傳說中的穆子夜幾乎是個完美的男人,血統高貴,武功冠世,容顏傾城又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尤其對他的韓夏笙,用心之苦見者動容。
但那些并不代表他沒有心事不帶愁思,從軍營出來,他便腦子有點空白,也不想回去面對那個寶貝小美男聞言軟語的膩著,便隨意找了個酒家一杯接一杯的買醉。
說實話這些年為了夏笙他已經改變了太多。
驕傲,自尊,理想,報復。
身上最寶貴的東西一點一點放下,好像人都跟著被掏空了似的,有時候好像泛出這輩子就要這么過去的感覺,南北東西的消磨掉了歲月,也淡漠了曾經拼命期待的浪漫。
肖巍的質疑像是盆冷水,從頭到腳的把自己淋個濕透。
那個剎那穆子夜才想起這是在求人,他以為永遠不會做的一件事情。
都是為了夏笙,為了個許多年前那個有點傻有點單純的男孩子。
值得嗎?
溫熱的烈酒流進喉嚨,穆子夜深深地喘了口氣,靠在酒館的窗前發呆。
燭火和月光神秘的被調和在了一起,照在他五官精致的臉龐上,像是某個夜里響起的春江花月夜,美到寂寞。
他不是為了夏笙的色啊。
如果所謂花容月貌可以滿足自己,為什么不去找個像蕭蕭似的絕世美女,為什么不每日顧鏡自憐,何苦被冠上斷袖的名字永遠無后?
穆子夜在酒意中吃力的回憶,特別強烈的感覺到愛情是什么時候的事呢?
大約是山東的那場大雪。
看著夏笙救了自己然后傻呆呆的站在雪地里那個越來越遠的單薄的身影的剎那。
很想就這樣的和他死在荒蕪人煙的野外。
街道上忽然傳來的清脆笑語打斷了他的沉思,是個樣貌普通的小男孩,在拉著個稍大的女孩看冬日的紅色燈籠。
沒什么特別,但也是軟軟的南方腔調,也是春日淡柔陽光的那種溫暖。
男孩子也發現了他,在陌生男人的目光中局促的閉了嘴。
修長而干凈的手指撫摸過唇間,穆子夜朝他們溫柔的微笑,眼眸明媚的碎了漫天繁星。
很隨意的扔下寫銀兩,他這個時侯倏忽間很想念一個人。
是種想了這么半天也想不出原因的思念。
怪的就像常年積累的病,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此生此生,他的愛就是這樣了吧。
回到一生樓的時候,夏笙正穿著睡袍站在柜子邊喝藥,看到穆子夜便隨口說道:“剛才照軒遣人送來你的賬本,我幫你算好了,在桌子上,怎么回來這么晚?”
沒有說什么,穆子夜很突兀的走上前去,捧起他的臉深深地吻上,苦澀伴著酒氣,嚇了小韓一跳。
他吃驚的推開穆子夜問道:“怎么喝了這么多,是肖巍不答應嗎,那也不用郁悶成這樣啊。”
穆子夜呵呵的笑:“我做事你有什么不放心,給了他兵法他自然會覺得欠我。”
“那你怎么醉了?”夏笙皺眉。
“我沒醉,我想你了。”穆子夜輕聲說,又跟摔倒似的坐到了塌邊。
夏笙頭痛的給他洗了個軟巾擦臉,抱怨道:“那你就回來啊。”
穆子夜又道:“我想從前的你了,那個干干凈凈的你。”
夏笙愣了下,停止動作問:“你是覺得我現在不干凈嗎,我哪里做得不對了?”
穆子夜靜靜的握住他的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還記得從前的我嗎...”
微微的發了下呆,夏笙還是自顧自的幫他擦臉,垂眼簡單的回答道:“我記得。”
再一次擋開他的照顧,穆子夜抬頭微笑:“我們成親吧。”
夏笙驚愕的表情在他朦朧的眼神中漸漸的變得淡漠,敷衍的彎起嘴角:“快睡覺,下回不要喝這么多的酒了,我會擔心。”
穆子夜沉默的任他替自己脫下靴子,換好睡袍,動作因為日復一日而變得那么熟練。
心柔軟起來,人卻沒有再說話。
雖然嘴上和夏笙說的很硬,但這些單身的日子初見心里也不好過。
肖巍這個人終究是有原則和底線的,他并非剛剛發現,其實也正是這種不管犧牲什么都肯擔當的脾氣才上莫初見對他起了好感。
說起來去刺殺秦煙水真的給彼此都惹了很大的麻煩,如果再多過兩邊腦子就不會那么做了,難
道真得像夏笙說的去道歉去爭取回來?
能和肖巍和好自然是大大的愿意,可是認錯就...
第二日莫大爺在將軍府外徘徊了兩三個時辰,也沒下定決心拿定主意。
裝孫子是一回事,真要服軟簡直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
最后站的腿都有點酸了,他終于打定主意翻墻進去,怎么辦再想想,先看情況再說。
萬一肖巍沒把持住給自己帶了綠帽子,那就怨不得別人了。
初見踏著驚鴻浮影輕巧的躍過圍墻,在房頂上神不知鬼不覺的穿梭到了后院。
且不提他對這的布局已經爛熟于胸了,就連輕功的造詣也不能與兩三年前同日而語。
他屏住呼吸跳道后院的角落里,別說肖巍還真爭氣,果真帶著秦煙水那個女人在院子里閑聊,雖然是止于禮的距離,狐貍還忍不住對他們腹誹:北京大冬天光禿禿的還真配這倆人。
其實秦煙水究竟是什么樣的一個女人,初見也說不上來,他對她僅有的接觸就是在平遙,但平白無故,就是討厭這個清秀的大小姐似的家伙。
她還是穿著從前那種色澤的水綠長袍,修美的眼眸對著肖巍露出很少見的溫柔微笑,看起來就是在談論一些傻乎乎的事情。
初見郁悶的厲害,豎起耳朵仔細聽,沒想他們卻是在說自己。
肖巍嘆氣道:“你明知道我喜歡男子,也明知道天朝是在利用這場婚姻,為什么執意要犯傻呢?”
沒想到他和她已經到了能把這些事情說開的地步,莫大爺皺眉。
秦煙水不卑不亢,淡淡的說道:“我仰慕你,自然會想和你長相思守,如果和平是我能送給你唯一的禮物,我愿意盡我最大的力量來維持這種局面,至于莫初見還是其它別的男人,我不會強求你斷掉關系。”